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凌和汪濤在一起的這半年裡,他們從來都沒吵鬧過。即使心情不好,凌凌也不會和別的女孩子一樣無理取鬧,或者在男朋友面前撒嬌。她只會一個人坐在電腦前,靜靜地看着電腦屏幕。明知道不會再有人二十四小時在線等着她,不會再有可愛的小光頭跳出來逗她開心。但她還是喜歡這樣坐着,似乎觸摸着電腦鍵盤,還能有種不曾失去的感覺。
她常常問自己,一個從未見過面的網友,還不就是一個精神寄託嗎?能有多少愛?能有多難忘記?可她偏偏就是忘不了,放不下。每天第一縷陽光從窗外照進來時,她就會在心裡默數一遍日子,第三百四十六天;每天最後一縷陽光消失於地平面時,她會再默數一遍日子,第三百四十六天……那時候,她真的很想見他,哪怕遠遠地看上一眼。她就是想知道,讓她這麼難捨難忘的那個男人到底長什麼樣子。
望着窗外茂盛的梧桐樹,凌凌又想起了那個炎熱的盛夏。窗外的梧桐樹也是這麼枝繁葉茂,她趴在牀上抱着枕頭縮成一團,咒罵着出四級題的專家太變態了,出的題目哪是正常人的思維所能想得出的啊。她最好的朋友陳漣漣擠上她的牀,搶走她的枕頭,說:
“凌凌,這次四級不過咱下次再考唄!”
“不考了,太受打擊了。”全寢室就她一個人沒過,不是她的英語不好,是她沒領會四級考試的真諦,見着陷阱就義無反顧地往裡跳了。
“那你也要去上課啊!”
“不去了,去了也白去,浪費學校資源。”剛到T大時,凌凌下定決心要好好學習,可她的腦子卻好像石頭做的,電路圖怎麼畫都不導通,三極管她也越看越不順眼,恨不得把它咬碎吃了。至於那些抽象的理論課,更不用提了,簡直就像天書一般。
陳漣漣翻了翻白眼,一副你沒救了的表情。陳漣漣這種次次拿獎學金的好學生,怎麼會了解凌凌自信心嚴重受創的痛苦呢?還是蔣琳理解她,拍拍臉上半乾的面膜,仰起一張淡綠色的女鬼臉說:
“我看你乾脆找個好男人嫁了,了此殘生算了。”
一提到“好男人”,凌凌就一骨碌地翻身坐了起來,雙眼冒着藍光。她興奮地說道:“好主意!趁着T大男女比例失調,我應該抓緊機會找個好男人。”
“你喜歡什麼樣的?我給你介紹介紹。”蔣琳眨着眼睛問道。
“我要求不高,長得別太帥,家裡條件別太好,上進、踏實,年齡差距在十歲以內,我都能接受。哦,脾氣要好一點,不然會被我這笨腦子給氣死的……”
她的條件還沒說完,陳漣漣就氣得用枕頭砸她:“你這豬腦子,這種男人咱學校遍地都是,還用找嗎?你從窗戶丟個繡球下去,砸一個準一個。”
“我還沒說完呢。”凌凌又補充上了最重要的一條,“他要陪伴我一生一世。”
蔣琳停下拍面膜的手,恨恨地用手指戳她腦門兒:“一生一世?你想都別想,這樣的男人世上壓根兒沒有。還是實際點,找個長得帥,又有錢的男人吧。”
“等他玩膩了再將我棄如敝屣?”
“那也好過你爲一個平凡的男人付出了一切,等他事業有成將你棄如敝屣。電視劇《牽手》你看過沒?那女主角纔是最悲哀的女人。” Wшw⊙ тTkan⊙ ¢ 〇
《牽手》?想起其中的情節,凌凌的心如撕裂般劇痛,她無聲無息地從陳漣漣手裡搶回枕頭抱在懷裡,死死地壓住心口。
她讀封閉式高中的時候,過的就是非人的生活。她恨不能天天守在學校高高的大鐵門處,盼着有人來救她出去。媽媽經常來看她,給她買很多她愛吃的零食,但爸爸一次都沒來過。每次放學,她都努力踮着腳向巨大的鐵門外張望,希望記憶中那個身姿挺拔的爸爸能來看看他,哪怕只是提着零食站在門口。但他一次都沒來過。
因爲他和《牽手》裡的男主角一樣,愛上了別的女人,他走了。他丟下離婚協議書離開的背影,在凌凌的記憶中從來沒有模糊過,即便是在夢裡,也是清晰得如同就在眼前一般。
“快看!”寢室裡最愛大呼小叫的方遙一聲尖叫,嚇得大家一身冷汗,“那不是計算機系的鄭明皓嗎?”
