第五章

下了課,珮柔抱着書本,沿着新生南路向前走,她不想搭公共汽車,也不想叫計程車,她只是緩緩的走着。夏日的黃昏,天氣燠熱,太陽依舊帶着炙人的壓力,對人燒灼着。她低垂着頭,額上微微沁着汗珠,她一步步的邁着步子,這條路,她已走得那樣熟悉,熟悉得背得出什麼地方有樹木,什麼地方有巨石,什麼地方有坑窪。走到和平東路,她習慣性的向右轉,“家”不在這個方向,呼喚的力量,卻在這個方向!她的康理查!她陡然加快了步子,向前急速的走着。

轉進一條窄窄的小巷,再轉進一條更窄的小弄,她停在一間木板房前面。從那半開的窗口看進去,小屋零亂,闃無人影,看看錶,六點十分!他可能還沒有做完工,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鑰匙,她打開了房門。

走進去,房裡好亂,牀上堆着未摺疊的棉被,換下來的襯衫、襪子、長褲,還有報紙、書本、原子筆……天!一個單身漢永遠無法照顧自己。那張小小的木板釘成的書桌上,堆滿了亂七八糟的稿紙,未洗的茶杯、牛奶杯。菸灰缸裡的菸蒂盛滿了,所以,滿地也是香菸頭了,房裡瀰漫着香菸味、汗味,和一股強烈的汽油味。她走到桌邊,把書本放下,窗子打開,再把窗簾拉上。然後,她習慣性的開始着手來收拾這房間。可是,剛把稿紙整理了一下,她就看到檯燈上貼着一張紙條,伸手取下紙條,上面寫着:

“珮柔:三天沒有看到你,一秒鐘一個相思,請你細心的算算,一共累積了多少相思?佩柔:抽一支菸,想一百遍你,請數數桌上地下,共有多少菸蒂?

珮柔:我在寫稿,稿紙上卻只有你的臉,我不能成爲作家,唯你是問!看看,我寫壞了多少稿紙?

珮柔:我不能永遠被動的等待,明天你不來,我將闖向你家裡!

珮柔:早知如此費思量,當初何必曾相遇!”

她握着紙條,淚水爬滿了一臉,她佇立片刻,然後把紙條小心的摺疊起來,放進衣服口袋裡。含着眼淚,桌上的一切變得好模糊,好半晌,她纔回過神來。看看稿紙,頁數是散亂的,她細心的找到第一頁,再一頁頁收集起來,一共十八頁,沒有寫完,最後一頁只寫了兩行,字跡零亂而潦草,編輯先生看得懂纔怪!她非幫他重抄一遍不可。她想着,手下卻沒有停止工作,把書籍一本本的收起來,牀上也是書,地下也是書,她抱着書,走到牆邊,那兒,有一個“書架”。是用兩疊磚頭,上面架一塊木板,木板兩端,再放兩疊磚頭,上面再架一塊木板。這樣,架了五塊木板,每塊木板上都放滿了書。她把手裡的書也加入書架,碼整齊了。再走向牀邊。

用最快的速度,鋪牀、疊被,把換洗衣服丟進屋角的洗衣籃裡,拉開壁櫥,找到乾淨的枕頭套和被單,把牀單和枕套徹底換過。到洗手間拿來掃把和畚箕,掃去菸蒂,掃去紙屑,扶着歸把,下意識的去數了數菸蒂,再把菸灰缸裡的菸蒂倒進畚箕。老天!那麼多支菸,他不害肺癌纔怪!掃完地,擦桌子,洗茶杯,一切弄乾淨,快七點了。扭亮檯燈,把電風扇開開,她在書桌前坐下來,開始幫他抄稿,剛寫下一個題目:

“地獄裡來的人”。

她就愣了愣,卻繼續抄了下去:

“她是屬於天堂的,錯誤的,是她碰到了一個地獄裡來的人。”

她停了筆,用手支住額,她陷進深深的沉思中,而無法抄下去了。

一聲門響,她驚跳起來。門口,江葦站在那兒,高大、黝黑。一綹汗溼的頭髮,垂在寬寬的額前,一對灼灼逼人的眸子,緊緊的盯着她。他只穿着汗衫,上面都是油漬,襯衫搭在肩上。一條洗白了的牛仔褲,到處都是污點。她望着他,立刻發出一聲熱烈的喊聲:“江葦!”

