給張昕藝看的那頁劇本有幾百字的長度,裡面簡單地交代了人物背景關係、具體場景內容以及臺詞,而給張昕藝的觀看時間只有十幾秒——這麼短的時間,她能把人物背景關係和場景內容理解下來就不容易了,怎麼還能有時間來把臺詞都背下來?
這根本就是強人所難。
張昕藝現在腦袋裡空空如也,只大概記得人物關係,臺詞一句都不記得了,但是現在她不說話又不行。
最後,她一咬牙,硬着頭皮來了。
只見她看着武明宗說道:“你不去嘗試怎麼知道外面的世界不適合你呢?你和王七金是不一樣的。”
和武明宗僵硬呆板的語氣相比,她確實是受過專業訓練的,臺詞功力一對比之下立刻突顯了出來,抑揚頓挫、富有情感,而剛纔只顧着感受那些臺詞語言魅力的觀衆們此刻在這強烈的對比下也直觀地感受到了什麼叫做臺詞功力,什麼叫做專業——這比任何一種教育都更有說服力。
張昕藝很用心地去投入感情,希望以此來感染武明宗,讓他的表演也能生靈一些,這樣更好對戲,但是她顯然低估了杜安特意挑選出來的這個傢伙的能耐。
“我不這麼認爲。”
武明宗的語調還是乾巴巴的,也不看她,只是雙眼沒有焦距地看着前面放空眼神——這也是杜安教他的,讓他不要跟這些學員有眼神上的交流,就是爲了讓他能不被影響地發揮自己的獨特能力,防止被學員們帶着走。
“在這裡我能給你提供東西,但是在外面你只需要商店,我不知道如何開始,黃海,該死的,對我來說太大了,那地方會嚇死我的。”
武明宗繼續專心背書。從頭到尾都是一個語調,讓人聽了有一種掐死他的衝動,而張昕藝既然已經一腳踏了出來,也沒有後退的餘地了。只能繼續走下去,強行編造臺詞起來。
“黃海不大,旁邊還有太平洋,那才大。”
張昕藝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什麼了,只好說了這麼一句廢話。然後看着武明宗,等待他的反應再來繼續表演。
但是武明宗只是坐在那裡不動,於是兩個人傻坐着,誰也不說話,現場再一次地陷入了謎之沉默,但是這次比上一次時間還要長。
等了有十幾秒,張昕藝覺得這樣下去不是個事,努力想了個臺詞先開口了:“聽我說,你應該……”
話還沒說完,就被直截了當地截斷了。“我勸你不要再想了,那只是你的夢想罷了。”
這句話不僅來得突然、打斷了張昕藝的話,而且和剛纔張昕藝的臺詞完全聯繫不到一起去。
這武明宗根本就是什麼都不管,只是自顧自地說自己的臺詞。
“慶島在遙遠的天邊,而你在這裡,這纔是現實……”
面對此情此景,張昕藝連之前爲了表演而扮出來的溫情面孔都掛不住了,一臉無語地看着武明宗,這一幕也被懸空掛在後方的大屏幕真實細緻地展現在了現場所有觀衆的面前。
這自然也是在杜安的建議下安排好的,而現場觀衆席上爆發出來的一連串的歡笑聲讓他明白小武這個人沒選錯。
這些觀衆都把他刻意創作出來的這一幕當作喜劇來看了。看着很快樂。
喜劇是什麼?喜劇就是把有價值的東西撕破給人看。
現場當中,小武很認真:他認真地記憶着腦子裡的臺詞,認真地一絲不苟地把這些臺詞背誦出來。張昕藝也很認真:她絞盡腦汁地認真編造着臺詞,以此來跟上小武的節奏完成這第二部分的表演考驗。而此刻這個無語的表情,也是出於想要做好表演卻被豬隊友搗亂了的下意識反應,也是認真的體現。
兩個人都很認真地在做着他們認爲有意義的事情,但是在旁人看起來卻是這麼搞笑。
這就是喜劇。
“效果很棒啊……”
蹲在一旁觀看的金雷看到舞臺上的表演和現場觀衆的反應,忍不住喃喃自語起來。
他完全沒想到杜安口中的“化學反應”能大到這樣的程度,效果如此奇妙。
杜安也非常符合他現在角色身份的哈哈大笑起來。還轉頭和旁邊的解縉互動了一下,指着臺上這兩人說着些什麼。
其他人可以笑,但是張昕藝現在是學員身份,她還在接受考試,她不能笑,她得繼續表演下去。
“是的,是這樣……”
她終於完全不去管小武的反應了,腦力全開想着臺詞——好,你不管我,那我也不管你了,我用心做好自己的這一份就好了。
“……它在天邊,我在這裡,這就是現實……”
張昕藝實在想不起來劇本上寫着的臺詞,只能重複着小武剛纔說的話,以此來拖延時間好讓自己再能多想一點。
突然,她靈機一閃,還真被她想到了點什麼。
“……面對現實,我想我必須作出一個選擇,”
張昕藝收拾起剛纔被小武折騰得這裡破碎的心緒,深吸一口氣,眼神深邃地看向左前方的方向——那裡空無一物。
“要麼忙着活,要麼忙着死。”
她剛纔在讀臺詞的時候就對這句話的印象非常深刻,順便也就大致記了下來,現在一想,放到這裡來說似乎挺合適的,乾脆也就用上了。
一下子從剛纔的喜劇模式轉變成了現在的正劇模板,這風格的轉變一下子有點大,但是也因此極具張力,尤其是這句臺詞這麼有力量,逼格十足,配上張昕藝現在表現出來的這戲劇張力,一下子就把觀衆們的注意力全部抓住了。
所有人都被安靜了下來,隱隱然陷入了思索之中。
這就是表演的魅力。
就在全場浸潤在謎之雞湯的氣氛當中的時候,武明宗一手撐了一下地,從地上站了起來。
他敬了個禮,又鞠了個躬,略有些緊張地彙報道:“我的表演完成了,羣衆們再見。”
“哈哈哈哈!……”
現場一下子沸騰了,有人拍大腿,有人捂肚子,有人低頭捶胸,到處都是歡樂的笑聲。
經過剛纔一系列長時間表演的鋪墊,現在的小武在這些觀衆們看來本身就已經非常有喜感了,他現在這拘謹的的樣子也很好玩,最特別的還是他那句稱呼語——“羣衆們再見”是個什麼鬼啊!哪個正常人會這麼說話的啊!尤其看這傢伙的樣子還是很認真地在說這話,並不是故意要開玩笑,於是就更加好玩了。
杜安也是哈哈大笑——他這次可是真笑了。
這句羣衆們再見可不是他教武明宗的,全是武明宗自己自由發揮。
在武明宗看來,“羣衆們”這個稱呼可能沒什麼特別的,在他的日常生活中也經常用,所以他這裡也沒有覺得不妥就把它用了出來。但就是他的這種很正常的態度,加上這個詞的古怪性,效果才這麼好——刻意的東西始終差着點味道,自然的纔是最迷人的。
這傢伙說不定天生有喜劇天分呢,杜安這麼想着。
在觀衆們的笑聲和掌聲中,小武下了臺。
隨着掌聲散去,舞臺上只留下張昕藝。
杜安看到她的表情有些僵硬,可以看得出來她很緊張:這也是自然的,在剛纔的表演當中,除了最後的部分被她瞎貓碰上死耗子蒙對了之外,前面的部分都是她自己瞎蒙出來的,也難怪她會緊張了。(未完待續。)xh:.74.240.2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