之後連續幾日,永遠有多遠都沒有上線,凌凌像失了魂一樣,做什麼都沒精打采的。
“凌凌,你考得怎麼樣?”川菜館裡,陳漣漣一邊吃着美味的辣子雞一邊問她。
“挺好的,及格的希望很大。”
“那就好!我這頓飯就可以吃得心安理得了。”
交友如此,夫復何求?凌凌熱情地夾菜給陳漣漣,含笑看着陳漣漣可愛的臉:“多吃點,你勞苦功高。”
寢室裡她和陳漣漣關係最好,起初是因爲她們算是半個老鄉,一見如故。後來,她越來越喜歡陳漣漣了。陳漣漣不僅勤奮上進,而且不像很多學習好的女生那麼高傲,尤其是對她這種成績不怎麼好的同學,從未表露過一點鄙視,反而對她“嚴加管教”,盡力幫她。
陳漣漣被她看得有點不自在了:“你怎麼不吃啊?看我幹嗎?”
“我喜歡你唄!陳漣漣,我……”
陳漣漣還沒來得及嚥下嘴裡的菜,就急忙說道:“這世界上有十幾億男人,你別覬覦我啊!”
表明完立場,她嚥下菜,關心地問道:“你和你的科學家網友沒事吧?我看你這幾天心事重重的。”
提起永遠有多遠,凌凌不自覺地深深嘆了一口氣:“陳漣漣,如果有個男人說,我對喜歡的女人要求不高,像你這樣的就可以了。你覺得他是什麼意思呢?”
陳漣漣琢磨了許久,說了四個字:“很有意思!”
凌凌無語,繼續埋頭吃着沒有放辣椒的擔擔麪。今天她沒有吃美味的水煮魚,只因爲他說過要她別吃太多辛辣的食物,麪食比較養胃。她不記得從什麼時候開始,他的意見變得至關重要了。
陳漣漣忽然問道:“他是不是在向你表白啊?”
“表白?!”凌凌夾起的面掉到了碗裡,獨留筷子定在了半空中,“我們沒見過面,沒說過話,甚至連對方的名字都不知道,他怎麼可能喜歡我呢?”
“說得也是,即使喜歡,也不過是隻有一點點好感而已,肯定不會到至死不渝的程度的!”
“都什麼年代了,哪有至死不渝的愛情啊?”
“愛情”這兩個字剛說出口,凌凌的脊背就一寒。昨晚,她躺在牀上翻來覆去地睡不着,她發現自己喜歡聽他說話,有時會爲了他的某句話而反覆琢磨。他不在線時她會想他,他在線時她就會興奮不已。這幾天沒有他的消息,她對什麼都提不起興致。她依稀記得有個詞彙可以用來定義這種感覺,那就是——愛情。
“你等一下,我去下洗手間。”凌凌立刻逃向洗手間,用冷水洗了一下發燙的臉。血液冷卻,人也逐漸冷靜下來。她清楚地知道,這不是愛情,而是投注在幻想人物身上的感情而已。如同看一部小說,會爲男主角心碎神傷一樣,她愛的不是人,而是自己心中的那個幻象而已。
恰在這時,走廊對面的包廂裡傳出一個清朗的男聲,聲音很好聽,但語言不雅。“靠!當個破學生會主席而已,他以爲他是正處級幹部啊?跟我裝模作樣打官腔?他還不夠資格!”
“這擺明了是故意整你啊,玩得也太陰了吧?”
另一個沉穩的聲音說道:“阿皓,我看算了……他一旦把你賭博的事告訴院領導的話,事情可就鬧大了,不如你請他吃頓飯,私下裡和解一下算了。”
“我請他吃飯?!”那個叫阿皓的人更生氣了,“濤子,你幫我給他傳個話,別以爲當了學生會主席就了不起,他敢跟我玩陰的,那就別怪我整他了!”
“你這又是何必呢?他叔叔是咱們院的院長,你和他較勁兒對你沒好處。”
“你放心,我自有分寸。我可不像他,掂不清自己幾兩重……行了!咱們不說他了,繼續喝酒。三哥,你別裝死,起來喝酒。”
凌凌搖搖頭,到底誰掂不清自己的斤兩啊,學生會主席、院長的侄子他也敢惹,這人也太張狂了點吧。
凌凌從包裡摸出紙巾,擦擦臉頰上的水,剛要回去時,包廂裡走出一個男生,中等身材,略顯清瘦。她打量他時,他也快速地掃了她一眼,俯身拾起地上的一百塊錢:“同學,是你掉的嗎?”聽聲音是剛剛勸人的那位。
“哦。”她看了一眼錢包,剛拿出來準備付賬的一百塊錢沒了,估計是拿紙巾時掉出來的,“是的,謝謝!”
接過錢時,凌凌又仔細地看了看面前的男生,普通的外表,整潔的衣着,給人一種很書生氣的感覺。那一秒鐘,凌凌怦然心動了,因爲這個男生的樣子和她幻想中的那個他完全一樣,他身上散發出一種出衆的氣質。也許,他稍稍有些木訥,但卻正直、誠懇,值得信賴。那個男生看到她時眼前一亮,隨即臉微微地紅了。
凌凌則看了看手裡的一百塊錢,眼睛亮亮的。他們很像,品行一樣很高潔。
又過了一秒鐘,凌凌做了一個以前十分不屑的決定——見網友。
當天晚上,凌凌坐在電腦前,心跳越來越快,打字的手指都在顫抖:“我在A市,我們能見個面嗎?”