她撲過去,投進他的懷裡,汽油味,汗味,男人味,混合成那股“江葦”味,她深吸了口氣,攀住他的脖子,送上她的嘴脣。

他手裡的襯衫落在地上,擁緊了她,一語不發,只是用嘴脣緊壓着她的嘴脣,飢渴的,需索的,熱烈的吻着她。幾百個相思,幾千個相思,幾萬個相思……都融化在這一吻裡。然後,他喘息着,試着推開她:“哦,珮柔,我弄髒了你。”他說,“我身上都是汗水和油漬,我要去洗一個澡。”

“我不管!”她嚷着:“我不管!我就喜歡你這股汗味和油味!”

“你卻清香得像一朵茉莉花。”他說,吻着她的脖子,用嘴脣揉着她那細膩的皮膚:“你搽了什麼?”

“你說對了,是一種用茉莉花製造的香水,爸爸的朋友從巴黎帶來的,你喜歡這味道嗎?”

他驟然放開了她。

“我想,”他的臉色冷峻了起來,聲音立刻變得僵硬了,“我是沒有什麼資格,來研究喜不喜歡巴黎的香水的!”

“江葦!”她喊,觀察着他的臉色。“我……我……”她囁嚅起來:“我以後再也不用香水。”

他不語,俯身拾起地上的襯衫,走到壁櫥邊,他拿了乾淨的衣服,往浴室走去。

“江葦!”她喊。

他站住,回過頭來瞅着她,眼神是暗淡的。

“我在想,”他靜靜的說,“汗水味,汽油味,如何和巴黎的香水味結合在一起?”

“我說了,”她泫然欲涕,“我以後再也不用香水。你……你……”淚水滑下了她的面頰:“你要我怎麼樣?好吧!你有汽油嗎?”

“你要幹什麼?”

“用汽油在我身上灑一遍,是不是就能使你高興了?”

他看着她,然後,他拋下了手裡的衣服,跑過來,他重新

緊擁住她,他吻她,強烈的吻她,吻像雨點般落在她面頰上、眼睛上、眉毛上、淚痕上、和嘴脣上。他把她的身子緊攬在自己的胳膊裡,低聲的、煩躁的、苦惱的說:“別理我的壞脾氣,珮柔,三天來,我想你想得快發瘋了。”

“我知道,”她說,“我都知道。”

“知道?你卻不來啊!”

“媽媽這兩天,盡在挑毛病,挑每一個人的毛病,下課不回家,她就盤問得厲害。”

“你卻沒有勇氣,對你的母親說:媽媽,我愛上了一個浪子,一個無家可歸的孤兒,一個修理汽車的工人,一個沒讀過大學,只能靠自己的雙手和勞力來生活的年輕人!你講不出口,對不對?於是,我成爲你的黑市情人,公主與流氓,小姐與流浪漢,狄斯耐筆下的卡通人物!只是,沒有卡通裡那麼理想化,那麼完美,那麼圓滿!這是一幕演不好的戲劇,珮柔。”

“你不要講得這樣殘忍,好不好?”珮柔勉強的說:“你不是工人,你是技師……”

“我是工人!”他尖刻的說,推開她來,盯着她的眼睛:“珮柔,工人也不可恥呀!你爲什麼要怕‘工人’這兩個字?聽着,珮柔,我靠勞力生活,我努力,我用功,我寫作,我力爭上游。我渾身上下,沒有絲毫可恥的地方,如果你以我爲榮,我們交往下去!如果你看不起我,我們立即分手,免得越陷越深,而不能自拔!”

她凝視他,那對惱怒的眼睛,那張倔強的臉!那憤然的語氣,那嚴峻的神情。她瑟縮了,在她心底,一股委屈的,受侮的感覺,很快的涌升上來,蔓延到她的四肢百骸裡。自從和他認識,就是這樣的,他發脾氣、咆哮,動不動就提“分手”,好像她是個沒人要的、無足輕重的、自動投懷送抱的、卑賤的女人。爲什麼要這樣?爲什麼?那麼多追她的男孩子,她不理,卻偏偏要來受他的氣?爲什麼?爲什麼?

“江葦,”她憋着氣說,“如果我看不起你,我現在幹嘛要站在這裡?我是天生的賤骨頭,要自動跑來幫你收屋子,抄稿子!江葦!”眼淚涌進了她的眼眶:“你不要狠,你不要欺侮人,不是我看不起你,是你看不起我,你一直認爲我是個養尊處優的嬌小姐!你打心裡面抗拒我,你不要把責任推在我身上,要分手,我們馬上就分手!免得我天天看你的臉色!”

