惜羽已經窩在客棧中三天了。
赫連逸風一到京城,就心事重重地回了那個闊別多年的赫連府,從此再也不曾露面;至於那個不靠譜的雲慎言,也是每日早出晚歸,不知道在忙些什麼……
惜羽獨居無聊,本想也到從前她……從前的燕惜羽住過的那條巷子去打聽一下,尋找一下“自己”往日的足跡,思來想去卻始終懶於出門。
雖然也許會是一個有趣的故事,但終究是旁人的事,與她能有什麼了不得的關係呢?
雖然……雖然她很可能已經避不開了。
雲慎言今天回來得格外晚。外面已是夜深人靜,還是沒有聽到隔壁的木門有什麼動靜,惜羽竟然忍不住有些心焦起來。
雖然那個傢伙挺煩人的,但是如果叫他出了事,惜羽卻是無論如何不願意看到的。
他心事重重地回到這裡來,卻始終不肯說是爲了什麼緣故,總不會是來會什麼仇家吧?
如果是仇家,值得雲慎言這樣重視的,會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該不會比雲慎言這個老變態還要變態吧?雲慎言落到他的手裡,不會出事吧?
如果那個老傢伙死翹翹了,她是不是會很無聊?
正胡思亂想着,房門“嘩啦”一聲被撞得大開,門閂狠狠地撞在了牆上,又重重地反彈了回去,發出一串連續的巨響,也不知道有沒有砸到來人身上。
惜羽有些好笑:住客棧果然是睡不安穩的啊!被撞開房門的頻率,居然比安然入睡的頻率還要高!多年前從赫連府逃出來的時候,也是這樣被一幫如狼似虎的家丁撞開了房門,糊里糊塗地被擄上了馬車,後來竟然因禍得福遇上了董大哥……
如今這一次,又會是什麼人不知死活地撞過來呢?要知道,如今的她,可不是七年前那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了!
“丫頭,你睡了沒?”遲疑之間,熟悉的聲音已經響起在了耳畔,惜羽又好氣又好笑。
原來這回來的是熟人啊!這個老怪物實在是越來越不像話了。深更半夜的,這樣闖一個女孩子的房間……他就是再心底無私,也該知道需要避嫌的吧?
還有,居然問她睡了沒有?這樣的架勢,她就是一隻死豬,也要被嚇活過來了,還說什麼睡沒睡?這種問法,有找揍的嫌疑!
惜羽沒好氣地嘟囔着:“還沒死呢!你大半夜的又發的什麼瘋?你老婆被人搶了?”
雲慎言微微一
怔,竟忽然哈哈大笑起來:“哈哈哈……哈哈哈……”
惜羽很不幸是一個很容易被傳染的人,看着雲慎言像瘋子一樣笑得前仰後合,她只好莫名其妙地像個傻子一樣跟着笑了半天,直到笑得腮幫子都要疼了,雲慎言才終於放過她,扶着牀頭櫃艱難地止住了笑。
惜羽爲自己不由自主的大笑而感到十分挫敗,一旦停下了,她立刻憤恨地盯着雲慎言的老臉:“老怪物,你笑什麼笑啊?得了狂笑症?有病早說,我這裡有藥,可以保證你一輩子都不用再笑了!”
“惡毒的小丫頭!跟你娘當初,還真是一摸一樣啊!”雲慎言皺着眉頭,那眼底卻是掩不住的笑意。當然了,那一抹隱隱的擔憂,雖然被他巧妙地掩藏了起來,可是仔細看去,卻也不難發現蛛絲馬跡的。
惜羽聞言果然像一隻小刺蝟一樣,渾身上下每一根刺都戒備起來:“你認識我娘?你究竟是什麼人?你接近我,有什麼目的?”
雲慎言神色複雜地看着她,半晌無語。
惜羽忽然有些手足無措,也只得呆呆地望着他,根本不知道該如何反應。
雲慎言忽然長嘆了一口氣:“我自然認識你娘。我爲什麼接近你,以你的聰明,怎麼會當真猜不到?你只是裝作猜不到罷了!”
