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別了鄧老,江山和樑建斌兩個人也出了晨光茶社的大門,在街上漫無目的的溜達。
“江山,咱接下來去哪兒?”遊蕩了一會,看到江山還是沒有明確的目標,也沒有要出城的意思,樑建斌小聲問到。
“大哥,你想害死咱倆啊,在外面的時候,不要喊我江山,喊我掌櫃的!讓鬼子聽見咱倆就全完了!”江山被樑建斌的話嚇了一跳,連忙環顧左右。好在周圍的人都各忙各的,沒有注意到他倆。這年頭兵荒馬亂的,多一事不如少一事。大多數人都抱着這種“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的想法,到也爲他倆做了個遮掩。
“嘿嘿,不好意思,順嘴,順嘴了。”樑建斌也回過神來,後怕的出了一身冷汗。這是在日軍的大本營,不是在國佔區。周圍日軍和暗探密佈,萬一剛纔那句“江山”被有心人聽到報告給鬼子,那就麻煩了。樑建斌相信,萬一身份暴露,讓日軍知道剛剛讓他們吃了大虧的獵鷹特戰大隊正副大隊長就在自己眼皮子底下,自己和江山活着離開蕪湖的概率絕對不會超過一成。日軍剛剛在獵鷹特戰大隊手底下吃了大虧,丟了整整一個旅團,其餘兩個聯隊也是損失慘重,這會正是恨得牙根子癢癢的時候,要是能抓住他倆,絕對會生吃了自己。
看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江山拉着樑建斌到了一個人少僻靜的地方,說:“蕪湖咱不熟,貿然帶着人進來,難免要抓瞎,現在正好咱進來了,那就順便看看情況,摸摸地形。”
決定了接下來的行動,兩個人在街上轉悠起來。江山像個剛進城的土財主一般,遇見什麼事都要停下來看看,一方面觀察日僞軍在蕪湖的佈防情況,另一方面就當是參觀一下大城市的風景了,樑建斌盡職盡責的詮釋着自己跟班的角色,鞍前馬後的孝敬着,乍一看去,兩個人在人來人往的街道上倒也並不扎眼。
其實後世的諜戰片裡,那些俊男靚女的間諜,在敵人心臟裡輾轉騰挪、呼風喚雨,盜文件、殺敵酋,看起來着實熱鬧,也驚險刺激無比。但是現實情況中,這完全就是倆字——扯淡。獵鷹特戰大隊作爲經常要在敵後執行特殊任務的特戰大隊,化妝偵查也是必不可少的訓練項目。江山還記得,在德國柏林軍事學院,第一次化妝偵查訓練課開始的時候,教官說的第一句話就是“要想學好化妝偵查,順利的完成任務,從敵後活着回來,那麼,你們要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埋沒在人堆裡,越不起眼、越不引人注意纔好”。
化妝偵查最大的忌諱就是引人注目、奪人眼球。當你成爲所有人的焦點的時候,敵人的眼睛肯定也在注視着你。那些電視劇裡的間諜特工們,哪個單獨拿出來都是人中龍鳳,想不吸引人都難,在所有人多眼皮子底下,還想偷情報、搞刺殺,真當對手都是白癡呢。
江山和樑建斌兩個人,現在就很好的演繹了一個剛進城的土財主和他的跟班,簡單、隨意卻不漏破綻,眼神裡滿是初到大城市的好奇與驚慌失措,還有對城裡人的敬畏與嚮往。
兩個人溜溜達達的逛到了普利門附近,卻聽到前面傳來一陣喧鬧,一羣人圍攏在街口,不知在幹什麼,人羣中央不時傳來着呵斥聲和慘叫聲,還有無助的哭聲。
江山和樑建斌對視一下,默契的湊了上去。
透過人羣的縫隙,江山看到,幾個僞軍正圍在一起,對着倒在地上的一個賣菜老農拳打腳踢,老農擔子裡的菜撒了一地,被僞軍士兵踩踏的早已不成樣子,一個面貌清秀的姑娘在一邊邊哭邊試圖拉開那幾個肆虐的僞軍,卻人單力薄,所做的努力都是徒勞不說,反倒是被幾個打上了癮的僞軍一把推倒,倒在地上嚶嚶哭泣。
圍觀的人羣裡,不少人早已義憤填膺,卻對這些認賊作父、爲虎作倀的畜生敢怒不敢言,只能默默的攥緊了拳頭,咬緊牙關,用仇恨的目光看着他們。
樑建斌到底是八路軍的幹部,看到這場景,就要衝上去,江山一把拉住他,用眼神示意他不要衝動。現在是在蕪湖,周圍是數不清的日軍和僞軍,一旦驚動了大批敵人,到時候非但救不了人,弄不好還要把自己也摺進去。
稍微觀察了一下週圍的地形,江山心中有了主意。他拉着毒刺悄悄閃身出了人羣,找到一個沒人注意的角落,拔出自己的毛瑟1932式手槍,朝天就是一槍,然後大喊一聲:“快跑啊!八路來啦!”