說完,她轉身就向門口衝去,他一下子跑過來,攔在房門前面,他的臉色蒼白,呼吸急促。他閃亮的眼睛裡燃着火焰,燒灼般的盯着她。

“不許走!”他簡單而命令的說。

“你不是說要分手嗎?”她聲音顫抖,淚珠在睫毛上閃動,“你讓開!我走了,以後也不再來,你去找一個配得上你的,也是經過風浪長大的女孩子!”她向前再邁了一步,伸手去開門。

他立刻把手按在門柄上,站在那兒,他高大挺直,像一座屹立的山峰。

“你不許走!”他仍然說,聲音喑啞。

她擡眼看他,於是,她看出他眼底的一抹痛楚,一抹苦惱,一抹令人心碎的深情,可是,那倔強的臉仍然板得那樣嚴肅,他連一句溫柔的話都不肯講啊!只要一句溫柔的話,一個甜蜜的字,一聲呼喚,一點兒愛的示意……她會融化,她會屈服,但是,那張臉孔是如此倔強,如此冷酷啊!

“讓開!”她說,色厲而內荏:“是你趕我走的!”

“我什麼時候趕你走?”他大聲叫,暴躁而惱怒。

“你輕視我!”

“我什麼時候輕視過你?”他的聲音更大了。

“你討厭我!”她開始任性的亂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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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討厭我自己!”他大吼了一句,讓開房門。“好吧!你走吧!走吧!永遠不要再來!與其要如此痛苦,還是根本不見面好!”

她愣了兩秒鐘,心裡在劇烈的交戰,門在那兒,她很容易就可以跨出去,只是,以後就不再能跨進來!但是,他已經下了逐客令了,她已沒有轉圈的餘地了。眼淚滑下了她的面頰,她下定決心,甩了甩頭,伸手去開門。

他飛快的攔過來;一把抱住了她。

“你真走啊?”他問。

“難道是假的?”她囉泣起來:“你叫我走,不是嗎?”

“我也叫你不要走,你就不聽嗎?”他大吼着。

“你沒有叫我不要走,你叫我不許走!”她辯着。

他的手緊緊的箍着她的身子,她那含淚的眼睛在他面前放大,是兩潭盪漾着的湖水,盛載着滿湖的哀怨與柔情。他崩潰了,倔強、任性、自負……都飛走了,他把嘴脣落在她的脣上。苦楚的、顫慄的吸吮着她的淚痕。

“我們在幹什麼?”他問:“等你,想你,要你,在心裡呼喚了你千千萬萬次。風吹門響,以爲你來了,樹影投在窗子上,以爲你來了,小巷裡響起每一次的腳步聲,都以爲是你來了。左也盼,右也盼,心不定,魂不定,好不容易,你終於來了,我們卻亂吵起來,吵些什麼?珮柔,真放你走,我就別想活着了。”

哦!還能希望有更甜蜜的語言嗎?還能祈禱有更溫柔的句子嗎?那個鐵一般強硬,鋼一般堅韌的男人!江葦,他可以寫出最動人的文字,卻決不肯說幾句溫柔的言辭。他能說出這篇話,你還能不滿足嗎?你還能再苛求嗎?你還敢再生氣嗎?她把臉埋在他那寬闊的胸前,哭泣起來。

她那熱熱的眼淚,濡溼了他的汗衫,燙傷了他的五臟六腑。他緊攬着她的頭,開始用最溫柔的聲音,輾轉的呼喚着她的名字。

“珮柔,珮柔,珮柔,珮柔!……”

她哭泣得更厲害,他心慌了。

“珮柔,別哭,珮柔,不許哭!”

聽他又用“不許”兩個字,珮柔只覺得心裡一陣激盪,就想笑出來。但是,眼淚還沒幹,怎能笑呢?她咬着嘴脣,臉頰緊貼在他胸口,不願擡起頭來,她不哭了。

“珮柔,”他小心的說,“你還生氣嗎?”

她搖搖頭。

“那麼,珮柔,”他忽然說,“跟我去過苦日子吧,如果你受得了的話!”

她一驚,擡起頭來。

“你是什麼意思?”她問。

“結婚。”他清楚的說:“你嫁我吧!”

她凝視他,然後,她伸出手來,撫摸他那有着鬍子茬的下巴,那粗糙的面頰,那濃黑的眉毛,和那寬寬的、堅硬的、能擔負千鈞重擔般的肩膀。

“你知道,現在不行。”她溫柔地說:“我太小,爸爸和媽媽不會讓我這麼小就結婚,何況,我才念大學一年級,我想,在大學畢業以前,家裡不會讓我結婚。”

“一定要聽‘家裡’的嗎?”他問。

她垂下睫毛。

“我畢竟是他們的女兒,對不對?這麼多年的撫養和教育,我是無法拋開不顧的。江葦,”她再擡起眼睛來,“我會嫁你,但是,請你等我!”

