凱瑟琳返回禁宮之後,並沒有見到威廉姆坐在他喜歡的虎皮沙發上等她。她看了眼臥室,裡面潔白的棺牀是閉合的,他可能正在裡面睡覺吧。
與玖音剛纔的一番談話之後,她走回來,就像是打了一場惡戰。她把手包擱在茶几上,坐在古舊的虎皮椅子上,輕撫着虎皮上柔滑的獸毛,心中感慨萬千。這是威廉姆很多年前親手打獵所得,那時候猛虎也並非稀有動物,但,那時她也並不在他身邊,她在隱居,以死之名,陪伴在他左右。
當他獵殺猛虎時,陪在他身邊的女人是菲歐娜,那個曾經當她的女傭的女人,利用職務之便,穿了她的衣裳,弄了她的髮型,抹黑爬上威廉姆的牀……
威廉姆並沒有將這樣卑鄙的女人趕走,他允許她陪伴在身邊,就連狩獵時的喜悅也與菲歐娜分享,那時——他並不知道,她,凱瑟琳,真正的王后,他的正妻,正在森林不遠處凝視着因爲喜悅而激動相擁的他們。
這張虎皮他還留着,就像是在時時刻刻地提醒她,他和菲歐娜之間的一切並沒有結束。
還有,他擱在書架上的紅珊瑚,此時就刺着她的眼睛,是多年前緹娜送個他的生日禮物。
那天,他左擁右抱,坐享羣臣賀喜,笑容威嚴而滿足,無以言表。
而那天,她,凱瑟琳,真正的王后,就在梵卓皇宮的殿頂上,獨自迎風而泣,獨自爲他唱着生日歌,他可曾聽到過?他可曾想過她今日會爲了汪勳誠而外出?
還有,更衣室中,他擺放在衣帽架上的那個鑲嵌着紅寶石的王冠,最頂端的一顆最大的紅寶石是赫瑞拉送給他的……
當時,赫瑞拉坐在花園涼亭的長椅下,就依偎在他懷中,擺弄着那顆碩大的菱形寶石,說那寶石的光芒就像是她對他的愛,可以亙古不變,永不隕落。
她,凱瑟琳,真正的王后,就在不遠處的樹林中看着他們,他的笑容裡盡是對赫瑞拉的寵愛。
如今他還保留着王冠上的寶石,可是在緬懷赫瑞拉曾經的柔順相依?他可曾想過,那些女人給她的東西,都能讓她窒息,讓她錐心刺骨?
良久,肩上落下一隻冰冷寬厚的男性手掌,讓她頓時全身僵硬,猛然從回憶中驚醒過來。臥室內的棺牀是何時打開的?她竟然沒有發現。
纖細的肩上,那隻寬厚的手溫柔且輕地拍了拍,“你什麼時候回來的?怎麼一個人在這邊落淚?”
她這才發現自己的臉上一片溼潤模糊,忙從茶几上抽了紙巾胡亂地按在臉上擦拭。“你沒有睡着嗎?”
“睡着了,只是睡得淺 ,又擔心你。”
“對不起,我惹了麻煩。”
他本是想質問她的,繞過椅子,坐在她身側,看到她悲傷絕美的臉,他不禁一陣心痛,再也不忍對這樣脆弱的她發脾氣。“惹麻煩的是狼人,不是你。”
她調整心緒,強迫自己冷靜下來,“威廉姆,我不想瞞着你,也不想讓我們夫妻之間猜疑。”
“嗯。”他理解她,所以,好整以暇,靜候她攤牌
,但心中又莫名忐忑,害怕她會說出任何決絕離去卻又讓他尋不到轉圜餘地的話——歸根結底,不管她要做什麼,他都不能失去她,不能放開她。
其實,從宮外尋她不見,落寞的返回之後,他雖然人躺在棺牀內,卻輾轉反側無法成眠。
夫妻二人本是恩愛有佳,甚至被傳揚爲整個血族的一段佳話,當年她的絕美之貌讓多少人傾倒,有些人慕名而來與他結盟,也不過是想一睹她的芳容,整個皇宮的門檻都被踏破……可現在,怎麼就變成這個樣子呢?
他在棺牀內沉思,捫心自問,幾乎到了抓狂的地步,他當然有錯,而且,錯已鑄成,除了對她好之外,再也無法彌補。
所以,現在,他只能沉靜地像是一尊雕塑一樣,坐在她身邊,靜心聆聽她“最後判決”。
“昨天,是我和汪勳誠在一年前初遇的日子……”
他驚愕擡眸,沒想到她的開場白竟然與他無關,更不是對他“判決”,而是關乎一個叫做汪勳誠的男人,他真的懷疑自己的耳朵出了毛病——他的妻子外出,只是在紀念和另一個男人的初遇。
他當然知道這一切,他明明早就發現了,所以昨天她打扮豔美的外出時,他纔會那樣痛心,纔會一番常態地不像個王者似地跟蹤着她。
“他愛我,我不想虧欠他。”
然後呢?他第一次發現自己是一個沒有呼吸,沒有心跳的死人吸血鬼,因爲他現在就想死掉算了。她不想虧欠汪勳誠,不就是想離開他嗎?
