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爲什麼瞞着我?”
靠在喻家客廳一角的沙發裡,喻正仁看着靈堂上母親微笑的遺像問言歡。
“嗯?。”
她抓了抓頭髮,不知道該用什麼方式來回應他的質詢。
“你早就知道了,是不是。”喻正仁垂下了眼睫,吊燈的暗影正好遮在他的臉上,儘管離得很近,她還是看不清他的表情,只是隱隱的覺得心被揪起了一小塊地方,隱隱作痛。
喻正仁口中的隱瞞不是她偷偷懷孕的事,而是他剛剛從樓上的書房門口聽來的一段隱秘,關於似水流年中已然逝去的那段紅色戀情,父親想來是倚在書桌旁邊的搖椅上和大伯說話的,聲音從始至終哀婉低沉。
“曉苓到走的時候都還在念着你……不過,有什麼關係呢?……她最後還是和三十多年前一樣選擇了我。”喻父的聲音。
“我沒有什麼好遺憾的了,能得到她的肯定,至少,我比你幸福的多。”
喻正仁愣在了門外,他想不到父母一直看似平淡冷漠的婚姻背後竟有如此驚人的故事。他知道伯父一直孑然一人,從不曾婚配過,聯想起這個發現,他才意識到那背後竟有着他不敢去想的深情。
“你們一生的圓滿對我來說就是最大的安慰了……我的初衷還和三十年前一樣不曾改變,只要你們能夠幸福……成林。”喻伯父的聲音響起,但裡面卻摻雜了太多的不爲人知的情緒在其中。
“我不會對你說抱歉,大哥!……即便是她已經先走了,我還是不會對你抱歉。”
喻伯父似乎嘆了口氣,但是沒有再接着說下去了。長久的沉默過後,喻正仁才聽到了伯父問起他的婚姻,還有那個曾經勇敢無畏遞出離婚書的倔強女子。
“曉苓說就那樣吧,既然他們已經骨肉相連,最重要的還是他們好像真的彼此相愛已深,如果再把我們當年的遺憾強加於他們也不公平。”
“還有,那丫頭似乎知道了我們之間曾經發生過的事,她的那句關於你的安慰也讓曉苓走得安心了許多。”
隨着兩人同時發出的嘆息聲,屋內再無話語傳出來了……喻正仁知道,他們在看牆上的畫,幾乎十幾幅大大小小的裝裱精美的畫框裡幾乎全都是年輕時的母親,有笑着的,憂鬱的,平靜的,溫柔的樣子錯落有致的掛滿了整個牆面,他偶爾和父親談事情的時候會去書房,每一次都會看上良久,對着每張畫下面的那個小小的字母F猜想會是誰的手筆,可以那樣真切的捕捉到母親的神韻。
現在答案出來了……喻成鋒,大伯的名字。F是鋒的大寫開頭,沒有任何懸念的就被一番話破解了。
怎樣走回空蕩蕩的靈堂裡,又是怎樣拉着續着香的言歡步到一邊,開始這個談話的,喻正仁已經沒有了印象,他無意識的問出那番話之後,就盯着母親的笑臉陷入了深深的哀痛之中。
忽然之間就明白了,爲什麼在芝蘭的事上父母會那樣的堅持,原來是因爲一直壓埋在心中的愧疚吧,覺得對不起大伯父,覺得錯過了可惜,覺得他和芝蘭可以彌補當年的遺憾吧……
只是他們都忘了,感情是最經不起時光的東西……或許當年母親一時的意氣賭氣嫁給了父親,但經過幾十年的相濡以沫,她還是在愛的天平上選擇了父親,選擇了這個家。
誰無故事呢?
沉重的一面被揭開總是最打擊人的時刻,但隱藏在故事背後的感情卻實實在在的觸動着每個人的心靈。
他理解母親了,此刻才完全理解了成長中曾困擾着他的那些難題。母親爲什麼會不愛笑,爲什麼和父親總像一對陌生人,又爲什麼母親徹夜不眠的陪護病中的父親卻不讓他知道……
誰和誰的愛情能一樣呢?
此刻,他才明白了屬於父母一輩愛戀的含蓄,隱忍和執着。
言歡走上前去,把身體緊緊依偎在那個高大身影的背後。肢體相接溫涼的觸覺讓他和她都情不自禁的顫抖了一下。
言歡知道他沒有真的在怪她的隱瞞。只是知道的太突然,就像是那天的她,也是默默的選擇了去遺忘。
“對不起……正仁……”
她的眼淚流出來浸潤在他的白襯衣上,也燙在他的心口上面。鼻息間都是屬於他的甘冽清爽的味道,一時間,覺得悲傷無法抑制的被打開了閘門,她痛快的哭出了聲來,視線模糊之中被他扭轉身體抱在了懷裡,脊背被小心的輕拍安撫着。
“不哭了……乖……聽話……”
喻正仁小心的呵護着懷中的小女人,想着她肚子里正在孕育的小生命,情緒就漸漸飽滿了起來,自己何其幸運的抓住了幸福的尾巴,能夠擁有了母親曾經最大的期盼。
謝謝你……展言歡……
給我真歡喜。
他們的身影都落在了二樓轉角處那一個人眼中。
他飽經滄桑依然站得挺直的脊背,閱人無數卻依然犀利無比的眼神此刻都集中在了遠處的那幀照片上面,終是來晚了一步,沒能親自和她告別就永遠的走了。他想對她說的只有一句話,那就是別怕,曉苓。
她自幼膽小,他比誰都清楚。
可他纔是最懦弱的那個人吧……嘴角泛起澀澀的苦笑,他的眼眶情不自禁的就紅了。
喻家伯父,就在今天的午夜時分,真正掩埋了藏在心中數十年的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