他的頭像是暗的,他沒有回覆。她等到晚上九點,然後失落地離開了。
第二天,她又去了網吧,收到了一條留言:“我這段時間很忙,教授說我的模擬結果沒有問題,建議我寫一篇文章投出去,等我忙完,一定去看你。”
“沒關係。你在哪座城市?我可以去看你,再吃頓飯,聊聊天,不會耽誤你太久的。”
連續幾天,她待在網吧的時間越來越長,有時看電視劇,有時呆呆地望着QQ對話框等着,每次有人上線她都會一陣激動,看見不是他,激動的心情便會跌到谷底。一週後,她不再去網吧了,而是每天和陳漣漣去自習室繼續複習準備考試。一半原因是太忙了,另一半原因,她也不太清楚,也許是爲了知道他是否在意她吧。
第二個星期過去了,凌凌心裡的怨氣散了,她又去了常去的網吧,坐在常坐的位子上。登錄QQ,看見有他留言,凌凌的心情豁然開朗,她笑着點開對話框。
第一條留言:“很抱歉,這段時間沒上網……我在美國的馬薩諸塞州。”
凌凌無力地靠在椅背上,眼前一片模糊,頓時覺得一陣眩暈,連握着鼠標的手都無法移動了。
這真是一個天大的玩笑。隔着太平洋,隔着近乎半個地球的距離,隔着十三個小時的時差,這樣的愛情怎麼可能會有結果呢?
明知道沒有結果,那是應該在還沒有開始時就放棄,還是應該等到彼此傷痕累累時再結束呢?凌凌是第一次面對如此艱難的抉擇。不知道過了多久,她嘴角揚起了一抹苦澀的笑容。
這個世界上有那麼多男人,我幹嗎非要愛他呢?
凌凌找回了力量,坐正,尚有些麻木的手重新握住鼠標,繼續看下一條留言。
“生日快樂!”時間剛好是七號的零點零分。凌凌翻開QQ個人資料,真粗心,竟無意間填上了生日日期。
她繼續看着,第三條留言:“你的個人說明比以前的還要好笑,尤其是省略號後面的。”
她笑了笑,笑容有點勉強。她將留言往下拉:“你很久沒回我的留言了,是不是出了什麼事?”
“凌凌,我很擔心你,如果方便的話請留言。”
這是他第一次叫她的名字,一滴眼淚從眼角滑落下來。她顫抖着拿出紙巾,擦着洶涌而出的淚水。
他能不能別這麼關心她,讓她甘心放棄,讓他們繼續做好朋友,和以前一樣互相調侃,互相安慰呢?
最後的一條留言是三十秒前留的:“你來了?”
凌凌凍僵的血液又開始沸騰了,她快速地問道:“你在?”
“我在等你。”
絕望的滋味、相遇的喜悅,交織在一起,成了苦澀。
他問:“你還好嗎?最近是不是遇到什麼麻煩了?”
“沒有,考試很忙。”她看看錶,問,“你那邊現在已經快凌晨三點了吧?怎麼還不睡呢?”
“睡不着,可能是習慣了晝夜顛倒。”
凌凌什麼話都不想說,這樣的距離說什麼話都毫無意義。她覺得胸口憋悶,無法順暢地呼吸了,鼻子酸澀得刺痛,她想大哭一場,找個沒人看見的地方,把心中所有的委屈都發泄出來。
可她是野生的百合花,縱然活在荒郊野嶺,也要驕傲地綻放。
“你還在嗎?”他問。
凌凌用紙巾擦了一下臉上的淚,然後回覆道:“在啊。你最近也很忙吧?”
“嗯,最近寫了一篇文章。我剛收到雜誌社的編輯發來的郵件,他們的審稿人對我的研究成果給出了極高的評價,建議我寫得更全面、更詳細一些。”
凌凌很艱難地敲着鍵盤,每打一個字,都要很努力地呼吸才能不讓自己窒息而亡。她說:“用英語寫的?我決定不鄙視你了,有空我和你學學英語。”
“其實英語並不難,難的是四六級考試。”
她想回答:呵呵!其實愛情也不遠,遠的是距離。
但她終究沒那麼說,她刪了那句話,重新換了一句:“恭喜你,你找到了最初的激情,你一定會成功的!”
“謝謝!不過,我從明天開始就要不分晝夜地耗在實驗室作分析報告了,上網的時間不會很多了。”
唉!和他的科學研究相比,她這點小小的兒女情長實在微不足道。凌凌捶捶心口,那裡的疼痛緩解了不少。她說:“那你早點睡吧,明天養足精神去做實驗。”
默然相對片刻,他說:“如果你真的想見我,我可以抽時間回一趟國。”
凌凌驟然握緊手,手心裡潮溼的紙巾被擠出了水滴來。見了又如何,還不是要分開,還不是要在兩個國度,用這樣的方式聊着彼此的生活?
“我只是隨便說說的,以爲大家離得近,所以想要認識認識,做個朋友。咱們隔得這麼遠,還見什麼面啊,見了又有什麼意義呢?”她的消息發過去,他沒有再回復。他一定不知道,她打字的時候,眼淚落在了鍵盤上。
這恰恰是網絡的好處,聊天的時候看不見彼此的表情,聽不到對方的語氣,不會讓對方知道自己的痛苦,也看不見對方受傷的眼神,多好啊!
“很晚了,寢室快關門了。”她說。
“好吧,有事給我留言。”
凌凌存好聊天記錄後,扶着椅子艱難地站了起來。全世界又一次遺棄了她,將她丟在了一片漆黑的夜裡。這種心情她曾經歷過兩次,第一次是爺爺去世,第二次是爸爸離開,而第三次,是她結束了初戀!
走出網吧,凌凌仰着頭望向天空,月明星稀的夜晚,很美。
她對着天空微笑着說:“感謝天,感謝地,感謝……月光還照射着大地。”
第二天一早,凌凌趴在桌子上,用格尺非常認真地量着昨晚新買的世界地圖。
她地理不好是出了名的,經常搞不清楚方位。她問陳漣漣:
“陳漣漣,你幫我看看馬薩諸塞州在什麼地方好嗎?”
陳漣漣的視線從習題集上依依不捨地抽離開來:“你一大清早找馬薩諸塞州做什麼啊?想考哈佛?”