“真的?!”蔣琳以最快的速度撲過去,估計窗戶外要是沒有鐵柵欄的話,她都能跳下去,“太酷了!我的夢中情人啊。”
陳漣漣半趴在牀上,傾身湊到窗邊:“他就是傳說中的鄭明皓啊,長得的確挺帥的。”
凌凌當然沒心情看帥哥,她悄悄把臉埋在枕頭裡,繼續自甘墮落。
“穿阿迪達斯的球鞋去踢球?哇!太有個性了。”方遙感嘆着。
“阿迪達斯的球鞋不是用來踢球的嗎?”陳漣漣十分不解地問道。
“是,問題是咱們的球場是沙石地,一個月至少能磨壞兩雙球鞋!”聽到蔣琳的回答後,凌凌深深地爲某敗家帥哥的球鞋心疼不已。
“凌凌,別鬱悶了,看完帥哥心情就會好起來的。”陳漣漣又過來勸她。
“我對鄭明皓沒興趣。”凌凌從牀上爬起來,從書架上翻出嶄新的四級模擬習題,“我去做四級模擬題,下次再不過我就一頭撞死!”
很不幸,第二次考的四級成績出來了,凌凌看着五十八分的成績,拼命地用頭撞桌子:“我這腦袋難道是石頭做的嗎?”
陳漣漣急忙用雙手死死地護住桌子:“別撞壞桌子了!”
“哦。”憋屈死了,凌凌站起身來往門外走,打算出去透透氣。
“凌凌,你去哪兒?”
“去跳樓。咱校每年都跳一個,我要抓緊時間,不然名額就被別人搶走了。”
蔣琳喊住她:“我帶你去上網吧,QQ聊天交友,很有意思的。”
“能過四級嗎?”凌凌有氣無力地問道。
“也許能找到願意陪伴你一生一世的好男人。”
一聽到“好男人”三個字,凌凌立馬又來了精神,急急忙忙地跑回來穿外衣,拿錢包。陳漣漣笑着問道:“你不去跳樓了?”
“我不急,我把名額讓給那些趕時間的。”
真的讓她遇到了一個改變她一生的男人。他不是第一個找她聊天的人,但他是第一個和她聊天超過十句的。他從沒問過她無聊的問題,比如:你多大?你叫什麼?你是不是學生?你在哪裡?見面行嗎?
他們在聊天室裡遇到,他和她說的第一句話是:“我很喜歡你剛說的那句話,你的理想是什麼?”
凌凌足足思考了一分鐘,得出的結論是:這個男人太有思想,太有深度了。就憑這如父親的感覺,她決定和這位“大叔”聊聊。
於是,她回答道:“我想做一名大學教師。”
“教書育人,很高尚!”
“不是,我是想把考試題出得簡單點,讓所有學生都能及格……”
很久沒有回覆,她問道:“走了嗎?”
他回覆:“沒有,擦擦電腦上的水。”
凌凌想了想,她自認爲憑她的智商問不出什麼有深度的問題,於是決定跟他繼續討論理想:“那你呢?你的理想是什麼?”
“沒有了……以前我總是自視過高,現在才發現自己平凡得不能再平凡了,我追求的東西完全超出了我的能力範圍……所有的人都勸我放棄,連我的老師也讓我放棄……我耗費了五年的時間,一事無成。”他的話裡透着一種失望和悲傷。
凌凌瞭解這種人,年輕時以爲自己無所不能,隨着年華逝去,忽然有一天發現自己藐小得像一顆塵埃,便對生活失去了信心與熱情。幸好他三生有幸遇到了她,因爲她的善解人意和會開解別人是出了名的。不管是陳漣漣遇到煩心事,還是蔣琳在鄭明皓那邊碰了釘子,她們都會跑來找她訴苦,就連樓下打掃衛生的阿姨也來找她傾訴兒媳婦太矯情了。
離寢室關門的時間還有一個小時,她決定開導他一下,跟他私聊:“全世界的人都看不起你,那你就更要看得起自己了。”
他也發來私聊的消息:“沒有人看不起我,是我自己看不起自己。”
凌凌訝異地看着屏幕上的話,這人患了典型的極度自卑加極度自負綜合徵,如果不及時進行心理治療的話,恐怕會有精神分裂的可能。這一次,她需要認真對待了。
經過一番深思熟慮後,凌凌又發去私聊消息:“你覺得挫敗,但有人比你更挫敗,不信我們比比。”
“怎麼比?”
