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何嬤嬤來講,她自然願意丞相府和李大人府上聯姻成功的,這不僅僅對丞相府有益處,對大夫人陳氏那也是好處多多的。面對現下柔弱狼狽的夙沙寧,何嬤嬤心中雖有一絲不忍,相較於大夫人陳氏的利益,這一切在何嬤嬤的心中就算不上什麼了。
暗黑色的錦衣消失在門口,夙沙寧這才慢慢地坐直了身子,纖手撫上有些凌亂的髮絲。
餘光瞥上桌上那些仍不知疲倦散發光彩的寶石珠翠,一絲不明意味的笑容淡化開來。
曾幾何時,這一切也是她的畢生追求。此時看來,卻如同糞土一般招人厭惡。
玉手撫上桌面,不長的時間,暗紅色桌面已是被陽光曬的發燙。
爲何她感覺不到溫暖,感覺不到陽光呢?
是死了嗎?
可是如果真的死了,又如何能感覺到這窒息般的疼痛。
無論是出於利用,還是出於那僅剩的卑微親情,夙沙煥和大夫人陳氏都是未曾這般對待她夙沙寧。虛假的嘴臉終於是抵擋不住利益的誘惑,卑微的親情更是架不住權勢的叫囂和召喚。
她真是越來越羨慕憐卿了,既然他們無情無義,那便也是沒有必要再去搖尾乞憐,沒有了丞相府,沒有了諦女的光環,憐卿不是過得反而是更好嗎?
微擡玉手,將香腮滾落的淚珠擦拭而去,一絲決然慢慢的浮上夙沙寧清秀臉頰。
丞相府前廳。
錦緞鋪蓋的大圓桌上擺滿了豐盛的飯菜,父慈子孝,夫人妾室相處融洽,丫鬟小廝在堂間來回穿梭,小心翼翼的伺候着,一切都顯得其樂融融。
夙沙煥愁雲密佈十幾日的臉頰上再一次容光煥發,絕境生還的喜悅絲毫不加掩飾的展現在夙沙煥的臉上。
“這次真是要多謝夫人您了。”
灰色的鑲邊錦袍微動,夙沙煥十分利落的將平日裡大夫人陳氏最喜歡吃的飯菜夾到了大夫人陳氏面前的精緻小玉碗裡,有些疏離的笑容裡帶着些許的恭敬。
丞相府風波中,夙沙煥也算是徹徹底底看清楚了他這個大夫人陳氏是如何的品行,雖然心中厭惡,奈何此時夙沙煥還有求於大夫人陳氏,且大夫人陳氏的父親陳明貴還未歸西,陳氏雖然暗地裡四分五裂、鬥得熱火朝天,但是,陳氏家族的生殺大權仍舊是牢牢地抓在了陳明貴的手中。
等丞相府風波平息,利用大夫人陳氏這一層關係,他夙沙煥也是有能力到陳氏家族大大的分一杯羹的。
想到此處,夙沙煥微眯起來的小眼睛裡面閃現着一絲絲狡詐的光芒。
坐於夙沙煥的身旁,大夫人陳氏卻並不知夙沙煥心中所想,一介婦人在如何聰明也是鬥不過夙沙煥這一隻老狐狸的。
白皙圓潤的手指將真絲繡花手絹捏於手中,輕拭嘴角,優雅的動作配合華麗的衣衫,更是給大夫人陳氏增添了幾分雍容華貴。
身子微動,髮髻上的寶石金叉隨之晃動起來,發出叮叮咚咚的悅耳響聲。未起身,大夫人陳氏對着夙沙煥微微欠了欠身子,紅豔的脣瓣微啓,得體的話語慢慢地傳了過來。
“老爺,您客氣了,身爲丞相府的兒女,自然要爲丞相府的繁榮和安危做出屬於自己的貢獻,妾身不過是將道理給寧兒講清楚了,寧兒這孩子又十分聰慧、識大體,答應這一門親事也未曾有何稀奇了。”
大夫人陳氏還十分聰慧並未誇大自己的功勞,多年的相處,她知道,她越是這般,夙沙煥的心中更會喜愛加幾分。
