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當兵吃餉。
但在這兵荒馬亂的年頭,不知道多少人吃不上飯,當兵更多的還是爲了一口飯吃,而不是什麼軍餉。
軍餉當然也有,不過只要不和誰開戰,一年到頭都拿不上幾回,至於軍餉是上頭困難沒發下來還是被各級軍官七扣八扣的沒了,誰也說不清楚,也不想去弄清楚——從東三省逃難過來的人,隔三差五便能看到那麼幾個餓死在路邊連個收屍的都沒有,要是得罪了長官被趕出軍營,誰敢保證自己就一定不會餓死?
於是很多時候,當兵的一年到頭就爲了兩口吃喝,吃飽是願望,吃好是奢望。
所以,看到劉影青提在手裡烘的紅亮泛着油光的兔幹,幾名兵油子便吧唧着嘴過來討好的道:“劉隊,這姓楊的小子,倒是挺知情識趣的嘛!”
“德行——待會兒交了班,都跟我喝酒去!”
劉影青踹了兩名兵油子一腳邊走邊道:“這邊你們看好了啊,我去通知郭少佳雯小姐回來了……”
他可是知道,要是自己最快將宋佳雯回來了的消息告訴郭嘯坤,不但能混點情分,說不定對方一高興隨手賞自己塊吧賞錢,就能去找個窯姐兒快活一宿了。
郭進軍的團駐紮在城外十幾二十裡處,但劉影青並未出城,反倒是向城內小跑而去,因爲郭嘯坤此刻並不在城外。
前陣子抓住的那些革命黨,今天正在遊街示衆,到了晌午就會拉上刑場槍斃,向來喜歡熱鬧的郭嘯坤可不會錯過這種事,早早的便去刑場那邊佔了座兒,就等着咔吧呯那一下子。
街道上人頭攢動,熱鬧非凡,個個伸長了脖子向着一個方向張望。
楊毅一手挑着扁擔,一手拉着楊寬,宋佳雯也拉着楊萍,後面跟着宋福財等人在人羣中艱難前行,生怕走散了。
“這裡可比老家趕集熱鬧多了——佳雯姐,這城裡每天都這麼熱鬧嗎?”
楊萍小臉蛋紅撲撲的道,極其興奮,從小到大她都沒機會看到這麼多人。
宋佳雯便含糊迴應,城裡自然不會每天都這麼熱鬧的,畢竟大多數人都要爲生存而忙碌,之所以這麼熱鬧,完全是因爲那些革命黨今天會被殺頭的緣故。
“來了來了……”
有人扯着嗓子尖叫起來,氣氛熱烈的像是連凜冽的寒風都要被驅散,七八個被五花大綁的人被一羣憲兵推搡着踉蹌而來,披頭散髮已經根本看不出原本的模樣,髒兮兮的衣裳上隱帶血跡,明顯在這之前的很長一段時間裡,他們的日子恐怕比殺頭都要難過。
在刑犯後方有一輛汽車在憲兵們的擁簇下跟着刑犯緩緩前行,車上的大喇叭裡不斷的播放着這些刑犯的罪行,擾亂治安,串聯暴動,罪無可赦等等……
羅陽坐在車內,眼神冰冷的看着街道兩側的人羣,看到那些躁動的人羣中,有大量的學生臉色煞白的模樣,嘴角泛起了冷笑——殺一儆百,要的優勢這個效果。
他相信,斃掉這些革命黨之後,以後自己的轄區內一定會消停不少。
楊毅直起腰來,也看向了那些傳說中的革命黨,沒聽到這些革命黨發出什麼豪言壯語,一個個面如死灰眼神驚恐,如同每個將死之人。
“魏學長,我們來送你了!”
“塗學長,我們不會被嚇倒的,我們一定會追隨你們的腳步,繼續前進……”
當囚徒隊伍路過楊毅一行身邊不遠的時候,有大羣的學生青年從小巷中涌出,尖叫着高呼着,不少人甚至衝向了那囚徒,抓扯着,然後被大羣圍過來的憲兵狠狠揮舞槍托,砸翻在地,不少人頭破血流。
一名被追打的青年慘嚎着摔倒在楊安的腳下,腦袋上裂開了一條大口子,如同被摔破的瓜瓤,血水從口子中不斷的往外涌。
楊安呆呆的看着那青年,有些被嚇傻了。
他殺過雞殺過鴨和各種小獸,甚至開槍打過土匪,也近距離的看過那些土匪的屍體,他從來不怕這些的,但這一刻,他真的被嚇傻了,因爲他能分明的感覺到那學生的生命和血一起,正從那傷口裡涌出……
“安安別看,過來……”
楊毅拽着楊安護着宋佳雯楊萍等人向路邊靠去,楊萍早已宋佳雯捂住了眼睛,倒是沒有那種觸目驚心的驚懼。
騷亂來的快去的也快,隊伍遠去,留下一地哀嚎的學生青年,地上血跡斑駁。
“這些學生,都瘋了嗎?”