“最愛你的人是誰?”
他想了很久,回道:“應該是我媽媽吧。”
“你能見到她嗎?”
“她經常來看我。”
“最愛我的人是我爸爸,但我已經很多年沒見過他了,他跟別的女人走了。”這件事在她心裡就如同癒合不了的傷口,每次輕輕觸碰就會血流不止。她從不願意和任何人傾訴,怕別人向她投來異樣的眼光。可今天她竟然和一個素未謀面的陌生人說了,可能就是因爲他們的生活沒有交集吧,他沒見過她,她也不知道他是誰。
他似乎感覺到了她的悲傷,鄭重地向她道歉:“對不起。我讓你想起了不開心的事。”
凌凌忽然對他有了一種特殊的好感:“沒關係。你最愛的人是誰?”
“我比較敬愛我爸爸。”
“我最愛的是我爺爺。我十年沒見他了,他病逝了……”她望着屏幕上的文字,又想起了爺爺離去時安詳的面容,她沒見到他最後一面,沒有機會告訴他,爺爺,我以後會乖乖聽您的話。
再也沒有機會了。
“對不起!”他又一次道歉,“我不知道你這麼不幸。”
“你英語四級過了嗎?”
“四級?我沒考過。”
“記住,這是你這一生中最幸運的事。”
“是嗎?謝謝你告訴我。”
“你吃過和土豆一樣的饅頭嗎?睡過裡面有水就能結冰的學生寢室嗎?膝蓋會疼到鑽心,讓人無法入睡嗎?你的牀邊有老鼠爬來爬去,它啃光你的方便麪,又來咬你嗎?”這就是她的高中生活。她讀的那所高中是傳說中最文明的監獄,不管什麼廢材進去,出來都能成國家棟梁。
“你是希望工程的學生嗎?用不用我給你捐點錢啊?”
不用,我爸爸給我留的撫養費能讓我一輩子衣食無憂。這句話她打出來又刪掉了。最後,她說:“你就不怕我騙你的錢?”
“你會嗎?你看起來很真誠。”
“這年頭,騙術高明的騙子最真誠。”
“很抱歉,我接觸的騙子不多,不太瞭解情況。”凌凌發現這個人和她以前所認識的男人不太一樣,他字字句句謙遜有禮,讓她莫名地聯想到八個字——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你沒被騙過?不會吧?難不成你是在無菌實驗室裡長大的?”
“可以這麼說,我從五歲起便喜歡在我爸爸的實驗室看他做實驗,幫他整理各種各樣的顯微照片。到目前爲止,我大半部分的時間都是在實驗室裡度過的。”
天啊!他難道就是傳說中的科學家嗎?她激動得想找他籤個名。
可惜時間不早了,她必須回寢室了。於是,她說:“我不能和你聊了,我們寢室就快要關門了。”
“你明天還會來嗎?”
“我不常來這個聊天室,這樣吧,我將我的QQ號碼給你,×××。只要你的頭像亮着,我一定和你說話。”
“OK!”
“我要走了。臨別時我送你一句我最喜歡的歌詞——感謝天,感謝地,感謝陽光照射着大地。你出去找棵大樹,站在樹蔭下對着藍天,迎着陽光微笑……你會發現,上天賜給了你很多寶貴的東西。”
“我會去的。”
“再見!”
“再見!”
