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這裡,孫敬堂細細打量來者的面貌。
他的身形很高大,魁梧得像是一座山。無論是頭上的短髮還是緊抿的嘴脣都意味着這似乎是一個不折不扣的硬漢。然而這樣一個強壯的男人之前卻隱匿在陰影當中,即便連白小當都差一點無從覺察。
單單從這一點上來說,似乎唐七夜的功夫就要比那個女人更了得。
面對孫敬堂熱情洋溢的問候,唐七夜僅僅是禮貌性地點點頭,走到屍體之前沉默着查看了一陣子,低聲道:“毫無意義的犧牲。”
孫敬堂略一猶豫試探着問:“這些人,不是您的手下麼?”
唐七夜轉頭微嘲地看了他一眼,淡淡說道:“聖徒不屑與凡人爲伍。”
孫敬堂一窒,隨後勉強壓下心中怒火,繼續試探着問:“那他們……和您不是一路?還會再來人?”
唐七夜走到窗前向外看了看,沉聲道:“我一個人足夠了。”
孫敬堂還要說話,但對方已經轉過身,嘴角露出一抹笑意:“知道他們爲什麼死麼?”
孫敬堂只搖搖頭、沒說話。他覺得自己今天說的話已經夠多了——而且大多數不符合自己的這個身份。
“情報上說李真的能力是火焰、閃電、自愈。但他還有一個能力——吸收。”唐七夜哼了一聲,“他可以吸收別人的靈能化爲己用。第九聖徒曾在日本同他交過手,於是能力被他吸收了。你們只想到子彈射進他的身體裡他會死,卻沒有考慮如何射進去——他是可以做到瞬間移動的。”
孫敬堂微微一愣。隨後想到了白天的情景——李真忽然出現在自己身後。他“哎呀”一聲:“我和他們說過的,可是……”
“這些蠢貨把你的描述當成了他的高速機動。身體強化到一定程度的能力者都可以做到這一點。所以這是毫無意義的犧牲——一般人不是他的對手。”
孫敬堂沒有說話。但孫思文卻注意到了那個“第九聖徒”。他遲疑着問:“第九聖徒是……被他打敗了?”
唐七夜瞥了他一眼,冷冷一笑:“那是第九聖徒。而我是第六聖徒。”
其實在場的人都不大瞭解第九和第六究竟差距有多大,但都明智地選擇了沉默。
“明天我去會會他。”唐七夜沉吟着說道,“這人很有趣,也許還會有驚喜。”
孫敬堂一皺眉:“最好的時機是在今天晚上吧?他剛剛惡戰一場,必定想不到我們會殺個回馬槍。”
但唐七夜只哼了一聲。轉身離去。
“給我安排個房間,三十米之內不要有其他聲音。”
孫敬堂朝孫思文擺了擺手,他連忙跟出去了。直到地上的屍體被搬走、血跡被清理乾淨、門重新關上之後,孫敬堂才一聲不吭地扶起被他踢倒的椅子坐了下來。
臉上表情平靜,然而臉頰肌肉緊繃,顯然是在緊咬牙關遏制心中怒氣。
他取出一隻雪茄在叼在嘴裡咬着,過了好半天才像自言自語似地說道:“這人怎麼會來?”
房間另一頭傳來幽幽的聲音:“天啓四騎士死掉三個。而他是聖徒。”
“你是說他想做天啓騎士。”孫敬堂微微點頭。“這倒也說得過去……畢竟那小子殺了真理之門那麼多人。可是,不對勁兒。”
“你是想說爲什麼之前的三撥人都像是去送死的。”白小當說道。
“就是這一點。”孫敬堂點頭。“真理之門不拿人命當人命,這個我早知道。但是這麼個搞法兒——就是把他們的那種子彈往李真身邊送啊。他們安的什麼心?”
過了半晌,白小當才說道:“你用不着猜。猜了也沒結果。你該知道真理之門的天啓騎士和十二聖徒都不負責具體事務,真正有影響力的是各地的執事和本部的長老。派人送死明顯是執事的主意,至於唐七夜……或許只是自己想要證明自己罷了。”
孫敬堂沒說話。
房間裡沉默了一會兒,女孩又說道:“其實你這一步棋走得真是蠢。”
用了個“蠢”字,孫敬堂卻沒有勃然大怒。或許是他對美麗而誘人的女性總要寬容一些,或許是他已經習以爲常。他只哼了一聲:“怎麼說?”