“哈佛在馬薩諸塞州嗎?”她恨恨地咬着手裡的格尺,“真煩人!讀那麼好的學校……”
“誰啊?”
“我的科學家網友!”
陳漣漣擔憂地看了凌凌一眼,丟下手裡的習題集坐了過來,連正在塗潤膚霜的蔣琳都湊過來幫她找馬薩諸塞州了。
“我聽說哈佛那地方盛產白馬王子。”蔣琳邊找邊說道。
凌凌贊同地點了點頭:“我還聽說那地方批量生產敗家子。”
陳漣漣問:“你在哪兒聽說的啊?”
她和蔣琳異口同聲地答道:“小說!”
她們終於找到了,凌凌拿起格尺仔仔細細地量着:“不遠,才二十一點五釐米。”
陳漣漣瞪她:“你怎麼不看看比例尺啊?”
凌凌指着藍色的區域,皺眉道:“海有點大,我不會游泳。不知道冬天會不會結冰呢?”
陳漣漣說:“拜託,那是太平洋!等它結冰?你等下個冰河世紀吧!”
凌凌繼續咬着格尺,又看了看地圖上兩座城市的位置:“坐飛機十幾個小時應該夠了吧?”
陳漣漣說:“夠了。”
“辦簽證,幾個月夠了吧?”
“夠了。”
“記住他的樣子,一分鐘夠了吧?”
“夠了。”
“然後呢?”凌凌茫然地看着地圖上兩座城市的位置。
蔣琳拍了拍她的肩膀:“情況有三種,第一種,《真實的謊言》,他並不是你幻想中的那個人,你轉身回來,頂多浪費兩張飛機票;第二種,《羅馬假日》,他是你理想中的男人,你們相愛,並度過了一段浪漫的日子,等簽證快要到期時,你回來慢慢地懷念;第三種,《灰姑娘》,他是王子,又帥、又有錢,結果,你最清楚……魔法失效,水晶鞋變成破鞋。”
凌凌點了點頭。灰姑娘與王子的故事情節是她最擔心的!
她收起地圖,抱起桌上的一摞書:“陳漣漣,咱們去自習吧。”
理想和現實的差距太遠,考試及格纔是她目前最迫切要做的事情。
很長一段時間,永遠有多遠極少上線,她每次去網吧只能看見他的留言,有時連留言都沒有。少得可憐的幾條留言,字字句句都牽動着她的心。
“最近有沒有胃疼?有沒有按時吃飯?”
“考試成績出來了嗎?考得怎麼樣?”
“快要放假了吧?回家之後能上網嗎?”
“這個週末設備檢修,我在房間裡整理數據,你有時間上網嗎?幾點都可以,我等你……”
“你能來嗎?我有話和你說。”
週末,室友們都在歸心似箭地收拾着東西,準備回家過一個輕鬆愉快的暑假,凌凌則坐在牀上“認真”地疊着衣服,一條裙子疊了一個小時。
等待是一種悲哀,看着秒鐘一下一下地走着,時時刻刻都誤以爲精確無誤的手錶出現了故障。而等待一個從未見過的人,似乎更加可悲。
終於熬到了他們約定好的時間,凌凌去了網吧,登錄QQ,他的頭像立刻開始閃了起來。
“你來了?”
“嗯。”她問,“試驗做得怎麼樣?”
“我在實驗室住了半個多月,還是沒有找到我想要的東西。”
“設備不休息,你就不休息嗎?你是人,你和設備較什麼勁兒啊?”
“你以爲做科研那麼容易啊?我這五年都是這麼過來的……”
五年,不眠不休地泡在實驗室,難怪他會崩潰、會自閉。凌凌爲他感到心疼的同時被他的執著所打動了。她說:“你會成功的,你的努力不會白費。”
“謝謝你相信我。”
凌凌還沒想好要怎麼回覆他時,他又發來了一條消息:“我留校做研究員的申請已經通過了,教授答應我把這個課題全部交給我負責,合同已經擬訂好了……”
“恭喜你啊!”凌凌由衷地祝福他,能留在哈佛那種學校當研究員,這是學校對他能力的認同。
他卻說:“我還在猶豫。”
“有什麼可猶豫的,多好的機會啊!”
“如果我簽了,就要在美國定居;但如果我不籤,我獲得的所有成果都必須留給教授,除了一紙學位證書,我什麼都帶不走……”
她能夠理解,一個崇拜愛因斯坦的男人,一定願意爲科學犧牲一切。其實他早已做了決定,只是缺少一個讓他堅定信念的鼓勵。
凌凌深吸了一口氣,先給了自己勇氣,然後回覆道:“你這人腦子有問題吧?這是多少人求之不得的啊。籤吧,我以後逢人便可以吹噓一下,咱有個科學家網友。”
“凌凌,我想再問你一次,你擇偶的標準能不能放寬點?”
凌凌再笨也明白他這話是什麼意思,他知道自己太優秀了,不能滿足她的要求,但他想向她要個機會,爲此他願意放棄自己的科研成果。她顫抖着手指打出兩個字,鼠標在發送鍵上停留了一分鐘,才咬着牙點了一下:“不能。”
一段還未開始的愛情就這樣被扼殺在搖籃裡了。這是凌凌自認爲做得最理智、最正確的一個決定。也許在不久的未來又將有一位美籍華人科學家誕生了,她的名字能不能被記載到科學史上呢?
“好好兒做實驗吧,你會成爲一位偉大的科學家的!”
他問:“我們還是朋友,對嗎?”