果不出大夫人陳氏意料,夙沙煥聽了大夫人陳氏的話,一張老臉在此時更是樂開了花,鬱結於心的煩悶仿若也消散了幾分。
象牙筷拿在手中,大夫人陳氏收攏有些寬大的暗色金絲團繡綢緞衣袖,細緻的爲夙沙煥佈菜,期間,她還不忘嘲弄加鄙夷的瞥了二夫人秋娘一眼。
眼神的意思或許旁人不知,但二夫人秋娘卻是太熟悉了,大夫人陳氏不過是在傳達,‘就算你再如何賣弄風情,那也是無用’。
二夫人秋娘也是毫不示弱,嫵媚狹長的眸子不留情面的‘回敬’給了大夫人陳氏。
一旁一身豔麗衣衫的夙沙舞雖然未曾言語,卻是將桌面上發生的一切毫無遺漏的收入眼中,她又如何甘心讓夙沙寧這般獨佔風頭。
玉手接過身邊丫鬟手中的酒壺,蓮步輕移帶起一陣香風,將夙沙煥面前的玉杯斟滿,傾國傾城的精緻臉頰盪漾絲絲甜美笑容,讓看到她的男人都是會不由自主的被勾走了魂魄。
遺傳了二夫人秋娘柔美和嫵媚,經過歲月的雕飾,此時的夙沙舞相較於二夫人秋娘年輕時有過之而無不及。
“爹爹,將來女兒也一定會像姐姐一般來幫助爹爹,肝腦塗地。”
脆生生的話音落下,夙沙舞還不忘帶着幾分嬌俏可愛的舉起了小拳頭來表示一下自己的決心。
“哈哈哈哈,好,好,不愧是我夙沙煥的女兒。”
聽了夙沙舞的話,夙沙煥一口飲進玉杯中的甘醇酒水,爽朗的笑聲陣陣的傳了出來,末了,夙沙煥還萬分寵溺的摸了摸夙沙舞的小腦袋。
身爲男人,他自然知道夙沙舞這絕美的容顏能夠引起多麼大的轟動,夙沙煥也是知道,只要掌握恰當,夙沙舞能爲自己換回來的就不止今天這些了。
但是,這一張牌他要留在手中,一直留到生死關口,突發制敵,來一個大翻身。
看着眼前的一幕,大夫人陳氏的得體的笑容慢慢凝固,直到徹底消失,圓潤的手指緊緊地抓着手中的象牙筷,直到白皙的手指發紅猶未發覺。
二夫人秋娘笑的花枝亂顫的時候卻是不忘暗地裡瞥了一眼大夫人陳氏。
其樂融融一家人,因爲夙沙寧的聯姻而慶祝着,因爲看到了丞相府前路的曙光而歡呼着,但是,他們沒有一個注意,寬大的圓桌上卻單單沒有夙沙寧的身影。
或許,在他們的心中從未將夙沙寧當成是一家人來對待吧?
更或者,連夙沙寧身體裡流淌的血液也是未曾被任何人認同吧?
只是夙沙寧自己還傻傻的在意着那最後一絲卑微的血緣關係罷了。
夜晚的天幕如同掛滿閃閃發光鑽石的黑布一般將整個大地徹底的籠罩在了裡面,丞相府今夜卻是燈火通明,明亮的燈火極力的驅散着那試圖覆蓋下來的黑暗。
一身暗藍色綢緞衣衫因爲步伐的加快而不停地翻飛着,但是暗藍色衣衫的主人卻是沒有心思去注意這些,黑色的靴子恨不得能夠在加快一下步伐,此時急匆匆對着前廳跑去的人不是別人,正是丞相府的管家,老徐。
奈何年歲見長,跑了一段路,已是氣喘吁吁。
“老爺,老爺,不好了,不好了,不……咳咳咳……”
前腳剛剛邁進前廳,老徐便是提高聲音對着前廳招呼了過去。
話音剛剛出口,一連串的咳嗽聲在這個時候接連不斷的傳了過來,本就不是多麼挺拔的身子變得更加佝僂起來。
夙沙煥猛然間從椅子上站起身來,幾步來到老徐的面前,一把緊緊地抓住了老徐的手腕,緊張的問道:“發生什麼事情了?什麼不好了?”