“真理之門快要成爲世界公敵了。美國政府都宣佈那是一個邪教組織——這意味着它們很快就會受到打壓。墨西哥那邊的事情一定就是他們搞出來的。所有人都心照不宣。這種時候大家都忙着撇清關係,只有你硬要往上湊。你說你是不是蠢?”
孫敬堂哈哈一笑:“你是想說和你們快哉風合作就不是蠢?你們把總部從中國遷到羅馬尼亞,現在還不是被壓得像條狗一樣。要我說,就該趁真理之門要完蛋的時候撈一筆——我是個生意人。誰的錢多我就和誰做生意。”
白小當沉默一會兒,只說道:“愚夫。”
孫敬堂朝她藏身的方向看了一會兒,忽然皺起眉頭:“你知道什麼事?”
對方沒說話。
孫敬堂將身子靠在椅背上,想了想,低聲道:“你的消息令我滿意的話,或許我會取消合約,讓你回去。”
“我不信你。”
“取決於我的態度。我這個人……”孫敬堂笑了笑,“從來不吝於爲自己喜歡的東西埋單。”
白小當似乎頗爲心動。她輕聲道:“當真?”
“看我滿不滿意。”
於是她猶豫了一會兒,開口說道:“快哉風不是沒有好手。當年的冰王我們也拼過。但是你就從沒想一想,爲什麼他也殺了我們的人,而我們一直沒有大張旗鼓地打算幹掉他?”
孫敬堂坐直了身子:“爲什麼?”
“因爲上面暫時不想動他。”
孫敬堂繼續追問:“爲什麼不想動他?”
“這個你別問我。上面的意思是暫時置身事外。只派人小打小鬧就好了。”白小當輕聲道,“或者真理之門也是這個打算?所以我說唐七夜是個人行爲。代表不了本地執事。”
孫敬堂勃然大怒,一掌拍在桌子上:“你怎麼不早說!?”
白小當輕笑道:“安保協議裡有提供信息這一條麼?”
孫敬堂的怒火無從發泄,只得狠狠嚼碎了嘴裡的雪茄,又呸呸地吐出去。然後他心煩意亂地在書房裡轉了幾圈兒,猛地停住腳步:“我纔不管你們怎麼想。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他非死不可!”
“當然沒人攔着你。”白小當依舊撩撥他的怒火,“不過我是你的話當初就該跟他坐下來好好談談。也不會試着擺脫心社搞什麼獨立。唉……幾十億金元和一條命,不知道孰輕孰重。”
孫敬堂被她撩撥得暴跳如雷,大步衝向窗簾,揚手就要打。
然而白小當已經搶先閃了出來,揚聲道:“你碰我試試看?!”
孫敬堂的手就懸在半空,始終沒敢落下去。因爲現在的白小當,指尖綠瑩瑩的。就是那種春天剛剛從土地裡鑽出來的嫩草的顏色。水嫩之中透着勃勃生機,彷彿下一刻就會抽枝發芽。
孫敬堂喘着粗氣退後幾步。忽然冷冷一笑:“我當然不碰你。你只是想讓我趕你走而已——我爲什麼要那麼做?我偏喜歡把你留在這兒。我一天不死,你就別想好過。如果我死了——你就等着你們快哉風的家法吧。三刀六洞?哈哈哈哈——古意盎然!”
白小當退了回去,再沒說話。
沒人附和、一人乾笑總是無趣——更何況眼下孫敬堂心裡滿滿的都是對自己性命的憂慮。於是他又踱了幾步,低聲說道:“這個第六聖徒……到底有沒有把握?”