清脆的槍聲在街道上造成了一片混亂,行人紛紛驚聲尖叫着四散奔逃,街邊的攤販們也顧不上收拾自己的貨物,紛紛逃之夭夭。這年頭,連年的戰火,已經把大夥都打怕了,子彈不長眼,誰也不知道自己會不會成爲下一個倒黴蛋。
幾個僞軍這時候已經顧不得在繼續毆打老農,連忙端着槍四下張望着,眼神中滿是惶恐與興奮。惶恐是因爲八路軍的赫赫威名早已經婦孺皆知,他們對待自己這些漢奸僞軍,可是下手毫不留情的。已經有好幾個維持會長和小漢奸頭目命喪黃泉了,誰知道這些八路爺爺會不會一時不痛快,拿自己這幾個小嘍囉出氣?興奮時因爲,太君已經說了,只要能抓住一個抗日份子,官升三級,賞現大洋十塊,抓不住活的,能打死一個,也能得到五個大洋的賞金。現在是在蕪湖城裡,自己人多勢衆,背後又有日本人撐腰,幾個土八路能鬧出什麼西洋景來?要是運氣好,包不齊自己升官發財就在今天了!
江山和樑建斌早已趁着混亂悄悄躲到了一邊,眼看着幾個僞軍端着槍向遠處跑去,兩個人急忙跑到還癱在地上的老農和那姑娘身邊,急聲說道:“老人家,還不趕緊離開這裡!一會那幫狗腿子可就又回來了!”
老農躺在地上掙扎了半天,卻一時起不了身,姑娘在一邊急的掉眼淚,身單力薄的也幫不了什麼忙。耳聽到遠遠傳來鬼子巡邏兵尖銳的警哨聲,樑建斌發了狠,一把把老人扛上了自己的肩膀,江山也顧不得避嫌了,拉住姑娘就隨着向相反的方向跑去。那姑娘一邊掙扎,一邊還喊着:“菜筐,俺的菜筐!”想要回身撿起掉落在地上的筐子。江山又急又氣,大吼一聲:“啥時候了還要你那破筐子!在不走命都沒了!”當下不顧她的掙扎,拽着他跑了出去......