二十幾年的時間相伴,夙沙煥知道,如果不是出現什麼嚴重的事情,老徐不會這般驚慌失措的,也因此,老徐的情緒帶動了夙沙煥的情緒。
身後,大夫人陳氏和二夫人秋娘也是站起身來,緊張的看向了老徐的方向。
雖說在前廳慶祝,他們每個人卻是再清楚不過,此時的丞相府可以說如同驚弓之鳥一般,表面的平靜並不意味着一切已是平安無事,只要稍微有所異動,衆人便是立馬緊張起來。
“二小姐,二小姐她自縊了。”
喘息了片刻,管家老徐方纔理順了氣息,看着夙沙煥說道。
“死了沒有?”
管家老徐的話音剛剛落下,夙沙舞便是迫不及待的問道。
這種關鍵時刻,夙沙舞的話語雖然欠妥當,衆人卻也沒有閒情卻管這個,都只是盯着管家老徐,等着結果。
“幸好丫鬟綠竹發現的早,不然,不然的話後果不堪設想啊。”
管家老徐氣息仍不勻稱的說道。
得到結果,大夫人陳氏暗自鬆了一口氣,沒死就還有轉機啊!
她萬萬沒有想到,夙沙寧竟然會走上這一條路,從夙沙寧房間離去的時候,她還重重的警告過夙沙寧的。大夫人陳氏感覺,這一下午的時間,就算夙沙寧不是歡歡喜喜的願意嫁到李大人府上去,那也是要想通了的,結果卻是這般!
想到此,大夫人陳氏本就不多麼好看的臉色更是紅白交加,煞是好看。
“混賬!”
知道夙沙寧上吊尋死未成,夙沙煥非但是沒有任何關心的話語,反而是一句怒罵從夙沙煥的嘴中傳了過來。
轉念,夙沙煥又是想到了眼下這種棘手情況,這才微微收斂怒容,寬大錦袖一甩,冷冷的說道:“去看看。”
末了還不忘狠狠地瞪了大夫人陳氏一眼。
今晚好好地心情,就被這般破壞了去,看來實情並不像大夫人說的這麼簡單啊!
目送夙沙煥和大夫人陳氏的身影漸漸消失在長廊拐角處,二夫人得意的輕笑聲適才響了起來,誇張的純金長耳墜隨着她的動作不停的的晃動着,生活了大半輩子,她現下唯一的愛好就是看着大夫人陳氏吃癟,看着這個家雞飛狗跳了吧?
生活已然如一潭死水,生活的環境如果再平靜無瀾,那她自己都懷疑自己是不是已經靜靜的躺在腐朽的紅木棺中了。
“走吧,咱們也去瞧瞧熱鬧吧!”
微微側臉,二夫人秋娘柔聲細語的對着身後幸災樂禍中的夙沙舞說道。
歡悅的場面頃刻煙消雲散,懷揣着不同的目的,衆人朝着多年未曾踏足的房間走了過去。
或許只有這種生死才能求得他們金貴的注視吧!
昏暗的光和丞相府前廳的奢華顯得格格不入,被人強制從白綾上抱了下來,夙沙寧沒有哭,沒有鬧,更是沒有繼續掙扎着去尋死。
她並不是用這種方式來吸引他們的注意力,她確確實實是厭惡了所有的一切,既然生沒有辦法擺脫,那麼只有死去了。
半新不舊的雕花木牀上,夙沙寧臉色頗爲蒼白的躺在上面,不知何時,孱弱的身子上已被人蓋上了一層薄薄的錦被。
一連串嘈雜的步伐打破了房間的沉靜,也是帶起燭光不停的搖曳着。
夙沙煥來到夙沙寧的房間,卻是一言不發的緊緊盯着牀上的夙沙寧,不大的眼睛微微眯了起來,周身散發着濃重的怒氣。
夙沙寧卻仿若未曾察覺到房間突然多出來的衆人一般,一雙淡漠的眼睛仍舊是直直的盯着雕花木牀的頂端,一眨不眨。
“你想死?”
半晌,夙沙煥自動打破了這種沉默,冷冷的問道。
嘲弄,諷刺,默然,怒氣……
這一句話幾乎囊括了夙沙煥所有的情緒在裡面,唯獨沒有夙沙寧心底卑微期盼的關心。
僅剩的一絲希望在聽到夙沙煥這一席話時,也是轟然倒塌。
是啊,是自己多情了,是自己奢望了。
即便搖尾乞憐,得到的也不過是如此吧!
