裝載移動手術室的大卡車慢慢停靠在醫護區的帳篷門口,正中標註着紅十字的車門緩緩打開,隱藏在車底板的平滑坡道自動延伸而出,懸掛於車頂的無影燈剎那間閃亮,一應醫療設備也都進入了待機狀態。
兩分鐘的啓動時間過後,鑲嵌在車壁內的噴頭緩緩探出,從不同角度噴灑過氧乙酸霧氣對室內進行消毒。
在等待的間隙,韓卓宇看向林醫生,“請問你們有沒有給傷員照片?”
這間手術室的先進程度堪比軍區總醫院,林醫生從驚訝中回神,立即道,“有的有的,我馬上給你拿。”玉山縣醫院並沒有垮塌,救援小組在裡面找到了一些可用的醫療設備,但若要支撐一場手術卻是遠遠不行的。
每一位重傷人員都拍下了x光片,但由於時間太過倉促,角度、數量、清晰度都不夠。但這對韓卓宇構不成任何阻礙,9527就是世界上最先進的檢測設備,在他的電子眼下,人體的每一根脈絡都無所遁形。
大致瞄了一眼光片就交給自己的助手,韓卓宇轉臉朝重傷民衆看去。此時此刻,他們的頭頂正漂浮着9527虛擬出來的紅色光標,光標上方有一排不停跳動的數字,那是他們的生命倒計時。
韓卓宇朝數字快要跳到盡頭的中年男人走去,卻發現他隔壁被砸破頭的少年也只剩下短短十五分鐘的光陰。一場手術最少也需要四五十分鐘,救了這個,註定無法救下那個。
韓卓宇的步伐略微停頓。
守候在傷員身旁的家屬都用祈求的眼神看着他,有人甚至想要動手去拉扯,卻被高壯的保鏢隔開。他們銳利中帶着凶煞的目光叫人望而卻步。
韓卓宇轉頭朝帳篷外臨時搭建的急救室看去,與他同來的醫生正在尋找電源連接設備,然後佈置燈光和牀位,邊邊角角噴上消毒液。顯然,急救室一時半會兒還無法使用。
時間已經來不及了,中年男人的女兒淒厲的叫起來,“醫生,我爸吐血了,快救救他啊!”說話間,男人又吐了一口血,喉管中發出窒息的吽聲,四肢不停抽搐。肋骨斷了五根,其中兩根插-入肺部,造成血氣胸,他快不行了。
“推他進手術室!”韓卓宇知道自己已經沒有選擇了,路過急救室時吩咐道,“你們準備好以後立即給曹汪洋清創。”他指了指少年的牀位,少年的母親露出大喜過望的表情。
醫生們唯唯應諾,他又看向十五名保鏢,命令道,“你們守在外面,手術區禁止閒雜人等靠近。”
手術室的大門轟然關上,頂部‘手術中’的紅燈亮起。
一道玻璃門隔絕了換衣間和手術室,韓卓宇和三名助手快速換上深藍色的手術服,用消毒液洗過手後戴上手套,穿過消毒噴霧。
將片子插-在光板上,韓卓宇飛快算出麻醉藥的劑量,讓林醫生注射下去。
抽搐中的男子安靜下來,韓卓宇深吸口氣,拿起鋒利至極的手術刀。世人只知道他醉心於學術研究,卻不知道每天晚上入夢後他都在虛擬手術室中磨練自己的手術技巧。下刀一萬次,他能保證每一刀的角度、力度、深度都一模一樣。站上了手術檯,他就再也不是韓卓宇,而是一架精準至極的手術機器。
在兩名助手還在觀看x光片並考慮手術方案的時候,他已經利落的剖開了傷者的皮膚,找到了斷裂的幾根肋骨,清理出刺入肺部的骨片。
“止血鉗,引流管。”清冷中帶着金屬銳意的嗓音在並不寬敞的手術室迴盪,叫人莫名安心。
大家逐漸忘記了周遭的一切,沉浸在青年似機器一般精準,又似藝術一般華美的技藝中。
最後一段縫合線扎入皮膚,將血淋漓的傷口收攏,青年微微吐出一口氣。
“人造血漿還夠嗎?”走到玻璃門外脫掉髒污的手術服,他問其中一名助手。
“應該能支撐兩三天。”
只要血漿足夠,就能挽救很多人的生命。兩三天後暴風雨就會過去,軍隊會派遣直升機轉移災民。韓卓宇慶幸自己來得及時。
熄滅車頂的警示燈,他將一層塑料薄膜嚴嚴實實蓋在昏迷不醒的傷者身上,告誡道,“外面下雨了,送他下去時你們注意擋雨。”
三人這才發現外面傳來隱隱約約的轟鳴,打開隔音效果絕佳的車門後,那撼天動地的雷聲差點刺破他們的耳膜,呼嘯而來的狂風裹挾着豆大的雨滴,打在皮膚上生疼,不遠處的山頭忽現一抹紫紅的霹靂,照亮半個黑沉的天空。
若是沒有心理準備,乍然走出去定會被嚇一跳。
手術室和帳篷之間用竹竿和塑料薄膜搭建了一個臨時通道,但擋住了上面,卻擋不住四面八方涌來的狂風。