“等多久?一個月?兩個月?”

“你明知道,等我大學畢業。”

他不講話,推開她的身子,他又去撿起他的內衣和毛巾,往浴室走去。珮柔擔憂的喊:“江葦,你又在生氣了!”

江葦回過頭來。

“我不在乎等你多久,”他清清楚楚的說,“一年、兩年、三年……十年都沒關係,但是,我不做你的地下情人,如果你覺得我是個不能公開露面的人物的話,你就去找你那個徐中豪吧!否則,我想見你的時候,我會去找你,我不管你父母的看法如何!”

珮柔低下頭去。

“給我一點時間,”她說,“讓我把我們的事先告訴他們,好嗎?”

“你已經有了很多時間了,我們認識已經半年多了。”他鑽進浴室,又伸出頭來。“你父母一定會反對我,對不對?”

她搖搖頭,困惑的說:“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

“我——”他肯定的說:“卻非常知道。”

他鑽進浴室去了。她沉坐在椅子裡,用手託着下巴,深深的沉思起來。是的,她不能再隱瞞了。是的,她應該把江葦的事告訴父母,如果她希望保住江葦的話。江葦,他是比任何男人,都有更強的自尊,和更深的自卑的。

晚上,珮柔回到家裡的時候,已經十點多鐘了。父親不在家,母親正一個人在客廳裡看電視,這是個好機會,假如她要說的話,母女二人,正好可以做一番心靈的傾談。她在母親身邊坐了下來。

“媽!”她叫。

“哦,”婉琳從電視上回過頭來,一眼看到珮柔,立刻心頭火冒,“你怎麼回來這樣晚?女孩子,不好好待在家裡,整天在外面亂逛,你找罵挨呢!”

“媽,”珮柔忍耐的說,“我記得,前兩天的早飯桌上,我們曾經討論過,關於我交男朋友的問題。”

“哦!”婉琳的精神全來了:她注視着珮柔,“你想通了,是不是?”

“什麼東西想通了?”珮柔不解的。

“媽說的話呀!”婉琳興奮的說,用手一把攬住女兒的肩膀:“媽的話不會有錯的,都是爲了你好。你念大學,也是該交男朋友的年齡了,但是,現在這個社會,男孩子都太壞,你一定要把人家的家庭環境弄清楚。你的同學,考得上臺大,當然功課都不錯,家庭和功課是一樣重要,父親一定要是上流社會的人……”

“媽!”珮柔的心已經沉進了地底,卻依然勉強的問了一句:“什麼叫上流社會?”

“怎麼?”婉琳張大了眼睛:“像我們家,就是上流社會呀!”

“換言之,”珮柔憋着氣說,“我的男朋友,一定要有一個擁有‘雲濤’這種事業的父親,是不是?你乾脆說,我的男朋友,一定要家裡有錢,對不對?”

“哎呀,珮柔,你不要輕視金錢,”婉琳說,“金錢的用處才大着呢!你媽也是苦日子裡打滾打過來的。沒錢用的滋味纔不好受呢!你別傻,我告訴你,家世好的孩子不會亂轉你的念頭,否則呀……”她拉長了聲音。

“怎樣呢?”珮柔問。

“那些窮小子,追你還不是衝着你父親有錢!”

珮柔機伶伶打了個冷戰。

“媽,你把人心想象得太現實了。你這麼現實,當初爲什麼嫁給一文不名的爸爸呢?”

“我看準你爸爸不會窮的,”婉琳笑着說,“你瞧,你媽眼光不壞吧!”

珮柔站起身來,她不想和母親繼續談下去了,已經沒有談下去的必要了,她們之間,有一條不能飛渡的深谷!她用悲哀的眼光望着母親,幽幽的說:“媽,我爲你傷心。”

“什麼話!”婉琳變了色:“我過得好好的日子,要你傷心些什麼?你人長得越大,連話都不會說了!講話總得討個吉利,傷什麼心呢?”

珮柔一甩頭,轉身就向屋裡走,婉琳追着喊:“你急什麼急呀?你還沒說清楚,晚上你到哪裡去了?是不是和徐中豪在一起?”

“讓徐中豪滾進十八層地獄裡去!”珮柔大聲叫:“讓爸爸的錢也滾進十八層地獄裡去!”她跑走了。

婉琳愣了。呆呆的坐在那兒,想着想着,就傷起心來了。

“怪不得她要爲我傷心呢!”她自言自語的說:“生了這樣的女兒,怎麼能不傷心呢!”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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