夙沙寧傾聽着自己的心片片碎裂的聲音,一滴清淚在夙沙寧隱忍許久之後,還是不聽話的滑落下來。
夙沙煥知道,牀上的夙沙寧不會給自己任何的迴應,話音落下,夙沙煥未有絲毫的停頓,接着說道:“你想死,任何人都沒有阻擋的權利,但是,你給我記住,就算是你想死,也要等到成親之後再死,只要你的價值發揮了,你想做什麼,爲父再也不會管了。”
淡漠的話語再次如同利劍一般穿透夙沙寧的心臟,但是,牀上的纖弱人兒卻已然沒有絲毫的痛覺,心已死,任何傷害已是煙雲。
轉身,夙沙煥對着房門外走了過去,踏出門檻,夙沙煥站定身子,對着門口站立的小廝冷冷的說道:“好好看着二小姐,如果她死了,你們便自我了斷吧。”
屏氣立於門口的小廝撲通一聲跪倒在了地上,急忙應聲道:“是!”
夙沙煥離開了,大夫人陳氏轉身看向了離着她不是很遠站立的二夫人秋娘和夙沙舞,沒有好氣的說道:“你們兩個還杵在這裡做什麼?”
大夫人陳氏冰冷的眼神看了過來,夙沙舞精緻的臉頰在這個時候微微的低垂下去。
“哼!”
二夫人秋娘兩眼看着大夫人陳氏僵持了片刻,也是自動敗下陣來,冷哼了一聲,青紗一甩,率先對着門外走了過去。
夙沙煥已是離開,就算這個時候她和夙沙舞留下來,也是沒有什麼笑話好看了,她還不會傻到爲了這件事和大夫人陳氏去撕破了臉。
片刻的時間,喧鬧的房間再次安靜下來,大夫人陳氏輕輕地走到一邊的錦凳上坐下,這才慢悠悠的說道:“我早就說過了,你的命不是你自己的,就算是想死,也是由不得你的。”
白皙圓潤的手接過何嬤嬤遞過來的茶盞,輕抿了一口清澈甘醇的茶水,一雙眼睛這纔再一次放回到夙沙寧的身上,語重心長的說道:“你還是聽我一句勸,利利索索的嫁到李大人府上,解了丞相府的燃眉之急,又是爲你的將來尋了一處好去處,這對你,對我,對大家都是有好處的。”
話音落下,大夫人陳氏將茶盞輕輕地放回到了桌面上,真絲繡花的娟子擦拭着嘴角。
“你也是一個聰慧人兒,多餘的話我也不說了,想必你心中也是明瞭,好自爲之吧!”
撫了撫金絲團繡的錦袖,大夫人陳氏起身,踱步來到夙沙寧的牀前,看着牀上羸弱的人兒,淡笑道。
不知何時,夙沙寧一雙淡漠的眸子已經緊緊閉合,本就白皙的臉頰現在更如同是一張白紙一般。
“好了,多留也是無趣,走吧!”
大夫人甩了甩衣袖,對着門外走了過去。
何嬤嬤跟在大夫人陳氏的身後,幾乎看也沒有砍牀上的人兒一眼,也是對着門外走了過去。
喧嚷了一陣的房間再一次陷入了寂靜,死靜!
衆人走後,雕花牀上的人兒長長的睫毛微微閃動了兩下,慢慢的睜開來。雙眼已是沒有了絲毫的生機,房間昏暗的燈光晃動了幾下,在這個時候徹底熄滅了去。
國師府,憐卿的房間內。
淡藍色的輕羅紗帳將夏日有些刺眼的陽光柔化了幾萬次,方纔將頗爲柔和的日光放進了房間,放到了牀上酣睡的人兒臉上。
房間未曾點任何薰香,人在走進了這個房間之後,卻總是感覺淡淡的香味如影隨形一般,甜美縈繞心間。
剛剛從皇宮回來的司懿軒沒有回到自己的房間裡,卻是一路毫不遲疑的來到了憐卿的房間,清澈的眼眸含着淡淡的笑意,好看的薄脣微微揚起,帶着一抹暖人心脾的弧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