“當然了,等你獲得諾貝爾獎的時候跟我合個影,再給我籤個名……我一定把它們放在英語四級等級證書旁邊。”
“你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能認識你,我已經覺得很幸運了。”
“認識你是我最大的不幸”,這行字凌凌打出來又刪掉了,換成了“謝謝”,想了想,又還是刪掉了。
“能認識一位科學家也是我的幸運,來握個手,慶祝我們偉大的友誼從此誕生。”
凌凌伸出手,觸摸到的是冰冷的電腦屏幕。她對着電腦屏幕笑了笑:“還是繼續吧,維持這份真誠的感情,保留這份美好的幻想。”
那天他們和以前一樣侃侃而談。她第一次發現,和品性高潔的人聊天相當有壓力,因爲會越發顯得自己庸俗。可她偏偏在不遺餘力地張揚着自己的庸俗。
他說:“只要最後能夠獲得一些成果,五年時間其實也不算太長,陳景潤爲了‘哥德巴赫猜想’,不知耗費了多少年,他是我見過的最有毅力的數學家。”
她說:“我們大學物理老師說陳景潤沒出名之前,他們小區的人都叫他陳瘋子,他一週買一兜饅頭,之後閉門不出。聽說他家裡堆滿了廢紙,和垃圾站沒什麼區別。”
“他是我小時候的偶像。”
凌凌彷彿看見他臉色慘白,於是笑得更開心了:“我還聽說他找不到老婆。沒辦法,後來國家給他分配了一個女護士。”
過了一會兒,他問:“你對愛因斯坦怎麼看?”
“我對他了解得不太多。”
“他提出的‘相對論’是個奇蹟。”
“哦,對了……我聽說他新婚之夜忘了帶家門鑰匙,還欣然地坐在院子裡指着天空對她老婆說,運動的速度如果超越光速,時間就會變慢……我要是他老婆,我一定會一腳把他踹出銀河系,讓他去外太空慢慢研究!”
“你確定你說的是事實?”
“大概,可能,差不多是吧。”
“那你一定不喜歡楊振寧。”
“你說的是那個八十二歲時娶了一個二十八歲女學生的老頭子嗎?我很喜歡他啊,敢於挑戰世俗觀念,有個性,有魄力!”
“我說的是第一個獲得諾貝爾獎的華人。”
她撓頭問道:“不是同一個人嗎?”
他沉默了,估計是受到打擊了。
凌凌決定不再打擊他,於是發了一個笑臉表情過去:“作爲一箇中國人,我爲他感到驕傲!謝謝!”
見他依然沉默,凌凌輕輕地打字道:“很抱歉,我是一個膚淺的女人。”
他回道:“你讓我重新認識了這些偉大的科學家。謝謝!”
“我和你開玩笑的,你不會認真了吧?”
“我終於知道我爲什麼找不到女朋友了……”
“爲什麼?”
當她等得脖子都僵了,估計他不會回覆時,他發來了消息:
“你不喜歡不解風情的男人。”
一句話,他的心意,她懂了。可她的心意他不會懂。真正喜歡一個人,是不需要用標準去衡量的。她決定想要去見他的那一刻,她就已經說服了自己接受如此優秀的他,因爲他讓她知道了戀愛的感覺——心跳會加速,會時刻惦念着對方,依賴和欣賞對方。
只可惜網絡是虛幻的,愛情是現實的。她是一個平凡的女孩子,沒有傾城的美貌,沒有過人的智慧,沒有似水的柔情,僅憑藉一點點可愛,能吸引他多久呢?
他沒見過她,但她在鏡子裡仔細地看過自己,她不值得一個男人放棄那麼崇高的理想。
事實證明,凌凌是理智的。QQ聊天不過是人們生活空虛下的產物,他頹然無助時二十四小時在線等待着她,但當他找到了曙光,極力奔向遠方時,他早已忘記有個女人二十四小時在線等着他。
二十四小時在線等着一個網友上線的感覺,沒試過的人是無法想象的。不論在做什麼,凌凌一聽見好友上線的敲打聲,心就會猛然懸起來,她以最快的速度奔到電腦前,發現又是那個一小時上線下線N次的無聊傢伙,她憤然把他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憤怒的心情久久難以平復。
更可怕的是後來產生了幻聽,有時候她在看電視,還能時不時地聽見有QQ上線的敲打聲,她氣憤地衝去書房關了QQ,不超過五分鐘,又打開。
她揉亂頭髮,自我鄙視地道:“真沒骨氣啊!”
一個暑假過去了一大半,凌凌捂着因牙疼而腫起的腮幫子,還在咬牙切齒地瞪着QQ的好友欄,她的好友裡除了萬年潛水的幾個人倖免於難,其餘的全被刪了。
從此以後,她再也聽不見好友上線的敲打聲了。
一日,媽媽下班回來,看見凌凌對着電腦發呆,便問:“一整天都在上網?”
“沒有,飯做好了,等您呢。”
“你是不是談戀愛了?”媽媽的語氣帶着八分的肯定,兩分的懷疑。
“不是。”凌凌心虛地關掉顯示器,站了起來,“我去叫外公吃飯。”
“凌凌,媽媽不反對你交男朋友,有空帶回家來讓媽媽看看。”
她本不想提他們之間的事,但爲了不讓媽媽以爲她在有意隱瞞,於是,她坦然地回答道:“媽,我喜歡他,但他在美國讀書。”
看到媽媽微微地皺了皺眉,凌凌就已經知道了她的態度。不等媽媽說話,她搶先開口道:“我知道該怎麼做。”
“他什麼時候回國?”