再次去網吧時,凌凌打開QQ,發現有一個陌生號碼發來了申請好友的消息,網名是L.Y,還留了言給她:“我對着藍天仰望,迎着陽光微笑,我發現上天賜給我一樣很寶貴的東西。”
“什麼東西?”她立刻問道。
他剛好在線,很快就回復了她的消息:“感謝風,感謝雨,感謝命運讓我們相遇。”
“孺子可教也!”科學家果然就是不一樣,接受新事物的能力和領悟能力真強。她開始有點欣賞他了。
後來,凌凌每次去網吧都會和他聊天,沒有別的原因,主要是他的QQ頭像次次都是亮的,好像二十四小時在線一般。有幾次不在時,他告訴她是因爲電腦死機了。反正和誰都是聊,和他聊天還蠻有趣的。
時間久了,凌凌喜歡上了和他聊天的感覺,因爲他說話和別人不一樣。
她如果說:“我的偶像是魯迅,我想讀文學系,但所有人都說職業作家不是正常人。”
他就會告訴她:“我的偶像是愛因斯坦,他是古往今來最不正常的一個人。”
她無語。
她如果說:“我將來要做個出色的女人,不依靠男人!”
他就會告訴她:“我只想做個平凡的男人,照顧好我的女人!”
她更是無語了。
她如果說:“我剛剛對了英語四級的答案,這次又過不了了。”
他會說:“英語四級題是誰出的?簡直是英文版的腦筋急轉彎啊!我剛做完這次的真題,得了五十分。”
“原來你英語還不如我,我比你高几分。”
“沒做四級題之前,我以爲我英語還不錯,現在我發現——我有必要買本語法書看看了。”
他這麼一說,凌凌就不那麼鬱悶了。她笑着回覆他:“受打擊了吧,你也別太自卑了。”
“我沒有自卑。不過我建議你考託福,美國人的思維比較合邏輯一些。”
她苦着臉回道:“你還嫌我被英語折磨得不夠慘是不是?”
“英語其實不難,有空我教教你。”
“得了吧,你四級才得了五十分。”
過了一會兒,他說:“我現在開始自卑了。”
自從她交了個科學家網友,凌凌的室友們就一致認爲,她朝着科學家的方向發展了,走路會笑,吃飯會笑,上課抄筆記會笑,連躺在牀上睡覺都會笑。那段日子,陽光似乎總是很燦爛,暖暖地照進人心裡。聊得久了,凌凌發現科學家果然和正常人不一樣,他身上有種特別的魅力,但又說不清楚,仿若是水,淡淡的、靜靜的,清澈見底,又深不可測。他無聲無息又無形,悄悄地沁入她的生活,默默地品讀着她的喜怒哀樂。她開心,他陪着她開心;她不開心,他哄她開心。有時候他像她的朋友,對她坦誠相待;有時他像她的父親,無微不至地關心她;還有時候,她感覺那個人她見過,在前世,或是在夢裡。
雖然彼此從未見過面,但凌凌總覺得有一個人在某處默默地看着她、陪着她,只要她需要,那個人就一定會出現,不論何時。漸漸地,凌凌養成了一個習慣,每天晚上八點整去網吧上網,直到寢室關門。
轉眼間就到了期末。安靜的自習室裡,所有的學生都在埋頭溫習,唯獨凌凌抱着一本書傻笑着。陳漣漣被她笑得渾身發寒,終於忍無可忍了,她搶下凌凌手中的書仔細地看了看:“《模擬電路和數字電路》很好笑嗎?你已經看了十分鐘序言了。”
“還行,不是特別好笑。”凌凌正正身子,翻開書,勉強集中精神半個小時,但隨後,心又像長了草一樣,手指發癢。
“親愛的,我三天沒上網了。”凌凌甜甜地叫着身邊的陳漣漣,可憐兮兮地伸出食指,“讓我去一個小時,我保證按時回來。”
“免談!”
看在陳漣漣早上五點半起來幫她佔座的分上,凌凌趴在桌子上繼續記重點,眼前都是大大的字,一個個過目即忘,半個小時後,她湊到陳漣漣耳邊:“半個小時行不行?考完試陪你去逛街。”
陳漣漣有點動搖了。
“我還請你吃你最愛吃的水煮魚。”
看見陳漣漣的眼睛發光,她抓住時機:“再加一盤辣子雞,如何?”
“半個小時?”
“我保證!”凌凌對天發誓道。
當陳漣漣點頭答應後,凌凌以最快的速度奔向網吧。
她給科學家發去消息:“出來聊聊。”
科學家的頭像亮着,卻沒有反應。她急切地看看手錶,秒針一刻不停地在走動。
她又發去一條消息:“快點,我時間有限。”
科學家終於有了反應。他問:“你明天不是要考試嗎?”
