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宮完畢,程尚宮帶着人擡着鳳輿到重華宮接蕭青蕤回宮。
此時,華燈初上,天地間處於黑與白的曖昧交界,鹹福宮大門上懸着水晶簾帳,造型精緻的小巧燈籠裡點着紅燭,如夢似幻。
走進宮門,宮道上鋪上了西域進宮的毛毯,蕭青蕤下了鳳輿,雲頭履踏在毯子上,輕軟的幾乎要陷進去。
宮道兩旁擺滿了剛從暖房裡擡出的茶花,半人高的褐色大缸,缸裡的茶花怒放灼灼,大紅的花朵,綻放在油綠的葉片間,美不勝收。
彩帳、鮮花、綵緞、燈燭,所有的一切,美得讓人窒息。
蕭青蕤幾乎認不出這是她住了小半年的鹹福宮了,饒是早知道楊衍目的不純,她還是狠狠的驚豔了。
這真的是極大的滿足了女人的虛榮心。
“太美了。”半夏看呆了,眼睛眨也不眨一下,喃喃的讚歎。
“這就是帝王之寵,難怪啊。”王醫女看透世事的眼眸,罕見的蕩起漣漪,掌天下權的君王,他的寵愛能讓人直上雲端。
推開殿門,進入內室,蕭青蕤又一次震驚了,和外面的華麗夢幻不同,內室裡的擺設裝飾乍一看淡雅無華,可仔細再看,無論是多寶格上的賞玩之物,還是几案上的美人瓶等瓷器,全是稀世珍品,每一件都巧奪天工。
程尚宮在她眼裡看到驚歎,微微一笑,站定了,她還怕這位出身低微的娘娘,看不出這些寶物的珍貴,要一件一件的解說呢。
看來,能得陛下如此盛寵,這位娘娘必有過人之處。
“娘娘,若是哪裡有不妥之處,臣能再重新佈置。”程尚宮是五品女官,自有一番氣度,欠身行禮問道。
“很好。”
蕭青蕤頷首說道。
程尚宮衝着身後人微一點頭,一排人便捧着匣子跪在了蕭青蕤面前,“請娘娘開匣。”
“娘娘,這是巧工局做的百蝶穿花袍。”
“娘娘,這是西域高昌國進貢的白玉佛。”
“娘娘,這是錦州進上的芙蓉錦。”
“娘娘,這是越州進上的繚綾。”
......
每揭開一個匣子,都響起一片倒吸氣的聲音,蓋因匣子裡的衣飾太美了,美得是個女人都不能抗拒。
程尚宮環視一圈,滿意的聽着這片無聲的讚歎,待看向正主兒時,卻見蕭婕妤雖然也帶着笑,卻沒有她想象中的欣喜若狂,不由一怔。
等所有的東西全部展示了一遍,連陛下御用的龍涎香都點上了,整個鹹福宮奢華
精緻至極,程尚宮滿意中帶着淡淡的疑惑離開了。
燃着銀霜炭,點着龍涎香,內室裡又暖又香,半夏滿眼癡迷,“主兒,這下咱們鹹福宮真的是獨寵六宮了。”
蕭青蕤掀起大紅緞子簾,冷風吹進來,有些發暈的腦袋瞬間清醒了,“半夏,拿盞燈籠來。”
“主兒,您要去哪裡?”
提着燈籠,蕭青蕤止住半夏,“我去後殿走走,誰都不要跟着。”
“主兒,這怎麼行?天都黑了,後殿那裡晦氣。”
蕭青蕤搖頭嘆了口氣,不理會她,提着燈籠去了後殿。
後殿裡黑漆漆的,殿門用大銅鎖鎖着,再精美的房子太久無人居住,都滲着驚心的荒涼。
蕭青蕤心頭有些發寒,卻逼着自己走了過去,找了一圈,只在正殿門口發現了一束白色菊花,花葉新鮮,估計採下來的時間不長,白色的花瓣在寒風裡楚楚可憐。
想來這花應是林政祭奠林賢妃的。
對比前殿的暖香紅帳,這後殿太淒涼寂寞了,蕭青蕤怔怔的站着。
不知站了多久,身後突然傳來腳步聲,來人怕嚇到她,還故意放重了腳步。
“娘娘,夜裡風大,仔細身子。”
“王姑姑,你怎麼來了?”
