與沈沐昕雙雙歸來之際,瞥得鳳台上一男一女並肩而立,含笑相望,竟是晉文帝與徐皇后。
衆人見我到來,免不了行禮問安:“公主金安。”
我臉上一燙,揮手喚衆人起身,對沈沐昕耳語一句,隨即奔向晉文帝與徐皇后,低眉羞澀喚:“父皇,母后。”
晉文帝瞧見我的小女兒姿態,與徐皇后相視而笑,擡手間,身後的司儀官歡天喜地喊:“正三品御前侍衛沈沐昕得選東牀……”
聲音那樣響,迴盪在寬闊的鳳台上空,震動了祥和環繞的深深宮闕。我擡頭,望見高遠明淨的天空有鴻雁結伴成一字形飛過。據說,這是一個非常好的兆頭,低頭又是歡喜一笑。
沈沐昕不慌不忙跪下,“臣謝皇上皇后恩典,日後必當竭盡全力愛護公主殿下。”
我站在晉文帝與徐皇后身側,安靜微笑,目光與他輕輕一碰,不由暈紅雙頰,梨渦淺現。
願得一心人,白首不相離。我的心願那樣簡單,終於如願以償。
是夜,晉文帝於昭陽殿設宴,大宴羣臣以及後宮諸妃,自然秦珩亦是少不了的座上之賓。
徐皇后盛裝綰髻,着捻金線繡鳳穿牡丹圖絳紫宮裝,頭戴金燦奪目鳳冠,豔壓羣妃。只見她含笑立在階上道:“今兒個設宴是爲慶七公主鳳台選婿之喜,只是家宴,大家隨意,切莫太過拘束。”
底下自是一陣奉承附和聲。
我坐在徐皇后身側,目光低垂,只管輕啜杯中的女兒紅,並不說話。
此時宴席開始,華燈漾彩,歌舞旖旎,觥籌交錯間,入耳皆是衆人此起彼伏的堆笑祝願。來來去去,亦不過是一句“恭祝七公主得選如意郎君”,粉飾得十分好聽,聽者卻無心。
我淡淡點頭應諾,眉色略顯不耐。久在宮中走動的人,自是最懂得察言觀色,說完後忙識趣地回座。倒是
徐皇后在底下輕捏一記我的手心,以目光示意我稍安勿躁。
我遂擠出幾分笑顏,做出對歌舞的饒有興趣狀。目光斜挑,睇見坐在我右手下側的沈沐昕雖在看歌舞,目光卻含了幾分飄忽。心下納罕:難道,他今夜也同我一般懷有心事?
終於熬不住,在得到徐皇后的默許下,我藉故不勝酒意先行離開。
“如何了?”趁着四下無人,我問。
丹碧扶着我低語:“奴婢方纔派人去打探過了,夜帝今晚沒有出席宴會,也不在宮中。”
我沒有說話,眼看紫宸宮就在眼前,丹碧遂再問:“公主,回宮麼?”
我搖了搖頭,暗夜中,我晶亮的眸光如劍上的鋒芒般冷銳,“不,我們就在這裡,守株待兔。”
半個時辰後,有轎子停落在紫宸宮外,竟是雲墨嫵。
我心下驚跳,正待現身提醒她不要進去。不想手腕一緊,徐皇后不知何時已悄無聲息來到我身側,眸光冷靜得幾近冷酷,“不許去。”
我急得紅了眼眶,“可是母后,紫宸宮已設下陷阱,刺客不知何時便會進去。我不去提醒,豈不是置四皇姐於險境不顧?她終究是與兒臣血脈相連的親姐妹,兒臣斷不能做這等無情無義之事。”
徐皇后命人鉗制住我,淡淡道:“不入虎穴焉得虎子?本宮原還擔心沒有魚餌可引得魚兒上鉤,如今墨嫵此去倒是替本宮解決了這道後顧之憂。再者,皇兒你焉知她和刺客不是一夥兒的?”
我情知母后心中必是對雲墨嫵上次宮外加害我一事耿耿於懷,只得眼睜睜看着雲墨嫵進去,卻是無能爲力阻止,淚雨紛飛地控訴:“母后,你怎能這般無情?四皇姐也是父皇的親生骨肉,她也是您的女兒呀。”
徐皇后面色不改,只吩咐人往我嘴裡塞上布條,看緊我,端然在宮人擡來的藤條木椅上坐下。
果然,不多時,紫宸宮又迎來了新的訪客。這一回,沒有半分懸念,正是我們在等候已久的夜帝。他沒有帶任何侍從,竟是獨身而來,鬼鬼祟祟地翻牆而入,教人想不對他生疑都難。
時間如指間流水,一分分流逝,然而我們守候在外,卻是焚心似火。
驀然間,女子尖厲悽惶的尖叫從紫宸宮傳出,彷佛受了莫大的傷害。
我心頭猛然一顫,得了自由後,我將口中布條扔擲地上,緊跟徐皇后身後直入紫宸宮。
“四皇姐,四皇姐!”我一路高喊,欲率先推開寢殿的門,卻被徐皇后拉住。
只見她略使了個眼色,就有侍衛破門而入,我們跟隨其後。
殿內不點燈蠟,昏暗陰森。夜裡的風吹起殿內委地的帷幔,魅影交疊,寂然無聲中,透着幾分淒涼。
宮人掌燈之際,我甩開徐皇后的手,搶過一頂宮燈,衝進內室,大喊:“四皇姐。”
下一刻,宮燈“啪”一聲摔落地面,火勢蔓延開來,晃亮我瞬間僵如化石的臉,以及如蟹爪般爬滿臉頰的冷淚。
內室凌亂不堪,衣裳碎裂了一地,風起,如殘葉般飄舞。雲墨嫵披頭散髮地抱被縮在牀內側,惶惶不安,淚痕殷殷,早已失了素日裡的端莊秀美。而秦珩立在牀畔,亦是衣衫不整,不消問,已知道方纔這裡發生了何事。
秦珩,他竟這般大膽,錯把雲墨嫵當做我給欺辱了!
假如我不曾偷聽到梅林裡的對話,假如方纔在寢殿裡的人是我……
我抱肩不敢再往下想,只覺得一股涼氣颼颼從腳底躥上心頭。
這個皇宮,我的家,何時已變得這般可怖?
“皇兒……”
徐皇后追我而入,眼前的悽烈慘亂,教她始料不及,亦不禁怔住。然而她很快冷靜下來,思及此事事關皇室顏面,她忙喝令所有侍衛守在門外,只留了近身的幾名宮人在側。
“夜帝,你好大的膽子!穢亂宮闈是死罪,你可知?”徐皇后怒顏相向。
然而事已至此,此刻再來問責,又有何用?
秦珩木然站着,彷佛有些反應不過來,“朕……”
我不想去聽他多作狡辯,取過一襲披風奔到牀前,望着仿若失心般的雲墨嫵,忍不住落淚,“四皇姐。”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