“看得頭昏眼花,快要精神崩潰了。”每逢考試她的心情就很壓抑,“最近好鬱悶,能不能陪我聊聊?”
“聊什麼?”
“無所謂,能讓我笑出來就行。”
三分鐘後,他說:“我想和你聊天,一直聊到八十歲。”
凌凌看着屏幕上的這句話,說不出心裡是個什麼滋味,像是一種莫名其妙的感覺填補了內心的空虛,又像是暖意溫熱了冰冷的身心。她看着看着,嘴角如同被強大的力量拉扯,一直向上揚起。笑夠了,她拍拍雙頰,打字:“好啊,到那時我顫抖着雙手打字告訴你,我剛剛吃香蕉硌掉了一顆牙。”
“我可能說,對不起,我看不清楚。我去拿個放大鏡,等我一下!”
“說不定我孫子會搖着我的手說,奶奶,你讓我玩一會兒吧,我女朋友等我三個小時了。”
凌凌等了好久,都沒有等到他的回覆。馬上就要到半個小時了,她有些等不及了,立刻發了一條消息過去:“你睡着了?”
“沒有,我有件事想不通。”
“什麼事?看我能不能幫你想想。”
“我爲什麼會喜歡跟你聊天呢?”
這個問題她早想過很多遍了,於是快速地打出一行字來:“因爲網絡就像是一塊麪紗,隔着它,我們會不自覺地把對方幻想成完美無缺的人。”
“那你把我幻想成了什麼樣的人呢?”
“你這麼有文化,應該非常有氣質、溫文爾雅、成熟穩重。”
“還有呢?”
“你細心、善解人意,又很有耐心,性格也很溫和……我猜你一定是個好爸爸!”她發完之後,又補充了一句,“對了,你有孩子嗎?”
他又沉默了將近一分鐘纔回道:“你覺得我很老嗎?”
“不老,很年輕,應該不到四十歲吧?”
“我還沒過二十七歲生日……目前爲止還沒有女朋友。”
凌凌一看到這條消息,下巴差點就掉到鍵盤上了:“不是吧?
你沒跟我開玩笑吧?”
“我覺得我有必要再自卑一下。”
凌凌受打擊了,頓時覺得眼前一片漆黑。心中那個戴着金絲邊眼鏡,眼角有點很有魅力的魚尾紋的教授形象徹底毀滅了,取而代之的是大學校園裡常見的,二十七歲找不到女朋友的男博士形象。
幻想一陣後,凌凌拍拍胸口,穩定一下情緒,然後回覆道:
“你也別太自卑了,男人的外表不重要,關鍵是要有內涵。懂得欣賞你內涵的女人還沒有出現,屬於你的緣分還沒到。”
“我不知道喜歡一個人是什麼感覺。”
這個她知道,言情小說上寫過。她說:“是一種觸電般的感覺,四目相對的那一刻,你會堅信——她將是陪伴你一生的女人!”
“你遇到過這樣的人嗎?”
“還沒有。蔣琳說我的要求太高了,我喜歡的男人在這個世界上根本就沒有。”
他問:“你喜歡什麼樣的人?”
“不要太有錢。”
“怎樣纔算太有錢?”
“住洋房、開寶馬、刷金卡。”
“爲什麼?”
“這樣的男人到五十歲還有美女向他投懷送抱。”
他發來一連串的省略號,表示無語。
凌凌繼續說:“也不能長得太帥了。”
“什麼標準?”
“其實也沒什麼特殊的標準。”凌凌認真地分析了一下,“走在街上,回頭率最高不能超過百分之五十,其中絕對不能有美女。”
“這是我見過的最精確的標準!”
“還有,能陪伴我一生,不離不棄……”
他不再回復了,八成是睡着了。凌凌看了看錶,差五分鐘就到半個小時了,她正欲回去時,看見他發來了一條消息:“你的要求能不能適當地放寬一點?”
“不能!我寧缺毋濫!”
“好吧,我祝你早點找到你理想中的男人。”
知己啊!她這個被無數人鄙視的愛情觀總算有人贊同了,她差點感動得熱淚盈眶。她說:“終於有人肯定我的愛情觀了!太謝謝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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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客氣。”他補充了一句,“確切地說,我對你的愛情觀並不是完全贊同。”
還有最後三分鐘,她抓緊時間,飛快地打着字:“對了,你喜歡什麼樣的女孩?”