王醫女給她披上斗篷,接過她手裡的燈籠,“半夏說娘娘來了後殿,娘娘身子尚未痊癒,莫要再着涼了。”
攏了攏斗篷,身上暖和了起來,蕭青蕤輕聲問道:“林賢妃在世時,極得寵吧。”
王醫女微微笑,“林賢妃得寵時,奴婢已出宮了,並未親眼見過,聽宮裡的姐妹相傳,是極得寵的,當時長樂公主還小,天天嚷着要母親,陛下無奈,讓林賢妃撫育了長樂公主。陛下對長樂公主的看重,娘娘您是知道的,林賢妃既撫育了長樂公主,六宮的事務也都交給了她,當時德妃娘娘也要屈居在林賢妃之下。那時,林賢妃隱隱便是後宮第一人,可惜紅顏薄命,一場病竟然沒了......”
“陛下對於林賢妃的恩寵,也是這般......浮華嗎?”浮華,王醫女覺得蕭婕妤用的這個詞極有意思。
“除了沒有鋪宮這麼隆重,當初林賢妃宮裡所用的東西,都是最好的,陛下也常常賞賜珍玩寶物......”
“看來是一樣的。”蕭青蕤聲音極低,王醫女沒怎麼聽清。
“王姑姑,江皇后是個什麼樣的人?陛下又是如何對她的?”
王醫女心驚肉跳的看向蕭青蕤,她的臉隱沒在黑暗裡,只見側臉輪廓柔
潤,看不清表情,而她的聲音涼涼低低,彷彿她問的只是個隨意的話題,而不是那個在後宮掀起滔天血腥,無數人命運爲之飄零動盪的江皇后。
“江皇后......是個好人。”
雖然恩師因江皇后之死,舉族流放遼東,但王醫女還是澀聲說她是個好人。
“若不是江皇后,陛下剛登基那幾年,殺得人更多。”王醫女張口說:“江皇后對宮裡的太監、宮女也極好,早先宮女要到三十五歲才放出宮,那時都年長色衰,出了宮也無法再嫁人,若是孃家不好,被捲了錢財,再被趕出家門,只有死路一條了。江皇后爲此上了中宮箋表,將出宮的年齡改到了二十八歲,並在京城郊外建了慈雲庵,收留無處可歸的宮女。僅此一條,救活了多少人命。”
“可惜,好人不長命,難產身亡,一屍兩命。”王醫女嘆息,若是江皇后無事,該多好......
突然意識到這是在蕭婕妤面前,王醫女訥訥的說:“娘娘,我......”
蕭青蕤笑了笑,“姑姑太小心了,我是那種多心的人嗎?”
“至於陛下對江皇后,那時奴婢還在宮裡,因江皇后不喜奢華,穿的用的都很樸素,陛下雖然蒐羅了江南繡娘、塞北玉匠等等能工巧匠,專爲江皇后做東西,但都沒有宣揚。平日裡陛下和江皇后相處的倒像是平民夫妻,陛下連宿處都從乾清宮搬到了坤寧宮,一道吃住......”
王醫女差點咬了牙,她今兒是中了什麼邪,淨說些不該說的。
“王姑姑,我懂了。走吧。”
將那束白菊擺好,蕭青蕤再次看了眼後殿,對比楊衍對待江皇后和她們的態度,她覺得林賢妃也是個可憐人,楊衍爲江皇后做了那麼多,外朝卻一點兒動靜都沒有,她還是一代賢后,林賢妃卻空頂着寵妃之名,年紀輕輕的病死了。
至於她這個“妖妃”,更是不知道要招多少禍。
“主兒。”半夏眼睛一亮,停下了團團轉,飛奔過去,“德妃娘娘、韋麗嬪、謝安嬪、王恭嬪、胡順嬪還有其他的婕妤美人,都遣了人來送上賀禮,人都在宮門外了。”
“娘娘。”半夏還沒講完,譚小滿跑了過來,一腦門的汗珠,“乾清宮裡來人了,擡了一塊匾過來。”
“什麼匾?”右邊皮狂跳,蕭青蕤有不好的預感。
“樂善好施!奴才瞧見了這四個字。”
“樂善堂!這下壞了,我把那些銀子都捐給樂善堂的事情,一天都瞞不住了。”蕭青蕤咬牙,“楊衍你這是害我!”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