宋福財等人罵道催促快走,在他們看來,這些學生就是自討苦吃,離他們遠遠的最好,免得沾染晦氣。
“這下你該放心了吧,裡面沒有楊寬!”宋佳雯對楊毅道。
楊毅咧嘴乾笑了一下,心頭沉甸甸的半點都開心不起來。
這些學生和青年跟楊寬差不多大,看着他們被粗暴的毆打,對楊毅而言,和看着楊寬被打一樣難受——他們都還是一羣孩子啊,有什麼不能好好說?幹嘛非得動手打人,而且還往死裡打?
一羣人快步去往城西小樓那邊,大家都想快點離開這裡,絲毫不覺得這熱鬧有什麼好看。
在他們背後的遠處,楊寬站在人羣中看着那些五花大綁的囚徒過來,他已經無法認出魏廣龍等人的樣子了,只能從身形衣着上進行一點判斷。
他在人流的裹挾下追逐着隊伍前行,送別,雙拳握的死死的,指甲如同小刀一般刺激進掌心裡,卻根本感覺不到疼。
楊寬很憤怒,因爲他認識魏廣龍等人,知道他們他們的人品,他們雖然是革命黨但從來不是什麼壞人,沒做過什麼傷天害理的事,所以他們即便有錯,但也絕不該被如此對待,更別說還要被槍斃了。
只是他還不明白,政治是沒有對錯的,只看有沒有站隊位置。
只要位置站錯了,那就得死。
刑場的高處,一羣達官顯貴豪紳們齊聚一堂,看着那些被押送過來的革命黨罵聲連連,不僅僅是因爲這些革命黨主張的政策是要分掉他們的家產,更因爲他們現在就需要掏錢——政府方面,軍方憲兵,總會用任何方式爲藉口找他們要錢,這次抓住這些革命黨,他們每家每戶又的攤派一大筆,他們豈能不罵?
郭嘯坤就在這高臺之中,目光冰冷的看着那些囚徒,他認識這些傢伙,在學校裡,就數這些傢伙跳的最高,現在好了,只要他們被槍斃,學校裡可就清淨多了。
“郭少……”
劉影青小心翼翼的擠過人羣來到了郭嘯坤身邊,堆滿了一臉最真誠的諂媚。
“無論什麼事都等我看完行刑再說!”
郭嘯坤淡淡的道,卻有着不容置疑的味道。
槍聲,在城內遠遠的傳了開去,隔着大半個城市都能聽到。
在城西小樓的二樓,楊全林朝着槍聲傳來的方向,淚如雨下,喃喃道:“大龍,阿軍,同志們,你們安心的去吧,無論敵人是多麼兇狠殘暴,但我們革命黨人,是嚇不倒的……”
然後他便猛然趴倒在地,透過窗戶的縫隙向外張望,手中緊握着短槍。
宋佳雯等人打開院門走進了院子,招呼着大家將行李等東西放在各處,楊毅忽然將楊安推倒在地,同時一個箭步擋在了抱着楊萍的宋佳雯身前,刀鋒般的目光,直刺二樓的窗戶!
那目光,直嚇的楊全林情不自禁的心頭一突渾身發寒,心說這傢伙怎麼可能發現自己?
畢竟窗戶上裝着玻璃,他又在開門聲一響的瞬間就趴下了身子,對方根本沒有任何理由發現自己纔對,可偏偏對方就是發現了——這傢伙,是誰?
楊安趴在雪地裡,一動不動,楊萍也早已自動的從宋佳雯懷中滑落,貓着腰縮在了楊毅的身後,他們都沒有說話,但所有的舉動卻都無聲中和楊毅的舉動有着默契的關聯。
“楊大哥,怎麼了?”
宋佳雯沒反應過來,宋福財等人則順着楊毅的目光向樓上看去,卻什麼都沒發現。
“出來!”
楊毅低吼,手已經摸向了腰間短槍的槍柄。
他沒有問在宋佳雯宋福財等人回家之後,這小樓內還有沒有留下人手——剛剛那一剎有殺機外泄,所以樓裡的根本不可能是看樓的人。
“別緊張,我沒有惡意!”
楊全林將窗戶開了一條縫低聲道:“是楊寬帶我來的……”
楊毅死死的盯着楊全林,片刻之後放鬆了警惕,再次挑起行禮進屋,宋佳雯也跟了進去。
宋福財等人滿臉不高興,心說樓裡雖然沒什麼東西,可楊寬也不該自作主張帶外人來這裡住,絲毫沒注意楊安和楊萍已經主動跑去關上了大門,甚至在關門之前探着小腦袋在門外張望了一下。
楊全林從樓上下來,饒有興致的看了楊毅幾眼這纔對宋佳雯抱歉一笑,有宋福財等人在,他什麼也不會說。
“財叔,大家也都累了,你們先去休息一下吧!”
宋佳雯道,等宋福財離開之後纔去找炭盆生火之類,屋內便只剩下了楊毅兄妹三人和楊全林。
“你怎麼發現我的?”
楊全林看着楊毅問,目光裡滿是好奇。
“我叫楊毅,是楊寬的大哥!”
楊毅自我介紹,然後直指楊安楊萍問:“這是我們三弟和小妹,楊寬人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