這一次沒人回他。
他只得安慰自己:“應該是有的。畢竟還是個年輕人……這一位可是聖徒。唔,第六聖徒。”
白小當輕笑了一聲。
夜晚就這樣過去。
李真已經喝掉了第十二瓶牛奶。
身邊的一個小盤子裡盛着十六枚彈頭,清一色的“毀滅者”。
昨晚是他第一次遭遇a級的精通槍械能力者——對方的實力出乎他的預料。他見過呼雁翎的槍法——憑藉感覺殺死數公里之外的敵人,在普通人眼中已是神乎其技。
然而同昨夜的a級比起來,卻又是小巫見大巫。
a級是靈能。是超越了物理規律的能力。那麼表現在槍械精通這方面,便意味着子彈可以從各種匪夷所思的刁鑽角度找到它們的目標。
例如它們可以在擊中目標的一瞬間陡然轉一個彎兒,繞過身前的掩體射進敵人的後腦裡。若不是他及時動用了“拖曳”的能力憑空出現在十米之外,想必眼下已經被人生擒活捉了。
敵人的隊伍當中這樣的a級有兩個。一個可以控制子彈軌跡。另一個則是完完全全的遠程狙擊者。
那人藏身在四公里之外,憑藉手中一柄可以快速連發的輕型狙擊槍令李真險象環生。他不但加大了手中槍械的射程,更是令子彈產生了類似機炮一樣的巨大威力。清理掉附近的敵人之後他花了兩個半小時才找到那人的行蹤,最終幾乎將其殺死。
但只是“幾乎”。實際上他留了那人一命,又在他身上放了個東西,最後只留下他的一根手指。
“遠程狙擊”這種能力引起了他的興趣,他認爲即便冒着基因不穩的風險,也有必要將其徹底融合——畢竟現在他的手中有了毀滅者。只要能夠命中一個能力者,那人就必死無疑。
至於自己爲什麼偏偏是個例外,他覺得也許同應龍口中的“帝裔”有關係。
但他沒有多想,只是強忍着噁心的感覺喝掉了從那根手指裡擠出來的血,然後又補充了十二瓶牛奶。徹底融合對方的能力需要與類種共鳴,現在他的身體裡就有蚩尤的一部分,只要謹慎地控制自己進入有限度地狂化狀態就可以。
但想要像融合上野觀柳的能力那種做到融會貫通,卻需要像上一次一樣徹底暴走。他暫時沒有冒這個險的打算,只希望能夠有限度地令自己精通遠程狙擊,好爲兩天之後的反擊做準備。
無論是當地特務府還是孫家做的前期準備都令他非常滿意。
自己容身這棟房子幾乎變成了馬蜂窩。屋子裡找不到一件完整的東西,東西兩側的牆壁還被彈幕與火箭彈炸成了對穿。
但即便如此也沒有警察來“搗亂”——附近的居民更是被連夜疏散,到現在門外還是空空蕩蕩。
好在北川的遺骨容身的那個冰櫃已經被他寄存到了銀行裡——六萬金元換一個月的精心保管。深藏於地下金庫之中……想必大多數人都不會去打它的主意。
接下來只要放手一搏。
他做好了迎接狂風暴雨的準備。戰鬥越激烈,他就越滿意。
他得在這72個小時的時間裡證明自己的實力,好杜絕接下來可能會不斷到來的試探與挑釁。再往後……就該同那個聯名賬戶的其他戶主“好好談談”了。
清晨已經到來,他睡了三個小時,然後因爲充足的食物補充而精神飽滿。
掀開地板、取出一隻手槍、三個彈夾,把從自己身體裡擠出來的彈頭也放了下去。
現在他安穩地端坐在房屋之前的臺階上,靜待可能到來的第二次突襲。
只是沒想到,第二次突襲來得出人意料。
沒有槍響,也沒有突然飛來的子彈。
他只是忽然覺得……
爲什麼我要坐在這裡?
擡眼四顧,周圍一片狼藉。庭院中樹木傾倒、草坪焦枯。房屋某處還冒着嫋嫋青煙,自己的身上也穿着厚重的防彈衣——
發生了什麼?
李真覺得有些摸不着頭腦。
記憶裡一片空白,完全想不起來曾經做過什麼,又爲什麼是現在這個打扮。
然後他看到一個高大的人影走到院門前、停下。
那人沐浴着早晨的陽光,臉上的笑容神秘而寧靜。只向他點了點頭,然後低聲道:“來。”
李真皺起眉頭,下意識地站起身:“你是什麼人?”
但對方沒有回答,轉身離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