“我?我的標準不高……”他停了一會兒,估計是思考了一下,“像你這種的就可以。”
凌凌半天才喘過一口氣來:“你這是在誇我,還是在罵我呢?”
“我是實事求是地說啊。”
“不和你聊了,我走了。”
凌凌太受打擊了、太自卑了。像她這種女孩,還不算高標準的?!她決定晚上回去仔細照照鏡子,研究一下爲什麼二十七歲了找不到女朋友的男人,居然把她當成最低標準。
好在她抗擊打能力強,情緒很快就恢復平靜了。再看了一下他發來的消息,她似乎看到他開的玩笑的背後有另一層深意,不知道是不是她誤解了。
“生氣了?那我把話收回來。”
“太晚了,我已經被你深深地傷害了,你怎麼做都無法撫平我內心的創傷。”
“你想不想知道我想象中的你是什麼樣子的?”
“不想,因爲我根本不在乎!你說了,我也不稀罕聽!”
他還是說了,她當然也看了。
“我猜你……你像一株清高的百合,有如黑綢一般順滑的長髮,穿着白雲一樣飛舞的連衣裙,你笑起來一定很甜,讓人心情舒暢。
在認識你之前,我終日在堆積如山的文獻中掙扎,實驗一次次地失敗,課題找不到任何突破口。挫折和失敗讓我開始委靡不振,失眠、自閉,幾近崩潰。我放棄了實驗,終日把自己關在房間裡研究滿紙的數據。在我決定放棄那些毫無邏輯關係的數據,放棄我五年來的努力時,我無意中在聊天室的留言板上看見了你的留言——我們還年輕,失敗的旅途中,不要忘記最初的夢想、最初的激情。
你的樂觀、開朗,面對挫折時一笑置之的態度真的讓我震撼。
還有,你的個人簽名很好笑,我每次心浮氣躁時都喜歡看上幾遍,看了之後很快就會笑出來。
哦,順便說一句,你對待英語四級考試的那種百折不撓的精神讓我自愧不如。
看完了嗎?看完了就去複習吧,明天考試別緊張,字跡要寫得工整一點,這很重要。
記住——細節決定成敗!”
“我纔沒看呢!”回覆之後,凌凌越想越覺得憋得慌,於是,她大力地敲打着鍵盤,“我禁止你拿考英語四級的事情來損我,再有下次的話,我跟你絕交!”
“我們交往過嗎?”
仔細想想,好像確實沒有呢。她氣得狂敲鍵盤來發泄情緒:
“我把你的號碼拖進黑名單!”
“我可以再加你啊。你有什麼更具威脅性的嗎?”
“我每天凌晨三點找你聊天。”
“真的?我求之不得,你不知道我現在有多困。”
凌凌實在想不出更惡毒的報復手段了,於是決定放棄:“我去複習了,再見!”
“那我繼續睡覺了,再見!”
凌凌看看錶,現在才八點多而已,這麼早睡,實在是太懶惰了。存了聊天記錄,她剛想下線時,又壞笑着調出個人資料,刪去原來的個性簽名——別問我年齡,我肯定比你老;別問我長相,我醜得嚇死你;別問我學歷,自從妓女都是大學畢業生後,我就是一文盲;別問我名字,我不叫白凌凌。見面免談,請免開尊口!愛聊就聊,不聊就拉倒!
她將個性簽名換成了另一段——我是一株永遠爲自己開放的野百合……還笑嗎?你笑啊!刷不到了吧?我氣死你!
也許是心情好,第二天考試時,凌凌答題答得很認真,每一個字都是一筆一畫寫的。交了卷,她做的第一件事情就是跑去網吧,想確定他有沒有被氣死。讓她意外的是,他並不在線,只給她留了一段話:“考試順利嗎?別有壓力,好好兒放鬆一下。我剛去找數學系的一位老師談過了,他對我的算法很感興趣,希望和我詳細討論一下,我可能會和他討論很久,所以最近不會經常在線,你有事可以給我留言。你胃不好,記得按時吃飯,別吃太辛辣的東西。”
凌凌正欲失望地離開時,忽然發現他改了名字——永遠有多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