凌凌的牙齦如針刺一般的疼,她緩緩地說道:“他在美國定居了。”
媽媽又皺了皺眉,沒再說話了。凌凌笑着走過去,挽住媽媽的手臂:“媽,您放心,我跟他只是朋友。”
笑容之下,凌凌的眼底閃過一絲無人能讀懂的落寞和酸楚。她別無選擇,她的外公身體不好,需要人照顧,而她的媽媽更需要她陪在身邊。假如她有爸爸,她可以毫無顧忌地去追求自己的幸福,可是她沒有。
凌凌深吸了一口氣,捂住腮:“我哪兒也不去,畢業後就回來工作,天天陪着您。”
“凌凌。”媽媽心疼地摸了摸她腫起的臉,“大夫早就說了,你這顆牙已經爛得沒有任何保留的價值了,一遇到令你心情不好的事,炎症就會復發……聽話,這次去把它拔了吧。”
凌凌搖着頭說道:“我捨不得。”
“長痛不如短痛。早晚都是要拔的,拔了它再裝一顆烤瓷的,既漂亮又不會疼。”
凌凌咬緊牙又搖了搖頭。假的再漂亮也是假的,是裝給別人看的。
酸甜苦辣唯有她自己才能嚐到。
第二天中午,他意外地上線了,凌凌幾乎不敢相信,以爲又是自己的幻覺。
“你在?”他問。
“zai!”凌凌激動得連輸入法都來不及切換。
“我又失敗了,我幾乎把所有的方法都試過了,樣品放大到十幾萬倍,但是依然沒有我想要找的東西。”
她的牙齒又開始疼起來了,疼得她眼淚噼裡啪啦地落在了鍵盤上。她打下一行字:“你是不是隻有在失落的時候纔會想起我?”
看着這句話,凌凌苦笑了一下,她又一個字一個字慢慢地刪去,換成:“^_^!做研究怎麼可能一帆風順呢?陳景潤研究了那麼多年,才證明了‘每個大偶數都是一個素數及一個不超過兩個素數的乘積之和’。”
“問題是他證明的是一個定理,我的理論計算結果極有可能是錯的。”
“你重算過嗎?”
“驗證過幾十遍了,但就是找不到錯誤。”他看上去還是很沮喪。
“你休息一下吧,好好兒睡一會兒。對了,我聽說門捷列夫的週期表是在夢裡排出來的。”
“你知道的還挺多啊!我還以爲你只關心科學家的夫妻生活呢。”
凌凌破涕爲笑,牙也不那麼疼了。喜歡一個人原來可以這麼快樂。她說:“我最關心的是,門捷列夫爲什麼夢見的不是他老婆?”
“這個問題的確值得深思。”
凌凌坐直,一個月來的委屈瞬間便煙消雲散了。她說:“你究竟想找什麼東西?我幫你找找。”
“要說得太清楚的話,恐怕你可能會等到睡着,簡單點說,就是一種可以讓數據曲線極大偏離正常規律的東西。”
這是簡單的說法?她完全不理解:“究竟偏離了多少?你偷偷改了唄。”
“0.000432。”
這叫極大偏離?!爲了小數點後幾位的數他算了五年?!科學家的思維果然非常人所能理解啊。
“你確定這種物質存在?”
“只是有可能而已。”
凌凌努力用她那如石頭一般的笨腦袋幫他思考着。可能有,放大到十幾萬倍卻找不到。她靈感一閃:“這個東西會不會很大?”
“不會。”
“會不會比原子小呢?”
“不可能。”
“會不會你已經看見了,但沒留意到呢?”
“我很仔細地找了。”
她正在發愁時,他忽然說:“物質沒變?原子排列……你等等!”
他要她等一下,可這一等,就是七十二個小時!
他再次上線的時候,凌凌已經拔了牙,嘴角還滲着血,樣子無比悽慘。而他根本看不見,他異常興奮地說:“我找到原因了,謝謝!”
凌凌右手捂着臉,左手打字:“恭喜!”
“我想了這麼多年都沒想到的東西,你居然能想得到。”
“那是因爲我無知。”有些人研究得太深,思維往往會形成一種定勢,而她無知,所以思維很發散。
“我需要重新計算一下數據,可能又要忙一陣了,等我忙完,就回國來看你。”
“不用了。”她打開一個Word文檔,那是她昨晚寫好的話,她複製粘貼了其中一段,毫不猶豫地發了過去。
“我想,你成功的那一天,就是我們結束的那一天吧。因爲你已經走出了人生的低谷,不再需要我給你的安慰和鼓勵了。
“我想,我們結束的那一天,就是我回到現實的那一天吧。因爲我已經可以照顧好自己,不再需要依賴你的關心和體貼了。
“對不起,我沒辦法繼續和你做朋友,因爲我們是沒有交集的兩個人,繼續幻想下去,我怕自己會愛上你……“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照射着大地。
“感謝風,感謝雨,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
凌凌沒有等他的回覆,就用沾着血水的手將他的號碼拖進了黑名單。
她的手在顫抖,按着鼠標的食指毫無知覺,她咬緊嘴裡的紗布,鬆開食指。一切都結束了!
她趴在桌子上咬着嘴脣低聲抽泣着,現在她終於可以大哭一場,把心裡所有的委屈統統發泄出來了。她正哭着,一條系統消息發了過來,她擡頭,抹了抹眼淚。
消息提示:“永遠有多遠,請求將您加爲好友”。留言:“凌凌,對不起!我這段時間太專注於研究,忽略了你的感受,請你原諒我。”
她拒絕加他爲好友。
很快,他又發來了一條消息:“你別生氣了,我們好好兒談談,我對你的感情你應該明白。”
她又拒絕了他。
“我不做課題了,好嗎?”
她依舊拒絕了他。
“我馬上回國見你!”
她拒絕了,但是回了一段話:“你僅僅只是我的一個網友而已,點開‘好友查找’,裡面有幾千萬個和你一樣的網友!”
“我懂了……”
他沒有再發來好友申請,凌凌趴在電腦桌上失聲痛哭起來。她在心裡用只有自己能聽見的聲音說:“你知道嗎?點開‘好友查找’,裡面有幾千萬個和你一樣的網友,但能讓我等待三天三夜的,只有你一個而已。我愛你,愛到不能自拔,可我卻不能和你在一起……“你知道嗎?這三天我一直在祈求你不要成功,我多麼希望你的課題進行不下去,可是……是天意讓你留在了美國。”
文檔上除了她發出那段話,還有另外一段:
“^_^!你不要沮喪,我告訴你一個秘密——我愛上你了!