惜羽忽然有些無言以對了。
確實,她不是沒有想過的。一個人刻意接近你,若非別有所圖,定然就是你有讓他不得不接近的理由。可是像雲慎言這樣的人,能從她這樣的小輩身上圖什麼呢?
如果沒有所圖,那麼他處心積慮的接近,會是有什麼不得不如此的理由呢?
以前她猜測過,完全是因爲傳奇小說看多了,纔會往最戲劇、最爛俗的地方去想,哪知生活本身,卻也正是像戲劇一樣,充滿着傳奇與不可思議的呢?
這個雲慎言,他應該是從第一次見面的時候,就猜到了她的身份吧?他一眼就認出她是女孩子,不是因爲她的破綻太多,而是因爲他知道,她應該是個女孩子吧?
可是他爲什麼這樣久都隱忍不說呢?是因爲不確定,還是因爲不敢說?
嗆人的酒氣撲面而來,惜羽心中的怒氣漸漸消散了下去。本來,她是很不喜歡這樣的場景的,在她看來,無論有多少苦衷,拋下自己的女兒二十年,任她自生自滅,都是一件不可原諒的事情。何況真正的燕惜羽確實已經死了呢!
如果……如果有個真正的父
親在,燕惜羽何至於會那樣早就香消玉殞?如果有個真正的父親在,她何須自幼受那樣的苦處和欺凌?
本來想着要好好替燕惜羽出一口氣的,可是看到此刻的雲慎言,惜羽卻忽然決定原諒他了。任何人都有自己的苦衷,有什麼錯是不可以原諒的呢?
雲慎言喜歡胡鬧,但也僅止於胡鬧而已。他一向是個十分自制的人,醉成這個樣子,是前所未有之事,相信在他的一生中,也不會有幾次這樣的機會吧。
那麼他是因爲什麼緣故,纔不得不依靠烈酒來麻醉自己呢?是因爲緊張自己的態度,還是因爲想起了當年那段塵封的記憶?
“小夢兒……你怨恨爹爹嗎?”見惜羽久久不語,雲慎言不由得有些慌張起來:“我當年……真的只是傷心糊塗了……只顧着自己難過,卻忘了你一個小娃娃沒有人照顧,害得你白白受了那麼多苦……”
惜羽並不打算拿自己受過的苦來說事。畢竟受那些苦的人,是真正的燕惜羽,而不是她。
“你如何確定就是我?你不會認錯人麼?如果認錯了,可是未必可以包退換的呢!”清冷的聲音,一反常態,聽在雲慎言的耳中,卻只覺得宛若天籟。
“我確定……從看到你的第一眼起,我就像看到了當年的她……更何況你手腕上的硃砂,不會有錯……”雲慎言遲疑着拉起惜羽的纖手,“小夢兒,原諒我,可好?”
“你既然早已認定,爲什麼到現在才說?你這幾天,又是跑出去做什麼了?取證嗎?”惜羽總覺得這樣就原諒了他有些掉價,小嘴一撇,竟然無師自通地學會了撒嬌。
“我去了你孃的墳墓……另外,我確實去問了你生活過的那些地方的人,不過不是爲了了取證,而是爲了知道,這二十年,我究竟錯過了什麼,害你吃了多少苦……”雲慎言的眼中忍不住泛起了淚花,“小夢兒……我不知道你受過那樣多的苦……我以爲隱娘可以照顧好你,哪裡想到她竟會沒過幾日就病死了……都是我糊塗……”
隱娘是誰?惜羽並不知道有這樣一個人。
“隱娘,就是你那個‘姐姐’的母親,你一直以爲她是你母親的。”雲慎言看出了她的疑惑,慌忙解釋道。
姐姐的母親?原來,姐姐居然不是她的親姐姐嗎……
人,真是一種奇怪的生物,毫無瓜葛的人,卻可以拼了性命去守護,這樣的情感,豈是簡單的“因緣”二字能夠解釋的呢?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