“所以,我對汪勳誠說明白,讓他不要再愛我,讓他尋一個比我更好的女人陪伴在他身邊,我也可以安心。”
他極其緩慢地擡起幽深的藍眸,看盡她的眼底,她已經如此坦白,如此直接,讓他無法再懷疑。“凱瑟琳……”
“我能告訴你的就是這些。”說完,她起身,與他拉開距離,“我累了,想沐浴休息,如果你還在懷疑,還在生氣,還想質問我什麼,可以去問玖音,剛纔你的寶貝女兒已經代替你指責過我,甚至還以女王的身份對我說教了一番利害關係。”
威廉姆僵硬怔愣地坐在椅子上,眼睛仍是盯着她剛纔所在的位置,甚至沒有注意到浴室的門是何時關上的,回過神來時,只聽到裡面嘩嘩作響的水聲……
她沒有說任何離開他的話,她沒有宣佈他有罪,她沒有對他大吼大叫的爭辯……這就足夠了。
他嘆了口氣,正想起身,卻注意到他心愛的虎皮椅子的扶手上,被她剛剛用細長尖利的指甲戳破了一個洞。
她還是在生氣呀,若不然,她爲何要毀壞他心愛的椅子呢?
他沒有意識到自己竟又一次長嘆,走到了臥室門口時,再次神經質地狐疑回頭看着那把舒服地且被他坐了好多年的椅子,腦海中有些東西清晰起來。
他沒有遲疑的走回來,扛起那把椅子走出禁宮。
凱瑟琳在浴室的蓮蓬頭下用激流似地冷水沖洗着自己的身體,冰涼的水打在肌膚上近乎疼,她卻感覺輕鬆,原來說出真相,坦
白一切,並沒有自己想象中的那麼難過,威廉姆也沒有發怒。
洗完之後,她裹上浴巾,在全身的肌膚上拍了些玫瑰保溼露,淡淡的玫瑰香氣頓時縈繞周身,讓她完全釋然了所有的不愉快。
打開浴室的門,她想去廚房裡拿點喝得,穿過客廳時,卻發現傢俱的佈局發生了奇怪的變化。
那張讓她心痛的虎皮椅不見了,書架上的紅珊瑚也不見了,好奇心驅使她走向更衣室,衣帽架上的王冠也不見了。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這一切簡直是戲劇性的轉變,叫人措手不及。
她慌亂地按住心口,有些感動,卻又有些不安,她的心思竟然都被他輕易看穿了?他有讀心術嗎?還是她思考問題時喃喃自語地說出了心中所思?
她仍是疑惑不解地看着衣帽架,感覺到背後威嚴強勢的氣勢襲來,她才警覺轉身,“你嚇了我一跳,怎麼進來也不出聲?”
“我只是好奇,你在這裡面做什麼?”他仿若無事,更佯裝沒有注意到她剛纔近乎怪異的舉動。
實則,他心中卻波濤狂瀾,激動的情緒差點就因爲驚喜而爆發。
敏感聰慧如她,果然是因爲那些東西在生他的氣。
他暗咒自己該死,身爲一個帝王,他怎麼能如此遲鈍呢?她之所以在意這些東西,分明就是因爲這些年她一直在暗中跟蹤他,關注他,而她這樣癡情地愛他,他卻纔剛剛發現。
思及此,他必須強壓着心中的感動與狂熱,逼着自己不要盯着僅僅裹了浴巾的身體看,優雅地爲她從衣架上取下一件豔紅的蕾絲睡裙,波瀾不驚地遞上去。
“穿這件吧。”
“哦。”她木然接過去,拿着睡衣並沒有馬上更換,而是等着他走出更衣室。
他卻仍是盯着她手上的睡衣,腦海中想象着她穿上的樣子,見她遲遲沒有動作,才赫然驚醒過來,不自然地輕咳了一聲,像是一個青澀的毛頭小夥子,轉身倉惶走出更衣室。
但是,出來之後,他卻又忍不住惱恨自己愚蠢,凱瑟琳是他的妻子,而且都和他同牀共枕幾千年了,她的身體他哪裡沒有看過,就算她更衣,他有必要這樣躲出來嗎?真是愚蠢至極!
而凱瑟琳也因爲他沒有糾纏上來的舉動怔了一下,這才明白過來,他臉上那怪異的不自然的神情——如果她沒有看錯的話,應該是害羞吧!
當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她再次驚愕,威廉姆這位稱王稱霸萬年的吸血鬼竟然像個青澀少年似地,在她面前害羞?
她搖頭失笑,再失笑,忍不住笑出聲來。她真不知該說他可笑,還是可愛。但是,對於一個已過萬歲的吸血鬼用“可愛”這種形容小孩子的詞彙,未免有些奇怪。
換好睡裙之後,她拿下裹在頭髮上的毛巾,輕輕地揉擦着還濡溼的髮絲走出浴室,卻見威廉姆又做了一件怪異的事——他正拿着吹風機像個侍者一樣,立在梳妝檯旁等着她。
“威廉姆,你要做什麼?”平時,他可是不碰這種伺候人的東西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