幸好韓卓宇早有準備,否則傷者若是淋了雨,定要引發嚴重的感染。幾名醫護人員連忙跑過來幫忙,將車推入徹底消過毒的重症監護區,韓卓宇徑直去接自己的第二位病人,中途腳步一頓。
只見之前還略有幾分精神的中年婦女披頭散髮的抱着自己的兒子,不停用手撫摸他蒼白的臉頰,渾濁的雙眼帶着深沉的悲慟。在看見自己時,那悲慟立即轉變爲瘋狂的仇恨,大聲嘶喊道,“他傷得那麼重,爲什麼你們不先救他?他還是個孩子!他只有十六歲!他不該死啊!老天,我把我的命給你,你把我兒子還回來好不好?”嘶喊變成了嚎啕,她把頭深深埋入兒子早已經冰冷的肩窩,顫抖不止。
韓卓宇沉穩的腳步亂了。
跟隨在他身側的幾名保鏢面無表情,眸光卻微微動容。這位母親試圖衝進手術室爲兒子尋找一線生機,被他們強硬的攔住了。這似乎是她最後一位親人。
【急救室準備好以後本來是要給曹汪洋動手術的,但救援小組又送來了一名傷勢更重的人,所以沒輪上他。在搶救那人的途中,曹汪洋先去了。】9527一直關注着外面的情況,語氣有些蔫蔫。
韓卓宇調整步調繼續前進。還有很多人等着他救命,如果亂了心緒,他誰也救不了。
感性的林醫生似乎意識到了眼下的情況,縮在高大青年的身後,眼眶發紅。
“把她推進手術室。”韓卓宇指着被碎石砸得腸穿肚爛的一名少女。她頭上顯示的時間也不多了。
少女的家人已經罹難,全靠醫護人員在照顧。
“醫生,我丈夫比她傷得更重!應該先救我丈夫!”一名滿臉塵灰,看不清面貌的瘦弱女子走過來攔阻。
“我媽也傷得重,救我媽!”
“我男朋友肚子上還插-着一根鋼筋呢,應該救我男朋友!”
蜂擁過來的人已經被失去親人的恐懼折磨的發瘋了,佈滿紅血絲的眼睛放射出猙獰的兇光。
韓卓宇一言不發,在保鏢的護持下將少女安安穩穩的送上手術檯。他由衷感謝雷霆對他密不透風的保護。沒有這些身手矯健氣質兇悍的僱傭兵,手術室的大門早已經被人砸爛了,更何況只有一層布簾遮擋的急救室。在絕望的逼迫下,再善良的人也都有可能變成失去理智的惡魔。
林醫生落在最後,上車時不知被誰抓了兩把,手臂疼的鑽心,換好新的手術服後指尖還在顫抖。
然而青年已經面無表情的站在無影燈下,兀自給少女吸入適量的麻醉劑,拿着鑷子和吸引管,清理血肉模糊的腹部。只要上了手術檯,他便封存了七情六慾,眼裡只有自己的手術刀和患處。
他的專注是最好的鎮定劑,心有餘悸的三人立刻投入了這場手術。
兩個小時後,大門再次開啓,外面等候的家屬似乎鬧了幾場,頭臉帶着細微的傷痕,但在保鏢陰鷙的瞪視下卻不敢靠近,眼看着青年帶走了又一名傷者。
在兩個手術室不間斷的忙碌下,有人得救,也有人逝去。這是一場與死神的賽跑。
“你來縫合。”足足忙碌了十二個小時,感覺自己已經到了極限,韓卓宇將主刀的位置讓給助手。
“韓醫生,你下去休息吧。”林醫生給青年擦掉額頭的汗珠,低聲勸說。她的小腿肚有些抽筋,如不是被青年出神入化的技藝吸引,被他堅韌不拔的精神感染,她絕對撐不了這麼久。十二個小時,從死神手裡挽回了七條生命,無一失敗,青年的確如他之前所說,拼盡了全力。
“你們也都休息吧,換一組人接班。”待助手徹底將傷口縫合,韓卓宇熄滅了警示燈,微微佝僂的身影顯得那麼疲憊。
等候在外的傷者家屬聽見‘手術成功了’這句話喜極而泣。經歷了之前的十二個小時,他們知道只要把人送到韓醫生手裡,就能好好的回到他們身邊。
安排好交接班,韓卓宇朝重症監護區走去。這是一片新搭建的帳篷,裡裡外外都消了毒,剛做完手術的傷者還在昏迷中。如果不早點把他們轉移到設施完備的大醫院,他們依然有生命危險。
顯然病人家屬也得到了醫生的警告,已經半夜三點,大部分人都沒睡,撐着傘站在雨中,隔着透明的門簾專注的凝視自己的親人,害怕一個錯眼他們就會消失。
“韓醫生,你怎麼還不休息?”
“韓醫生,謝謝你!”
“韓醫生,你吃晚飯了嗎?我給你弄點吃的?”
看見緩步而來的青年,家屬們紛紛打招呼,含着淚水的眼裡帶着深切的感激。
接連不斷的叮叮聲洗去了青年滿身的疲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