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氣漸漸轉冷,山中的風更是早有了蕭瑟的味道。可也正是這樣的季節,天地彷彿恨不能把所有的美好都展現在世人面前,濃烈的顏色亮得有些不真實。
雲慎言看着在樹林裡跟小丫頭們鬧成一團,最後嘻嘻哈哈地拉着大家跑走了的女兒,終於嚐到了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當初女兒一意孤行,一夜之間帶着整個歸燕閣離了棲燕居,躲到這個深山裡來的時候,他還想着這丫頭或許是意識到當今天下強者如雲,想要韜光養晦,等待有朝一日名動天下了,誰料渾渾噩噩地過了這麼大半年,這臭丫頭竟然沒有半點想要練功的念頭,只知道帶着丫頭們打打鬧鬧,成日不是玩得一身泥水,就是連衣裳都被樹枝劃破了,實在讓他有些哭笑不得。
眼看着二十多歲的人了,怎麼越發像個孩子呢?
其實雲慎言哪裡知道,他家這個瘋丫頭是沒有過真正的童年的,正是因爲如此,她纔會分外珍惜眼下可以恣意玩鬧的日子。既然今生已決定默默無聞到底,她又爲什麼不能痛痛快快地玩鬧呢?
女孩子們總是喜歡玩的。原先歸燕閣的那些據說冷血無情的殺手,其實也都不過是十幾歲二十幾歲的女孩子罷了,正是生命中最美好的年齡,一旦閒了下來,竟是一個比一個愛玩愛鬧,卻哪裡有半點兒殺手的樣子?如今連一向最愛熱鬧的雲慎言,都被吵得有些頭疼了。
他也曾想着監督那個臭丫頭練劍的,但那丫頭直接就不鳥他,至於其餘的那些丫頭們,又是唯臭丫頭馬首是瞻,實在讓他無可奈何。作爲山中唯一的長輩,他如今也算是混得分外悲慘的了。
不過,臭丫頭說的似乎也有些道理,學那麼厲害的武功又有什麼用呢?就像他當年,少年英雄,意氣風發,一提雲慎言的名頭,這天下哪個不是佩服得直翹大拇指?可是那樣的虛名又有什麼用呢?最後還不是仍然落得一個險些孤老獄中的結局?
倒不如趁着年輕,怎麼開心就怎麼過呢!
這樣想着,雲慎言倒是有些釋然了。不過,那臭丫頭現在真的開心嗎?
應該是的吧?至少現在,搬到山裡來之後,就再沒見過她皺眉頭了。
話說,換上女兒裝束,帶着燦爛的笑容的臭丫頭,倒當真是個天下無雙的好女子,細細看去,一顰一笑之間盡顯風華,與她母親當年相比,竟然也絲毫不落下風,雲慎言心下不由得暗暗得意了一把。
這樣的日子如果一直過下去,倒也不失爲一種難得的幸
福,如果沒有那個不識好歹的洛寒星時常來騷擾的話,日子幾乎就可以稱得上是完美的了。
想到那個洛寒星……雲慎言不由得有些犯怵。他這輩子沒怕過誰,可是那個傢伙,已經超出了他能夠理解的範圍,說是當真不怕,連雲慎言自己都覺得言不由衷。
雲慎言年輕的時候,也有過幾位少年英雄的好友,所以他知道年輕人都是有些狂妄的,可是他從來沒見過狂妄到洛寒星這種程度,卻偏偏還要自認爲很低調的傢伙。
狂妄到讓他雲慎言都甘拜下風。
不過,再狂妄的人,也會在某些地方吃癟。就這一點,雲慎言對自己的女兒分外滿意。
他討厭比他更狂妄的人,萬幸的是,他的女兒也一樣討厭。
想到洛寒星在惜羽那裡吃的閉門羹,他就覺得分外高興,好像是自己贏了那個狂妄的小子一般。
他是長輩,礙着身份,總不能跟小輩過不去,所以能替他出氣的,也只有他的女兒了。
雲慎言莫名其妙地嘿嘿笑了起來。
“雲前輩,您一個人在這邊高興什麼呢?是不是又撿到寶了?還是又找回了一個聰明漂亮的女兒?”魔音入耳,雲慎言微微一怔,險些想要落荒而逃。
這個傢伙是他女兒的手下敗將,但卻不是他的。他不認爲自己落到這傢伙的手中,老臉還能保住幾分。
下棋贏不了他,比劍贏不了他,喝酒贏不了他,就連背書都贏不了他,雲慎言覺得自己這大半輩子都算是白活了。現如今這小子還要纏着他比這比那,雲慎言卻再也沒有勇氣應下他的挑戰了。
開什麼玩笑?如果一樣一樣都被他贏了去,萬一日後把什麼都輸光了,他逼着自己把女兒輸給他可怎麼辦?他還是舍了老臉,做一個不敢應戰的縮頭烏龜比較好……
可是洛寒星顯然沒有要放過他的意思。他無比熱情地迎了上來,果斷地伸手將雲慎言按回了椅子上:“雲前輩這是做什麼?晚輩求見,哪有讓前輩起身迎接的道理?前輩只管坐着,晚輩過來侍奉就是!”
