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別抓別抓，越抓越癢，要是抓破了皮更癢……”
楊毅一臉歉意的道，端來早已準備好的韭菜糊糊還有積雪讓雙手渾身滿頭滿臉亂抓，如同身上有幾萬只跳蚤螞蟻在身上亂爬的楊全林趕緊塗在身上，同時用雪擦身體。
這些土辦法，都能緩解生漆過敏帶來的騷癢。
當然，只是緩解，想要止住那是不可能的。
“爲什麼，你爲什麼要害我？”
楊全林悲憤欲絕的叫道，要是前幾天楊毅如此對他，他還能想的過去。
畢竟像楊毅這種一門心思只想過自己一家小日子的人，是絕不願意和他這種革命黨人打交道的，所以別說折騰他趕他走，就算是有心弄死他他都能理解。
但現在，這不都說清楚了麼？
“大哥纔不是害你！”
楊安站的遠遠的，強忍着也想在自己身上抓一抓的衝動，真心實意的解釋道：“現在滿城都是你的照片，就這樣想出門根本不可能，生漆過敏你全身都腫了，誰都認不出你來，只有這樣才能幫你混出城去……”
“生漆過敏死不了人的，只要熬過開頭七八天就慢慢好了……”楊毅也道。
“七八天？熬？”
楊全林聽到這話，簡直無語凝噎，可看着楊毅一臉我都是爲了你好的模樣，他想罵幾聲出氣都罵不出口，心說這渾身癢的都跟有蟲子往骨頭裡鑽似的，你來熬一下試試！
楊毅卻已經看穿了他的想法，溫和的道：“我已經試過了的，七八天功夫，一眨眼也就過了……”
他說的那麼輕鬆，就跟忍受幾天這種深入骨髓的騷癢和一天少吃一口飯那麼簡單。
楊全林拿雪在身上猛搓，他發現自己是越來越不想跟楊毅說話了。
因爲他很清楚，這傢伙就跟大多數國人一樣，最擅長的就是渾渾噩噩的熬日子，總覺得只要熬過去了前頭就有好日子。
可事實上，好日子從來都不是能熬出來的，而是拿命拼出來的！
想着這些，楊全林愈發覺得自己肩頭的責任重大。
他發誓，自己一定要喚醒楊毅，還有很多很多和楊毅一樣的國人，讓他們明白想過好日子不能只靠苦熬，得拼了命的去爭取自己的好日子。
“那你家裡呆着啊，別忘了訓練，等你身上的痠痛差不多消了，我就送你離開！”
關上房門，終於看不到楊全林渾身亂抓癢癢的似乎要魂靈出竅的模樣，楊毅終於鬆了口氣渾身抓了幾抓，楊全林那模樣，實在是看着都覺得癢。
楊安已經打扮利索了，準備去西醫堂，第一次穿上合身長衫的他，有些扭捏和不習慣。
“去了勤快些，嘴巴甜些，少說多做多看，知道嗎？”
楊毅招呼道，眼神欣慰，如同父母發現自己的孩子忽然長大了一樣。
楊安點頭，然後跨出了門口。
楊毅站在院口看着弟弟的身影消失在巷子裡，這才忙碌了起來，打掃屋子，切削着各種小玩意兒，聽着屋裡的楊全林吭哧吭哧的折騰自己，忍不住有點想笑。
之前，他還擔心對方怕苦不鍛鍊，但現在他不擔心了，渾身癢癢的難受，楊全林除了可勁的折騰將自己累癱之外，根本沒有別的選擇。
日子在稀鬆平常的過着。
楊毅在家裡忙活，照顧楊全林，有時候去陪陪宋佳雯，有時候宋佳雯也會過來看他，楊安在西醫堂裡開始嶄新的人生，楊寬在糧油店裡幫忙，空閒時讀書，楊萍在糧油店外的街口叫賣菸捲……
一家人如同早春裡的嫩草，頑強的生長着。
但整個城市卻被看不到的陰雲所籠罩着，四處都有學生們在穿街過巷的奔走，似乎在尋找着什麼。
楊寬在櫃檯裡看書，不時的拿筆寫寫算算，耳邊傳來的妹妹的每一聲叫賣，都在督促着他加倍的努力。
“楊寬，楊寬……”
有幾名學生走過，看到正在學習的楊寬，眼神焦急的低呼。
“蘇學長，你們怎麼來了，快進來坐一會兒！”
看到是蘇元興幾名熟悉的同學，楊寬忙起身招呼。
蘇元興幾人搖頭，焦急的問：“張校長不見了，同學們一起都找了兩天了，可就是找不到，夫人她們都急瘋了……”
“啊？”
聽到這消息，楊寬吃了一驚道：“校長怎麼會不見了？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難說！”
蘇元興壓低聲音道：“大家都懷疑校長的失蹤跟那些憲兵和軍統特務有關，同學們也去憲兵隊鬧了幾回，可憲兵那邊根本不認賬，大家都沒有法子，想着宋佳雯跟郭嘯坤那麼熟，想讓你幫忙傳個話兒，讓她幫忙向郭嘯坤打聽打聽……”