幾個人一路跑到了沒人注意的地方,直到確定身後沒有尾巴綴着之後,江山和樑建斌纔算是送了一口氣。樑建斌找到一個平坦的地方,將背上的老農放了下來,那少女卻像是嚇傻了一樣,還是站在原地任憑江山拽着自己,渾然忘記了男女之防。
江山鬆開她,低頭看了看自己的手,臉上一紅,心中卻是不無一絲留戀,姑娘的小手,確實挺順滑的。
老農躺在地上,猛烈的咳嗽了兩聲,那姑娘猛的清醒過來,猛撲上去,不住的哭喊着。
江山湊上去,蹲下身仔細的看了看那老農,又用手搭在他的頸動脈上試了試,脈搏跳動的很有力,江山長舒一口氣。脈搏有力,說明沒有受到什麼嚴重的內傷,估計只是驚怒交加,又受了一些驚嚇,估計緩一緩也就沒事了。
他轉身對還哭的梨花帶雨的姑娘說道:“姑娘,不用擔心,他只是受了點驚嚇,緩一緩就沒事了。”
那少女猛然醒悟過來,香腮一紅,連忙對江山和樑建斌行了個禮,款款說到:“多虧兩位恩公出手相救,小女子感激不盡,要不是兩位恩公,我爹估計就要死在那些壞人手裡了。”
江山心中一動,問道:“姑娘,你們是哪裡人啊?怎麼得罪了那幫狗腿子?他們要對個老人下那樣的狠手?”
那姑娘繼續說到:“小女子名叫周穎,那是我的父親周水安,我們就住在城南白馬山,平時以種菜賣菜爲生,今天我們父女倆來城裡賣菜,不想卻遇到那幾個僞軍,他們不但強拿了我們的菜,還說我是抗日分子,要拉我去憲兵隊盤問,我父親氣不過,想要和他們理論,卻被他們團團圍住。要不是兩位恩公,恐怕......恐怕就......”
說道最後,這周穎又已經是泫然欲泣,那楚楚可憐、梨花帶雨的嬌俏模樣,看的一旁的樑建斌眼睛都直了起來。
江山卻是長嘆一聲,盯着她的眼睛,幽幽地說到:“這位姑娘,我不知道你的教官是誰,但是,你絕對不是她最得意的學生。作爲一個情報人員,你要學的東西還太多了。”
周穎嬌軀一震,眼睛裡閃過一絲慌亂,隨即又強裝鎮定,裝作迷惑不解的樣子說到:“恩公在說什麼?我聽不懂。”
江山正要拆穿他,卻聽到身後傳來一個清朗的聲音:“好了小姚,你不用裝了,這位說的沒錯,你離一個合格的情報人員,還差的很遠呢。您說對嗎?江將軍,江大隊長。”
一旁的樑建斌不可思議的瞪大了眼睛,剛纔還癱倒在地上,眼瞅着就要斷氣模樣的老農,這會卻好端端的站了起來,正似笑非笑的看着他和江山。
江山拍拍手,說到:“你的化妝和表演技術都不錯,不過,你的臉色,可是一時半會裝不來的。臉色紅潤,脈搏強勁,比我還健康,哪像是剛剛被毒打以後的樣子?”
那人被江山一句話點破了破綻,卻並不慌亂,認真的看了一陣之後,突然一個立正,敬了一個標準的國軍軍禮:“國民政府軍事統計局第二處蕪湖聯絡處中校站長周水安,攜見習聯絡員姚穎向將軍致敬!”
江山差點一個跟頭栽倒在地,忙活了半天,原來救了軍統的大小倆特務。想想軍統特務那些見不得光的手段,江山心裡多少有點吃了死蒼蠅的感覺。他對軍統的印象差的可不是一點半點。雖然這倆“蒼蠅”裡有一個看起來比較漂亮。
見江山臉色不霽,周水安敏銳的意識到了什麼,臉色有些難堪。軍統的前身“藍衣社”名聲一直不太好,雖然現在已經改變了稱謂,但是換湯不換藥,“藍衣社”乾的事,軍統一樣也沒落下,甚至比藍衣社乾的還徹底。
一邊被江山幾句話擠兌的臉色通紅的姚穎,也感覺到了自己長官的難堪,顧不得眼前這個人就是大名鼎鼎的抗日英雄,她連忙連忙分辯:“我們也是在敵後活動的!抗擊日寇,光復中華,我們也在出力,你憑什麼看不起我們?”周水安連忙打斷她:“小姚,不許多嘴!”