該死的傢伙,誰要迎接你?沒看出老子是想跑麼?雲慎言暗暗腹誹。當然了,饒是他臉皮厚比城牆,這樣的話也還是決計說不出來的。
非但認輸的話說不出來,他還要試着在嘴皮子上佔些上風才行,總不能什麼都輸了他,連最擅長的插科打諢胡言亂語也讓他贏了去吧,那豈不是太沒有面子了?
“撿到寶有什麼值得高興的?這天
底下最沒用的東西,就是那些所謂的珍寶珠玉了,倒是這山裡的一草一木都是寶,可是每天都撿一大堆,放也放不下,有什麼可高興的?至於又漂亮又聰明的女兒嘛,有一個就夠了,要那麼多做什麼?”
自從前些日子比劍輸給了洛寒星,雲慎言已經很少在他面前說這樣多的話了,所以洛寒星這會兒覺得有些詫異。當然了,聰明如他,也絕不會猜不出他後面還有話要說,並且,將要說的話,纔是他今日要說的重點。
果然,雲慎言慢慢地啜了口茶水,這纔不慌不忙地道:“人老了,一隻腳都踏進棺材裡去了,還有什麼可高興的?除了女兒終身有靠,我如今也不再惦記別的事了!”
如雲慎言所料,洛寒星聞言果然立刻緊張了起來。他的臉上雖然還是那副玩世不恭的笑容,聲音卻已經略略顯得僵硬了:“既然沒有什麼可高興的,你如今又高興什麼呢?”
雲慎言搖了搖頭,但笑不語。
洛寒星心不在焉地坐了一會兒,終於忍不住找了個藉口開溜了。
看着那傢伙走遠,雲慎言長長地舒了口氣。
終於把那個可怕的傢伙打發走了。哼,他自己贏不了他,不會讓他的女兒來嗎?
那個臭丫頭雖然沒什麼本事,可是滿腦子奇思異想,對付那個狂妄的傢伙,倒是綽綽有餘,這才叫一物降一物吧?
其實……說起來他們兩個倒是有很多相似之處的,如果那個傢伙不是那麼狂妄,如果他的女兒不是那麼執拗,其實……
停停停,這還沒什麼都輸給他呢,自己怎麼就先盤算着賣女兒了呢?
如果讓臭丫頭知道自己如今在盤算這個,她非吩咐廚房斷了自己的炊不可!那個臭丫頭髮起狠來,可比那狂妄的小子兇狠百倍了!
雲慎言警惕地瞅了瞅四周,確定沒有人看着自己,這才賊兮兮地笑了笑,捧着茶壺繼續躺在長椅上閉目養神起來。
擔心那麼多有的沒的做什麼呢?總之臭丫頭一定搞得定那個狂妄的小子就是了!
即使搞不定,他也不會吃什麼虧……
說句沒良心的話,其實他挺希望臭丫頭沒有那樣聰明的。如果是他把她輸了出去,臭丫頭沒準會直接滅了他,可是如果她自己把自己輸了出去……
倒真的是一個不錯的主意呢!把那個可惡的臭丫頭打發了出去,看她還怎麼囂張跋扈!
雲慎言好像忽然想到了什麼好主意一樣,賊兮兮地笑了起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