“不管你長得多帥,不管你多有錢,即使我們的愛情會以失敗告終,但我還是願意愛你!
“你回國吧!”
“成功與失敗只在一線之間,堅持與放棄也只在一念之間。”
此後,每次凌凌坐在電腦前,打開QQ,在好友欄裡再也找不到想找的名字了。她只能從好友查找裡搜到他的號碼,當“永遠有多遠”五個字出現在眼前,她的視線便再也移不開了。
她慎重地點開他的個人資料,基本資料一欄依然是空白,個人主頁裡有一個網址,個人說明裡多了一句話:學了楞次定律,知道世界是有彈性的;學了羅必達法則,知道人是有極限的。於是,我只能在牛頓運動中尋找解脫,自由地墮落……一段沒有任何傷感和悲哀詞語的文字裡,掩蓋不住刺傷人心的無奈。是她傷了他,把他傷得很深!
凌凌忍住心酸,在IE欄中輸入他留下的那個網址,然後一段段文字便出現在眼前,都是笑話。她捂住臉,眼淚再也不受控制了,洶涌而出。寬容如他,聰明如他,體貼如他,纔會在走出她生命時,不忘爲她留下最後的安慰。這樣的男人怎麼能讓她不愛呢?
她用冰冷的手抹了抹眼淚,然後開始仔細地閱讀那些笑話。
這時,有個陌生的男生拖着一把椅子走到她身邊坐下,用食指在她面前的桌子上敲了敲,清朗的嗓音在她耳邊響起:“笑話雖然冷了點,但不至於看到流眼淚吧?”
凌凌漠然地掃了他一眼,因爲淚眼迷濛,所以沒有看清楚他長什麼樣子,只是隱約覺得他長得很帥氣。她扶着電腦桌站起來,因爲一天沒吃飯手腳有點痠軟,眼前漆黑一片,她站了一會兒,才找回力氣,慢慢地走開了。
爲了忘記他,凌凌開始瘋狂地學習,除了上課就是去自習,大三下學期她又申請了計算機雙學位,恨不能將每一秒鐘都做一分鐘用。她這樣做是爲了讓自己沒有時間、沒有力氣去想他。
三百四十六天過去了,她有了汪濤,有了新的生活,然而,那個人卻駐守在她心底的某一個角落,就像她的爺爺、爸爸,雖然不再出現,但卻從未消失過。
女人在脆弱的時候,往往最渴望有人能依賴,也最容易想起心底的人。凌凌又一次查出他的QQ號,發申請給他,她總希望奇蹟會出現,可惜,這一次仍和以前無數次的申請一樣,消息提示:“對方拒絕任何人加爲好友。”
此時此刻,哪怕聽到他的一句安慰、一句問候,她都能笑出來,可他卻在用這樣的方式控訴她當初的絕情。無法繼續壓抑的挫敗感隨着眼淚恣意蔓延開來,擊潰了她的僞裝。她失聲痛哭,她想把所有壓在心底的抑鬱都發泄出來。
她趴在桌子上,不知哭了多久,QQ響了兩聲,她繼續哭。消息提示音響個不停,她眨眨眼睛,點開閃爍的系統消息。
“永遠有多遠請求您通過身份驗證,附加消息:我這裡下雨了,我好像看見你在哭……”
她的手指一顫,下一條系統消息也被點了出來:
“永遠有多遠請求您通過身份驗證,附加消息:我想你,這三百四十五天,我每一天都很想你……”
凌凌的手不能自已地顫抖起來,她幾乎都快要握不住鼠標了。
她用力地甩了甩麻痹的手,才恢復了一些知覺,她以最快速度點了一下“同意”。
他的頭像剛剛出現在她的QQ好友欄裡,便開始晃動起來。
他說:“你好嗎?”
凌凌的眼淚如同瀑布一樣奔流而下,但她的微笑卻如百合花一般純淨。如果他在她身邊,她一定會撲到他懷裡,哭着對他說,我想你,我愛你,你再也不要走出我的生活了好嗎?
可惜他不在,她只能激動地把手放在鍵盤上,用文字來表達此刻激動的心情。千言萬語,凌凌正不知從何說起時,又一條消息發了過來。
他說:“我對你來說,到底算什麼?”
凌凌的心如同被人揪住了一般疼。隔着太平洋,將近一年的時間,他杳無音訊,如今,她身邊又有了汪濤,他們之間現在到底算什麼關係呢?
網友?朋友?還是情人?誰又能給她一個答案呢?
太多的情緒交織在一起,凌凌激動得幾乎不會打字了。她費了好長時間纔打出一句話來:“是三百四十六天,你記錯了。”
“我沒有記錯。對我來說,是三百四十五天……”
明明記錯了還不承認,凌凌恨得直跺腳:“記不清楚就別跟我玩深沉,滾遠點,本姑娘很忙!”
他回覆道:“我怕你心情不好。”
“我心情很好,我只不過剛剛在畢業答辯時被一個變態老師批得一無是處,我正在考慮怎麼報仇!”
“真的很變態嗎?”
提起那個變態的人,凌凌立刻擦乾眼淚,收起本不該屬於她的多愁善感。
好不容易抓到一個可以傾訴的對象,她又怎麼能錯過呢?她開始毫無顧忌地傾倒她滿腹的不滿:“不是很變態,而是相當變態。
他說我做的課題一文不值,還故意問一些刁難的問題!不就是MIT游回來的一隻海龜嗎,有什麼了不起的!”
他說:“海龜?原來這個詞可以這麼用啊!中國文化果然博大精深。”
“那當然!那個變態居然說中國學生綜合素質差!他素質就高嗎?高傲自負、目中無人,中華民族謙虛禮貌的傳統美德都被他丟得一乾二淨了,還自以爲了不起地在校長面前貶低我,顯得他才華橫溢。哼!如果不是爲了T大的聲譽着想,我早把鞋子扔到他臉上,讓他滾回美國,少拿西方那套價值觀在中國的土地上裝模作樣了!”
