黎明,寒風刺骨。
監視校區的那些特務早就撤了,那些巡邏的憲兵們也各自找了背風的地界兒避寒閒聊,整個城裡空空蕩蕩的幾如死去了一般,只有出夜香的人推着臭烘烘的糞車跑過,或者早餐小販挑着擔子走過,一頭的火爐裡閃着微微的火光,一頭的鐵鍋蒸騰着白氣。
然後,他們齊齊停下。
在他們身邊的校區,大門緊閉。
但此刻,正有無數的學生從校園裡翻出,男男女女都有,除了翻出牆壁和腳步奔走的聲音,便沒有任何人發出哪怕一點的聲音,那種隆重、肅穆和莊嚴,讓人不由自主的會升起一股神聖不可侵犯之感。
密密麻麻的學生如同潮水一般從校園涌出,想着街道的遠處涌去。
夜香工和小販呆立當場,直到大片的學生們走遠,這才記起眨眨眼,街道上依舊空空蕩蕩,要不是手中多了幾張寫着宣傳口號的紙張,他們恐怕會以爲剛剛只是自己看花了眼。
滴玲玲……
刺耳的電話鈴聲在巨大的屋子裡迴盪着,不過一會兒,憲兵隊長羅陽便被吵醒,睜眼看看窗外的天色不過微明,肚子裡便生出了一腔邪火,心說要是哪個混賬沒有要緊的事這麼早吵醒自己,自己非得用鞭子狠狠的抽他不可。
電話裡傳來的是朱軍林的聲音,異常焦急。
“什麼?”
聽完朱軍林的話,羅陽殘存的那點睡意和起牀氣頓時一空,甚至在大冷天裡給驚出了一身冷汗,忙穿上衣服直奔城裡的主街。
街道上,寒風裡。
無數的學生密密麻麻的站成了長隊,還有很多各行各業的工人等等在不住的加入隊伍,所有人穿着不同的衣裳,安靜肅然而立,在隊伍的前方,有人扯着長長的橫幅,在街道的兩旁,大量的憲兵軍警手持棍棒盾牌,如臨大敵,
橫幅上寫的什麼,羅陽即便是不用看都清楚,無外乎是諸如摒棄紛爭,一致對外,統一戰線,共同抗日等等。
“一羣被人賣了還幫着別人數錢的白癡!”
看着這些學生工人們臉上肅然悲壯的神色,似乎在爲自己成爲這隊伍中的一員而感到自豪,羅陽就忍不住暗暗破口大罵,心說什麼摒棄紛爭一致對外,分明就是那幫人想用這種方式打斷中央剿匪的步伐,化解他們自己當前面臨的困局而已。
“羅隊,我們在這裡!”
遠遠看到羅陽,朱軍林領着幾名憲兵小跑過來迎接。
“尼瑪的!”
一看到朱軍林,羅陽就是氣不打一處來,甩手一巴掌抽了過去罵道:“不是讓你們盯着校區,別讓這些學生跑大街上鬧事嗎?現在這是怎麼回事?你特麼故意給老子添亂是吧?”
“這些學生天沒亮就翻牆出來了,等我們發現的時候,已經來不及了……”
朱軍林捂着火辣辣的臉頰道:“這絕對是那些地下黨故意安排的,這羣混蛋,實在是太狡猾了……”
羅陽強忍着想一巴掌抽死朱軍林的衝動,悶哼一聲道:“那楊全林魏廣龍塗進軍幾個在哪兒?給我釘死他們,要是這些學生乖乖的退回學校就算了,要不然,老子要這幾個傢伙死無全屍……”
“放心吧,那姓楊的姓魏的幾個正在頭裡跟咱們的人交涉,我已經跟軍統的弟兄打過招呼了,他們跑不了!”
朱軍林咬牙切齒的道。
羅陽悶哼一聲,對朱軍林的安排總算是稍稍有點滿意。
楊寬也站在隊伍中,穿着普通百姓們常穿的衣裳,和周圍學生們的長衫中山裝想的格格不入,他不想來,可終究還是忍不住來了。
他的目光看着站在隊伍前方,和憲兵頭目據理力爭的楊全林身上,同時也看到了那些在街邊穿着長衫壓低帽檐眼神陰鷙的漢子,這些傢伙這幅打扮,簡直好像生怕別人不知道他們是特務一樣。
他相信,楊全林等人不可能沒看到這些特務,但幾人卻不爲所動,交涉的過程異常激烈,最後以憲兵方面厲聲咆哮作爲結束。
楊全林等人退回了隊伍前,然後高高的舉起了手臂,大吼:“摒棄紛爭,共同抗日,驅逐日寇,奪回東三省!”
整個隊伍的學生工人們便齊齊跟着大吼!
楊全林等人開始高呼,前行,所有人都能看出他們的害怕,當他們的腳步異常堅定,沒有一絲猶豫。
隊伍也跟着高呼前行,熱血激昂,前面有楊全林等人頂着,他們無需害怕。
隊伍和阻擋的憲兵擠在了一起,在簡單的推搡怒罵之後,那些憲兵軍警狠狠的揮舞起了手中的棍棒,劈頭蓋臉的向着學生們砸了過去!
“你們怎麼打人呢……”
隊伍後方的人尖叫着,但很快,街道兩旁的小巷中便衝出了大量的軍警憲兵,刀槍棍棒狠狠的招呼了過來!