江山卻是莞爾一笑,不由得對這個心直口快的姑娘,印象改觀了一些,至少她還是個敢說敢做的姑娘。
“我不管你是軍統也好,中統也罷,只要是抗日的,都是我江山的兄弟姐妹。”江山淡然一笑,說到。緊接着又對臉色稍微好了一點的周水安問到:“對了,你怎麼知道我是江山?”
“將軍抗擊日寇的豐功偉績,已經國人盡知了。將軍和旁邊這位樑副大隊長的光輝形象,早已經隨着《中央日報》傳遍了中華大地。”周水安理所當然的說到,同時不着痕跡的拍了江山和樑建斌一記馬屁。在他看來,當官不就是圖名圖利?現在出了名,肯定心裡高興的不得了。
“這幫白癡!”出乎他的意料,江山非但沒有洋洋得意,反而是一副怒火中燒的表情。
好像出名對他來說,是一件天大的痛苦。
這點他倒是沒有猜錯,江山現在心裡可沒有一點高興的感覺,他現在很憤怒,憤怒都想要殺人!
獵鷹特戰大隊作爲一支特種作戰部隊,深入敵後作戰是必然的。他這個大隊長,自然也是經常要到鬼子堆裡去轉悠。他經常告誡戰士們,特別是負責情報的人員,一定要低調、低調,不要在人前經常曝光自己的身份,以免被敵人得到情報,爲以後的行動帶來麻煩。現在可好,還教育別人呢,正副大隊長被記者直接在報紙上曝了照片,把自己的戰史資料挖了個底掉。以日軍的情報滲透能力,搞幾份《中央日報》還不是手到擒來的小事?以後他還再怎麼在敵後活動?這不明白着告訴鬼子:“我們就在你眼皮子底下那!快來抓我們吧!”
得虧江山還覺得自己和樑建斌這次來蕪湖神不知鬼不覺,哪曾想,弄不好兩個人的光輝形象,這會就擺在畑俊六的辦公桌上呢。
江山這會眼角氣得直跳,鬼子情報機關費盡心思都沒有得到的資料,卻被幾個無知的記者,不費吹灰之力的送到了跟前。這種行爲,說嚴重了與通敵賣國沒有多大的區別!
不行,等回去了,一定得把這事抓起來,反特反滲透可是關係到身家性命的大事,來不得一點馬虎。江山暗暗的想。至於那個好心辦壞事的記者,江山覺得是該給李宗仁通通氣,找他點麻煩,給他長長記性了。特殊時期,不是什麼事都可以亂說的。
一邊的周水安一看江山的臉色,就知道自己的馬屁不知爲什麼拍到了馬腿上,心中暗暗叫苦。眼前這位爺,現在可是國民政府的紅人,他要是不高興了,到時候在戴局長或者委員長面前說上兩句話,捏死自己這個小小的軍統中校站長,不和捏死只螞蟻差不多?
不行,爲了自己的前途,哦不,最起碼眼下是爲了自己的身家性命,周水安決定不計任何代價,也要和江山把關係搞好。
江山現在卻沒工夫搭理周水安,他現在考慮的,是怎麼把部隊帶進城,然後去集中營救人。眼下自己和樑建斌都有可能已經在日軍那裡掛上了號,看起來想要化妝潛入,基本上是不可能了。難道要強攻?看現在這架勢,基本和送死沒區別!江山覺得一陣頭大。
江山爲難,卻讓周水安看到了希望。江長官好像遇到了什麼爲難的事,這不正是自己夢寐以求的機會嗎?如果自己毛遂自薦,幫江長官解決了麻煩,到時候給他留下個好印象,別說是保住性命和現在的地位,飛黃騰達還不是他一句話的事?
想到這裡,周水安再也按捺不住,連忙湊到江山身邊,小心翼翼的問到:“江長官莫非有什麼爲難之處?只要長官看得起我,周某願效犬馬之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