他說:“你看見我,會不會用電腦砸我臉上呢?”
“你跟他怎麼可能一樣呢?你是中西文化融合的產物,你和西方人一樣崇尚嚴謹、追求真理,但你更懂得尊重別人,你的真誠謙遜是發自內心的,你絕不會貶低別人擡高自己,更加不會貶低中國的教育模式。”
“我沒有你幻想的那麼好,我對國內的教育體制也稍有些異議。”
看看!什麼叫做中華民族的傳統美德?
多麼謙虛有禮,多麼可敬可愛啊!同樣都在美國學習,這兩人的差距怎麼就這麼大呢?
他說:“你真的這麼討厭他?”
“我想起他就想吐,一個月沒胃口吃東西,他那樣的人還有勇氣活下來,心理素質真好。”
他說:“我深有同感。”
久違的感動,久違的默契。他的話又一次觸動了凌凌心底最柔軟的部分。
在他面前,她總會被體諒、被理解;在他面前,她永遠樂觀地面對一切打擊。
他又發來消息:“別生氣了。天才都是世俗無法理解的。他越是看不起你,你越要展示出你的自信,讓他知道他錯了。”
“謝謝!能再次遇到你,就算被他再罵一百遍我都認了。”
“感動了吧?偷着樂了吧?”眼淚未乾的凌凌,笑得一臉甜蜜。將近一年的時間沒有聯繫,但他們之間特殊的曖昧絲毫未變,恐怕也只有網絡纔有這個魅力。
“不提那個變態了。”凌凌問他,“你的研究進行得怎麼樣了?”
她等了近五分鐘,纔看見他的回覆:“我發現了一種很有價值的理論,但我已經將所有的研究成果公之於世了,以後誰有興趣都可以繼續研究下去。”
關於學術界的事情她不太懂,但聽他的口氣,有點像把自己的孩子送給了別人一樣。
“你爲什麼不自己研究呢?”難道他放棄了課題?這是否意味着他有可能回國呢?一種強烈的期待從心底生起,凌凌緊張得快要窒息了,一雙眼睛死死地盯着屏幕,期待着他的答案。
只要他說“我放棄了,我要回國”,那麼,她就會什麼都不在乎,義無反顧地和他在一起。
“因爲我發現了一個更有研究價值的課題。”
凌凌握着鼠標的手不斷地縮緊,不斷地顫抖。她說:“是嗎?
你有信心能成功嗎?”
“一點都沒有,但我想試一試。”
他不可能回來了。她早就知道,他心裡想的只有課題,其他的事對他來說都浮如塵埃。
風吹響窗邊的風鈴,那鈴聲顯得單調而孤單。凌凌鬆開握着鼠標的手,默默地看着電腦屏幕上的文字,她努力保持着微笑,眼淚卻毫無預兆地掉下來,落在了鍵盤上。不管他們看上去有多麼親近,他們之間都始終隔着遙遠的距離。
那麼就做朋友吧,彼此都不要奢求太多,也不要打破這種美好的距離。
有人說:人,從呱呱墜地的第一聲啼哭開始,便註定了一生的苦難。
凌凌從不相信,因爲爺爺告訴過她,這個世界是公平的,沒有享受不盡的幸福,也沒有承受不完的苦難……如果你選擇接受命運恩賜給你的苦難,那麼幸福就離你不再遙遠;如果你選擇生活偷給你的安逸,那麼苦難就已經在不遠處等待着你了。
凌凌從不知道等待她的幸福在哪裡,只知道命運在有意地捉弄她,而且一次比一次過分。
幾天後,答辯成績出來了,電氣學院有幾個學生需要進行第二次答辯,其中就包括了凌凌。原因是主管教學的副校長對某些學生畢業設計的質量提出了質疑,抽查了部分本科生的論文,發現存在明顯的抄襲和作假現象,還有一些學生的畢業設計與所學專業有所偏離。爲此,校領導進行了一番認真的討論,認爲有必要提高畢業答辯的要求,以端正T大學生對畢業設計的態度。校領導決定從現在開始,學校設立一個專家組,每年從各學院抽出部分學生進行校審,如有不合格的,絕不留情面。
當指導老師告訴凌凌這個消息時,凌凌氣得熱血上涌,她真想衝進院長辦公室找他理論一下。她的課題哪裡不好了?憑什麼因爲楊嵐航的一番話,她就要進行第二次答辯呢?
她當然不會那麼做,畢竟畢業證還沒有拿到手。凌凌雙手緊握成拳,她平復了一下心情,走出導師辦公室。儘管心有不甘,但她必須接受這個已成的事實。
凌凌回到寢室。聊得熱火朝天的室友們一見凌凌,互相交換了一個眼神後,便鴉雀無聲了。凌凌一言不發地坐在電腦前發呆,滿心的煩悶在她看見QQ上亮着的頭像時,如洪水決堤一般傾瀉而出。
她飛快地打下兩個字:“忙嗎?”
永遠有多遠很快回複道:“還好,在寫一個項目的報告。怎麼了?心情不好?”
“我的答辯成績出來了,我被抓了。”
“這麼嚴重?”他緊接着又發來消息,“你別擔心,一定還有轉圜的餘地。”
“哪兒有轉圜的餘地啊,成績都已經公佈了!”
“這麼快?你彆着急,我幫你想想辦法。”
凌凌明知道他沒有辦法,但感覺到他緊張她、在意她,她的心裡還是暖暖的。她回覆說:“不用了。只是再進行一次答辯而已,無所謂的。”
永遠有多遠:“真的沒有關係嗎?”
“真的!但我絕不會輕易放過害我的人,那個變態害我要進行第二次答辯,我一定要讓他爲此付出代價!”
永遠有多遠:“你能不能先告訴我你有什麼恐怖的報復計劃?”
“我決定今晚去砸他家的玻璃,你別攔着我。”
“你知道他家在哪兒嗎?”