隊伍中的學生工人們奮力掙扎抵抗,卻又哪裡是那些如狼似虎的憲兵軍警們的對手,不過片刻,便被打的抱頭鼠竄,慘嚎連天,亂糟糟的場面,如同地獄來臨……
楊寬躲避着,一膀子將一名揮棍砸向一名女生的軍警撞飛,護着那女生逃進一旁的小巷中,眼角的餘光裡,看到了那些特務和無數憲兵衝向了楊全林等人,將之撲倒在地。
“保護楊先生他們……”
很多學生工人們眼見楊全林魏廣龍等人被捕,厲聲尖叫着衝了上去,如同野獸般的撕咬,扭打,不知道多少人被那些軍警憲兵手中的棍棒砸的皮開肉綻滿臉是血,但終於憑藉着人多的優勢,將幾人搶出了人羣,讓他們快逃,然後自己擋住了軍警憲兵。
“讓我回去,我要跟大家一起,並肩戰鬥……”
被楊寬送進小巷的女生厲聲尖叫着,又抓又打又咬,想要衝回去,她臉上的表情是那麼的生動,激烈,無畏,似乎不惜一死。
“你冷靜點,現在回去除了捱打,根本沒有任何用處!”
楊寬叫道:“遊行已經發生了,鬧出這麼大的動靜,目的也達到了,沒有必要再回去找揍了……”
那女生遠遠的看着那地獄一般的街道,看着那些被砸翻在地慘叫連連的學生和工人,滿臉是血哀求哭喊的同學,臉色開始發白,忽然怕了。
這不是她想象中的救國之人應有的樣子,這場面慘烈的如同屠場。
她曾經也聽楊全林等人說過,革命,是肯定有人去流血,去犧牲的!
聽的時候,她覺得是那畫面是那麼的悽美悲壯,覺得哪怕是死都願意,爲了國家民族的未來,自己算什麼?爲了國家和民族的未來呢!
死,特麼的算什麼?
但現在,她心裡剩下的只有害怕,害怕的緊緊的抓着楊寬的衣角不敢放手,劇烈的哆嗦着。
“別待在這裡了,你快跑!”楊寬道。
女生掉頭就跑,發現楊寬並未追來,忙回頭問:“你呢?”
“我去那邊看看,別管我,快跑……”
楊寬道,然後撲進了一條小巷中,那方向,是剛剛被那些工人學生拼命救出來的楊全林等人逃走的方向,是那些特務追逐的方向。
女生目瞪口呆的看着楊寬疾風般掠走的身形,看着他在那些小巷間狂奔迅猛如同獵豹,她完全想不到,這個平時在學校裡靦腆的安靜的少年,那略顯消瘦的身體里居然有着如此狂暴的能量。
而且,那麼無懼,無懼無畏,如同爲了捕食而一往無前的豹子。
“別跑,給老子站住……”
街道的方向傳來了軍警憲兵的厲吼聲,有好些學生工人倉惶逃了進來,有人滿臉是血,女生嚇的尖叫一聲,顧不上多想,轉身便逃。
楊全林魏廣龍等人在小巷間瘋狂逃竄,在他們身後,幾名特務窮追不捨。
幾人早已氣喘吁吁汗流浹背,而那幾名特務幾如跗骨之蛆,以他們的體力,又哪裡是這些久經訓練的特務們的對手?
“跑啊,繼續跑,老子看你們能飛上天去!”
幾名特務喋喋獰笑道,甚至將已經拔出的短槍重新放回了懷內,他們要抓活的,所以根本沒打算過開槍,而且他們根本不相信這幾個傢伙能逃出自己的手掌心。
“我跑不動了,你們跑吧!”魏廣龍尖叫道。
“我也跑不動了!”
塗進軍道:“全林兄,你跑吧,我們掩護你!”
“要逃一起逃,要死一起死!”
楊全林奮力架起二人踉蹌前行,尖叫着,嘶吼着,絲毫不顧後方的特務已經越追越近!
每一步,他都拼盡全力。
“別說這種話,你是支部書記,你在,咱們在這邊的支部纔在,誰都可以死,但你不能死……”
魏廣龍塗進軍尖叫道,猛然掙脫楊全林的攙扶,將之狠狠向前推了一把,然後回身撲向了那幾名追來的特務!
“大龍,阿軍……”
楊全林睚眥欲裂的尖叫着,急的直跺腳。
“跑……”
魏廣龍塗進軍厲吼着,齜牙咧嘴的衝向了那幾名特務,奮起了一切的勇氣,發誓拼死也要擋住他們,掩護楊全林撤退。
決心和勇氣,值得稱讚。
但他們的實力,卻完全無法支撐起他們的勇氣和決心,沉重的拳腳如同高舉的鐵錘,沒幾下他們便被揍的哀嚎倒下,只能死死的抱住兩名特務的腿,爲楊全林的逃走爭取一些時間。
“啊。啊啊啊……”
楊全林口中發出一陣陣如同野獸般的嚎叫聲,回頭狂奔,跌跌撞撞,淚如傾盆。
男兒有淚不輕彈,只是未到傷心處。
他哭的絕望,又滿懷希望。
“我們看着他們,你們去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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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名被抱着腿的特務一時掙脫不開,看看遠處的楊全林的身影都已經快要消失,只能對剩下的兩名特務吩咐道。
兩名特務狂追而去。
在一條小院內,楊寬目睹了這一切。
魏廣龍和塗進軍,他也是認識的,看着那些特務對二人拳打腳踢,那拳腳砸在身上的悶響,聽着都覺得疼,可二人依舊死死的抱着幾名特務的腿不放的模樣,本不想摻和這一切的他就覺得心裡陣陣刺痛,猛然一把拉開院門,就要出去救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