手機握在她手心裡,她怔怔地站在傾盆大雨中,一動也不動。
臉上流淌着瀑布般洶涌的水流,眼睛卻始終乾涸着,彷彿千年龜裂的河牀。
她聽着陸凱飛在那邊斷斷續續的低沉聲音,說不出話,也動彈不得。她多想告訴自己這是一場噩夢,可是雨滴砸在臉上身上那種生疼的感覺,卻又那麼真切。
手機無力地從她耳邊滑落,跌在腳下的水坑裡。
她想哭,哭不出來,想喊,卻發不出聲音,想動,渾身每一個部位卻都不聽使喚。
那麼堅強,那麼聰明,那麼牛叉哄哄的郭美麗,怎麼可能會死!?
這不是真的,這一定不是真的!
不知站了多久,單調的雨聲中忽然響起一陣音樂聲,她低下頭,就看見水坑裡的手機屏幕不斷閃爍着。
還是元野給她買的手機,質量居然這麼好,被水泡了還在不屈不撓地工作。
撈出溼淋淋的手機,葉姿按下了接聽鍵。
“你好,是葉小姐嗎?”那邊的聲音急匆匆的,似乎有什麼要緊事,“這裡是中心醫院,季蘭醒了!”
“什麼?”僵硬的神經還沒轉過彎來,葉姿不敢置信地重複,“你說什麼?”
“季蘭醒了,她恢復意識了!”
聽到這個確鑿的聲音,葉姿顧不得再多問,轉身就衝進了醫院。
季阿姨醒過來了!
幾乎是慌不擇路地跑進了病房,葉姿第一眼就看見了半靠在枕頭上的季蘭。
她還是乾乾瘦瘦的,寬大的病號服穿在她身上,彷彿是掛在衣架上。她身子靠在支起來的病牀上,臉上泛着紅潤的光澤,眼睛閃閃發亮,看着渾身溼透的葉姿,她居然還衝她笑了笑。
“季阿姨!”葉姿撲到病牀上,又是哭又是笑,“你醒了,你真的醒了!”
季蘭露出一個罕見的微笑,破天荒地摸了摸她的頭:“真是個傻孩子。”
葉姿擦了擦臉上的淚水和雨水,擡頭仔細地看着季蘭:“我擔心了你好久——”
“沒事了,沒事了。文#/人$書$屋 w w w .”季蘭似乎心情很好,安撫地拍着她的手,“孩子,我要走了,以後你要照顧好自己。”
“走?你要去哪兒?”聽到她不正常的語氣,葉姿剛剛放下的心又倏地提了起來,“你哪裡也不要去,以後我來照顧你!”
“人都是要死的,”季蘭嘆了口氣,聲音是她從未聽過的溫和,“我知道,我離開的時間快到了。”
看着她亮得不正常的眼睛,紅得發光的臉,葉姿只覺得渾身止不住地發抖。
季蘭也要死了?這怎麼可能!?
看到她怔怔的樣子,季蘭握住了她的手:“有些話,我怕再不說就來不及了。”
“季阿姨,你別說這種話。”葉姿忍不住眼淚,哽咽起來,“你不會死,你還要長命百歲呢。”
季蘭搖頭嘆息,頓了頓才問:“你知不知道,爲什麼我一定要你當警察?”
沒想到她會忽然提這個,葉姿迷惑地搖了搖頭。
“我怕你不能保護自己。”季蘭的聲音很低沉,眼神向門外看了看,似乎生怕有人偷聽,“葉姿,你聽好,我要告訴你一個秘密。”
她語氣神秘,臉色鄭重,葉姿不禁神經緊繃。
“有一個人,她很恨你的媽媽,我是說你的生母。”她的聲音低的幾乎聽不見,“……我怕有一天,她會找到你,會害你。所以我一定要你做警察。”
握着她的手緊了緊,季蘭深深地凝視着她:“你一定要保護好自己,就算了爲了……爲了你的媽媽!你能答應我嗎?”
看着對面那雙殷切的眼睛,葉姿只覺得腦海裡轟轟直響。
恨她的生母,以後可能要害她?季阿姨說的那個人是誰?
她想起這幾天發生的事情,只覺得一陣陣冰冷的寒意涌了上來。
她的預感沒有錯,那個兇手果然是衝她來的。
“那個恨我媽媽的人……”葉姿覺得嘴脣乾澀,幾乎張不開口說話,“她是誰?”
季蘭緩緩閉上了眼睛,彷彿想起了傷心的往事。
“我只是擔心……如果她一輩子也找不到你,當然是最好的……”她的聲音斷斷續續的,充滿了不確定的遲疑,“她應該找不到你了,都這麼多年了……”
“她已經找到我了!”葉姿悲憤
不已地開口,“她已經開始動手了!”
季蘭一驚,竟然直接從牀上坐了起來:“你說什麼?”
“我身邊的朋友,一個接一個的被殺……”葉姿的大眼睛裡滿是含着怒火的淚水,“小翠花、小胖,還有郭美麗,她們都死了!”