“我一會兒去跟蹤他。”
永遠有多遠:“那你知道他是誰嗎?”
“知道!”鄭明皓幫她打聽過了。她說,“他叫楊嵐航,是一個多月前回國的博士,二十八歲,至今未婚,據說他在美國混得不錯,他決定要回國時MIT還極力挽留他。在他還沒回國時,中科院就已經給他留了個相當不錯的位置,他不去,死活非要賴在我們學校的材料學院。”
永遠有多遠慢吞吞地回覆道:“可能你們學校的材料學院比較好一些。”
“那當然,中國官場講究一朝天子一朝臣,中國學術界講究派系關係,這在我們學校的材料學院體現得尤爲明顯。我們的校長是材料學院的,主管教學的副校長和教務處主任全出自一個派系。楊嵐航一來就進了副校長的課題組,找了一個好靠山,憑他的資歷,前途無可限量啊。”陳述完畢後,她還不忘加上一句總結陳詞,“嗯,難怪會跑到我們學院來指手畫腳了!”
永遠有多遠:“你不爲國家安全局做事,是國家莫大的損失啊!”
難得她八卦一次,竟獲得如此高的讚賞,她有些沾沾自喜了:
“我正愁畢業找不到工作呢,你這個建議我可以考慮一下。”
永遠有多遠:“有件事要提醒你一下,你砸他家玻璃之前,先確定他住在第幾樓。”
是啊!如果超過五樓的話,她就算累死也砸不到,仔細想想,砸玻璃這種報復手段不夠高明,更不夠狠毒,於是,她決定放棄了。
“你智商高,幫我想一個好一點的辦法吧。”凌凌虛心地向他請教。
“我建議你考研究生,讓他見識見識什麼是人才……”
凌凌嚇得連下巴都差點掉下來了,她又仔細看了看消息,確定自己沒有看錯。“你這是要報復他呢,還是要報復我啊?考研?你不如把我給烤了吧!”
“現在國內本科生的就業形勢不太好,明年可能會變得更差,讀研究生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你不是想當大學老師嗎?等研究生畢業之後你就能實現你的夢想了。”
她當然知道。她說:“問題是我根本考不上啊。”
“你怎麼對自己這麼沒信心呢?”他說,“凌凌,我對你有信心,你一定能考上的!你是我見過的最聰明的女孩。”
被他這幾句話一忽悠,凌凌就暈得找不着東南西北了,完全忘了自己連本科畢業證都還不知道能不能順利拿到手,還有一個沒讀完的第二學位——計算機軟件。
“那我試試,反正報名費不貴,我閒着也是閒着。”
“我會全力以赴地幫你。”
“你對我真好。”
凌凌被他的無私與善良深深地打動了,一想到他願意全心全意地幫助一個從未見過面的女孩子實現夢想,她對他的愛就又加深了幾分。
感動之後,凌凌稍微冷靜了一點:“可是,我該考什麼專業呢?電子專業我再也不想學了,計算機系分數又太高了。”
“你想學材料專業嗎?你們T大的材院不錯。”
“材料專業?!材院?!”凌凌又一次被雷到了。
“我做的研究和材料專業有點關係,所以認識幾位T大材院的老師,如果你考材料專業,我應該可以幫得上忙。”
“可是,我對材料專業一無所知啊。”
“我可以教你,專業課你不用擔心,我幫你想辦法。”
凌凌有點心動了。如果她和他學同樣的專業,那麼他們之間就會有更多的話題可以聊,說不定以後還有機會去國外看他,與他合作——他們一起在實驗室討論學術問題,一起做實驗……光是想想,她就熱血沸騰了。一時被興奮衝昏了頭腦的她,在寢室裡大聲地宣佈道:“我要考研,我非材料學院不考!”
全寢室的人都睜大眼睛看着凌凌,商量着將她送到校醫院精神科去看看。對此,凌凌毫不介意,她託着腮幫子笑眯眯地看着電腦屏幕上閃動的頭像——一個久違的小光頭。
陳漣漣一見她的表情,便以百米衝刺的速度奔到她的電腦前。
當她看見QQ上閃動的頭像時,她什麼都明白了。只有這個人,才能讓一向理智的凌凌暈頭轉向,神魂顛倒;也只有這個人,才能讓她笑對生活中的一切打擊。
那晚,凌凌和陳漣漣坐在樹林邊的長椅上。靜謐的夜空,金子般的星星點綴在上面,瑩亮的星光落在凌凌的臉龐上,如鍍了一層最夢幻的光暈。
陳漣漣看着她,抿着嘴輕笑道:“濤聲依舊了?”
凌凌笑而不語,甜美的笑容讓星光都暗淡了。
“我就知道你戒不掉他。”
“是啊,戒不掉啊。”那樣的過去,那樣的溫柔,誰能戒得掉呢?
風吹動樹葉,沙沙的響聲淺如情人的輕吟,她從未聽過他的聲音,卻認定他的聲音也是如此溫柔,因爲他在她眼中是全天下最溫柔的男人。
陳漣漣將溫暖的小手搭在凌凌的肩上,十分凝重地說:“凌凌,你和汪濤怎麼辦?”
提起汪濤,凌凌幾乎連想都沒想就回答道:“我會嫁給他。”
“爲什麼?”陳漣漣十分不解,“你根本不愛他啊。”
“可我喜歡他,我媽媽也很喜歡他。”凌凌望向遠方的燈火,明明滅滅,“女人,一定要找個靠得住的男人,才能一生幸福。”
陳漣漣皺着眉頭,滿臉的不贊同:“那你的科學家網友怎麼辦呢?”
“隔着千山萬水,還能怎麼辦,做朋友唄。”凌凌自嘲地笑笑,“虛幻就是虛幻,即使有感情,那也是虛幻的。說不定哪天他忙起來,就又把我忘得一乾二淨了。”
“也許,你是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