楊寬很猶豫，他不想麻煩宋佳雯，但他真的不想張校長出事。
“哥哥姐姐，你們要菸捲嗎？”
楊萍小跑過來，揚着菸捲天真的問，小手凍的通紅，像是一根根小紅蘿蔔，刺眼的想看不到都難。
“萍萍，這是哥的同學，你讓我們說會兒話……”
楊寬心酸的將妹妹推開，終於狠心道：“郭嘯坤跟咱們也是同學，要是你們想找他打聽，可以直接去找他，何必牽扯到佳雯？”
“那怎麼能一樣呢？我們跟郭嘯坤只是同學，但郭嘯坤喜歡佳雯！”
蘇元興等人惱怒的瞪着楊寬道：“你別忘了，張校長不僅僅是我們的校長，也是你的校長，要是沒有張校長的努力，咱們的學校可能就根本建設不起來，更沒有錢來資助貧困學生繼續求學，那些資助款，你也領了的——做人，總要有點良心，不能只顧着自個兒！”
當初省城學校籌辦，缺老師缺資金，什麼都缺。
張如軒到處求爺爺告奶奶，爭取到資金，請來老師，這纔有了現在的學校，才能讓數千學子在省城裡讀書，接觸當今最新的科技知識，開拓眼界。
甚至爲了讓如楊寬這樣有志求學卻家境貧寒的學子能夠繼續讀書，張如軒又腆着老臉利用自己的影響力四處請求捐助，利用募集來的資金減免貧寒學子的學費等等，可以說，爲了學校，張如軒奉獻了自己能奉獻的所有，也因爲深受學生們的愛戴。
所以，他的失蹤，纔會讓學生們如此憂心焦慮。
這些，楊寬當然是知道的，也的確受惠於張如軒的努力而減免了一部分學雜費，心裡一直感恩着。
但是，想到大哥，弟弟妹妹爲了自己付出的那麼多努力，而自己因爲救了楊全林讓一家人到現在都還身陷危機，楊寬實在不忍心再讓他們失望，咬牙道：“對不起啊，真的幫不上忙……”
“楊寬，平時學校裡做什麼你不參加，也就算了，到底是人各有志！”
蘇元興憤然道：“可沒想到張校長爲咱們學校奉獻了一切，現在他身陷危險，你連舉手之勞都不願意幫，實在冷血到了極點——從今以後，我蘇元興和你恩斷義絕！”
說罷氣沖沖離去，一羣學生也是狠狠的衝着楊寬啐了幾口唾沫，連看都不想多看楊寬一眼，似乎多看他一眼，都會髒了自己的眼睛。
“二哥，你別理他們了！”
楊萍過來，對臉色難看的楊寬道：“咱們家跟他們不一樣，一家人好好的，平平安安的，比什麼都強……”
“知道……”
楊寬蹲下搓着楊萍冰冷的小手道，心頭五味雜陳，心說自己也只想一家人好好的，可現在這時代，想要獨善其身，真的好難……
宋佳雯來店裡查看生意，將一副手套戴在了楊萍手上，楊萍便開心的格格直笑，宋佳雯便也跟着笑，有陽光從雲層裡灑落，二人的笑容在這冰天雪地裡，格外燦爛。
“寬寬，吃飯啊，想什麼呢？”
楊毅問，楊寬便笑着表示沒事，楊萍默默的看了楊寬一眼，低頭吃飯。
楊安說着西醫堂的一些事，西醫堂裡的每件事，對他來說都是新鮮的，對楊毅楊萍來說，也都是新鮮的。
吃完飯，楊毅收拾碗筷，楊寬端着一些飯食準備給隔壁獨處的楊全林吃。
“寬寬！”
楊毅忽然開口道：“我明天就送全林兄走，家裡就靠你了，要是你有什麼話要跟全林兄交代的，今晚就跟他說吧，我想以後，我們跟他可能沒什麼機會見面了……”
楊寬心裡突了一下，他意識到大哥是在提醒自己從今晚之後，就和革命黨這些人完全斷絕關係了。
楊全林身上因爲過敏的紅腫愈發嚴重了，但騷癢卻減輕了很多，過度訓練的肌肉痠痛也消失了。
“你大哥給我整慘了！”
楊全林一邊吃一邊鬱悶道，一邊問着外邊發生什麼事沒有。
楊寬知道楊全林和張校長雖然年紀差距巨大，卻相交莫逆，要是他知道了校長失蹤了，不知道還會出什麼事，所以猶豫了很久，終於還是沒敢將這事告訴他，只是將名冊放在桌上，想要還給對方。
“這次去滿洲，我也不知道自己還能不能活着！”
楊全林摸索着那名冊，似乎看到了一張張同志們的臉從名冊上泛起，最後纔將名冊再次推到了楊寬面前道：“這份名冊，是我的同志們用鮮血和生命保存下來的，就算我死了，名冊也不能丟——幫我保存着，如果我死了，將來會有人來找你取……”
楊寬不想答應，但看到楊全林那臨死託孤一般的表情，終究還是答應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