季蘭驚訝地瞪大了眼睛,臉色頓時變白了:“她……真的已經動手了?”
“下一個可能就是我!”葉姿幾乎是在聲嘶力竭地叫喊,她抓緊季蘭的肩膀,臉上滿是痛苦和仇恨,“她是誰?她到底要幹什麼!?”
季蘭頹然倒在牀上,痛苦地攥緊了拳:“她終於還是找到你了……”
緊緊咬着嘴脣,過了好一會兒,季蘭才用竭力平靜下來的語氣說:“孩子,你先坐下,聽我跟你說。”
葉姿慢慢坐在牀邊,視線卻始終不離開季蘭的臉。
在越來越密的暴風雨聲中,葉姿聽到了一個驚人的秘密。
“你的生母叫梅雲,是我的大學同學。”季蘭一開口,就說出了一句讓葉姿震驚的話。
季阿姨居然是大學生?那她這麼多年爲什麼甘願做一個最平凡的清潔工?
“梅雲的成績很好,一畢業就被特招到部隊,在那裡認識了你的爸爸葉衡。那時候部隊有一名很出色的女軍醫,她叫杜楓。”提到這個名字的時候,季蘭不由自主地頓了頓,臉上劃過一抹複雜的神情,“她一直追求你爸爸,直到你父母結婚,生下了你,她還是一直不肯死心,總是糾纏他們。”
“後來有一天,梅雲忽然跑到我這裡來,哭着對我說,看見杜楓和你爸爸……”季蘭欲言又止,似乎難以啓齒,“梅雲是個性格軟弱的人,雖然親眼看見你爸爸出軌,後來卻還是原諒了他。我很生氣,跟梅雲吵翻了,還罵她犯賤……”
季蘭越說越艱難,臉上也露出悲慼的神色:“上次我當着你的面罵你媽媽,是我氣昏了頭,我不該這麼說她,孩子,我對不起你媽媽。如果那時候我沒有跟她吵翻,或許以後的事情就不會發生了。”
聽到她悲傷的語氣,葉姿只覺得身子都在不住地顫抖,心裡有種不祥的預感:“後來發生了什麼事?”
季蘭攥緊了她的手,低聲說:“不久以後,軍區實驗室發生了一場意外,你媽媽……被炸死了。”
儘管之前已經做好了心理準備,聽到這個結局,葉姿的身子還是不禁晃了晃。
她的生母,已經死了,她再也見不到她的樣子了。
“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完全無法相信。”季蘭的臉上露出氣憤的神色,“沒有人比我更瞭解梅雲,她是個非常謹慎小心的人,如果說是實驗操作出了問題,絕不會是因爲她的失誤。”
“可是對於梅雲的死,官方說法就是這樣。而我那時候已經有一段時間沒有跟她聯繫了,所以根本不知道後來又發生了什麼事。但是我總覺得這件事很不對勁。”
“梅雲出事沒多久,杜楓和葉衡就結婚了。”季蘭的臉色十分陰沉,臉頰上瘦削的肌肉在不斷地抽動,“我就更斷定,你媽媽的死不是一場意外!”
“我去找葉衡,卻發現你已經不在葉家了。我問葉衡你在哪兒,他居然說你失蹤了!”
季蘭擡起眼睛,深深地看着葉姿:“梅雲死的時候你才三歲,又是從小生活在軍區大院裡的,你從小聰明伶俐,怎麼可能會被人拐走?再加上梅雲死的蹊蹺,我就更覺得這事兒不對勁了。”
“後來,您就開始找我?”葉姿伸手反握住她的手,情緒複雜地望着季蘭。
季蘭蹙起了眉頭,輕輕點了點頭:“那時候葉衡和杜楓正在新婚燕爾,對你的失蹤似乎也不是特別上心,我當時真替梅雲不值,她怎麼就嫁給這樣一個薄情寡義的男人!”
“可是她已經死了,唯一的骨血又流落在外,葉衡不管你們,我卻不能眼睜睜看着好友死得不明不白,死後連女兒都保不住!”
“我開始留意杜楓,蒐集每一個能找到的蛛絲馬跡,過了很長時間,我才終於能確定,你媽媽的死不是一場意外,而是杜楓精心設計的一個陷阱!”
看着季蘭悲憤而痛苦的樣子,葉姿心痛如絞:“我媽媽真的是被人害死的?”
“是,我幾乎能完全肯定,兇手就是杜楓。”季蘭緊緊閉上眼睛,神情從仇恨慢慢變成了無奈,“可是我沒有證據,葉衡既然娶了她,也一定不會再相信我……我就算知道杜楓是兇手,又能做什麼?”
黑暗的病房裡一片死一般的沉默,只有窗外噼裡啪啦的雨聲。
葉姿彷彿一尊泥塑木偶,一動也不動,心裡卻早已掀起了滔天的驚濤駭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