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姿在牀上整整躺了三天。
她本以爲自己會很痛苦，可是那天半夜回到元野和她居住的公寓，她一挨枕頭就睡着了。
這三天，她斷斷續續地總是在睡着，她做了很多夢，夢裡有很多人，季蘭，郭美麗，小胖，還有何歡和陸凱飛，還有孤兒院裡所有的老師和朋友，夢裡他們一直在笑，彷彿又回到了童年在一起的時光。
在夢裡，她好像是一個局外人，她無法加入他們，也聽不見他們在說什麼，他們好像看不見她，只是過着自己的日子。
幾次夢境過後，她終於放棄了這種努力。她只是凝視着郭美麗那張放肆的笑臉，直到淚眼娑婆。
是的，即使在夢裡，她也意識到，她的死黨美麗，已經在另一個世界裡了。
希望在那個世界裡，郭美麗還能擁有這樣燦爛明媚的笑容。
每次噩夢醒來，元野都在她身邊。
他不說話，也什麼都不做，只是靜靜地陪伴着她，把她擁在懷裡，安慰她緊繃的神經。
有時半夢半醒的時候，她會隱約聽見元野在客廳裡打電話的聲音。
“她很好，一直在睡……嗯，杜阿姨您放心吧，我會好好照顧她的……”
她的噩夢越來越少，入睡的時間越來越短，少數醒着的時間，她就躺在牀上，怔怔地看着天花板。
過去的已經過去了，而她還要活下去。
……
第四天早晨，經過一個漫長的沒有夢境的睡眠，她睜開了眼睛。
聽到身邊均勻的呼吸聲，她轉過臉，看見元野睡着的側顏。
晨光照射在他高聳挺直的鼻樑上，在他長長濃密的睫毛上鍍上一層金光，簡直俊美得不像話。
他的臂彎還放在她身下，似乎生怕她會趁着他睡着偷偷溜走。
有這麼優質的男人陪着她，她還有什麼資格怨天尤人呢？
葉姿輕輕嘆了口氣，就看見元野睜開了眼睛。
看着懷裡女人清亮的眼神，他稍稍鬆了口氣，調整了一個更舒服的姿勢，將她摟在懷裡。
葉姿一動不動地躺了一會兒，便推開他的大手，準備起牀。
三天沒下牀，她一坐起來，覺得頭有點暈，好在元野扶住了她。
元野坐起身，將抱枕放在她身後，示意她繼續躺着：“你要什麼，我去給你拿。”
葉姿猶豫了片刻，輕聲說：“我想吃東西。”
這三天她基本沒吃沒喝，現在只覺得飢腸轆轆，餓得難受。
元野眼睛一亮，二話不說就把她抱了起來，往門外走去。
或許這是他生平第一次，聽到有人感覺餓了會這麼開心。
被他轉得眼睛發花，葉姿不禁抓緊了他的衣領。
“元野，你輕點兒！”
不就是想吃個東西麼，至於這麼歡脫地撒歡兒？
看着她一副嬌怯怯的模樣，元野忍不住在她額頭上重重親了一口，這才把她放在洗手檯前。
“你先洗臉，想吃什麼，我幫你買。”
葉姿扶着洗手檯站穩，看着鏡子裡對她微笑的男人，心情也不由得被他傳染的輕鬆了不少。
“隨便吧。”
她只是肚子餓，可是要說什麼特別想吃的東西，還真沒有。
洗漱過後，葉姿走出洗手間，看見元野正在打電話：“……對，每一種湯和粥都給我送一份。”
葉姿腳底發軟，走到沙發前就坐了下來：“你在幹嗎？”
“叫外賣。”元野輕描淡寫地說了一句，把手機隨手丟在沙發上，拿個靠墊放在她腰間：“你覺得怎麼樣？”
洗過了臉，葉姿覺得精神好多了：“挺好的。”
她一邊說着，一邊拿起了茶几上那個數碼相框。
那次，顧以秋專門跑過來見她，送過來這個數碼相框，當時她還以爲是顧以秋想要敲打她。
而現在她知道了真相，很多事情也就有了解釋。
比如顧以秋第一次見到她的失態，比如顧以秋揹着元野叫她去元家，要跟她談談，還有這個數碼相框……
作爲元野的媽媽，她應該最希望自己早點兒和家人相遇吧。
腦海裡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事，她伸出手指，點開一張又一張的照片。
再看到童年時候元野和那個女孩的照片，她有了一種全新的感覺。
小小的，頑皮的她，梳着小辮子穿着小裙子，一看就知道是被父母捧在手心裡養大的寶貝。
笑着的，跑着的，跳着的，做鬼臉的，她那時候是多麼無憂無慮，完全不知道自己這一生最美好的時光只有那短短的幾年。
看着照片，葉姿的嘴角泛起一抹苦澀的笑意。
她真夠傻的，第一次看到這些照片的時候，怎麼就沒注意到這個女孩其實就是她自己。
不過那時候的成像技術也不如現在這麼先進，她那時候又小，照片又不清晰，看不到眉間裡那顆痣也是情有可原吧。
只可惜，一切都是一場誤會。
元野靠在她身側沙發上，手肘杵在靠墊上支着側臉，和她一起看那些老照片。
葉姿沒回頭，忽然開口問了一個出其不意的問題：“我小時候很粘你，對不對？”
元野微微一愣，不自然地笑了笑：“還好吧……”
“你騙誰啊？”葉姿指着照片上那張好像剛吃了一整箱苦瓜的小男孩，“你瞅你那張臉，都抽抽成什麼樣了？”
元野移開視線，顧左右而言它：“誒，你要不要喝水？”
剛要找藉口離開，他就被葉姿一把抓住：“你那時候爲什麼就那麼討厭我？”
元野徹底尷尬了，擡手摸了摸鼻子：“那時候我還小嘛！”
看着那張找不到藉口而糾結的俊臉，葉姿的手放開了。
臉上帶着難掩的失落，她繼續低頭翻看着照片：“你一定很想甩掉我，要不然也不會故意把我支開。”
提起這件毀人生的事兒，元野臉色難看極了。
重重地揉了揉她的腦袋，他聲音低沉：“瞎想什麼呢，都說那是一場意外了！”
葉姿沒回頭，也沒說話。
如果只是意外，那他又怎麼會一直耿耿於懷，到處找她？
她還記得剛剛認識元野的時候，他那些反常的舉動。
那時候她還以爲他別有所圖，原來他只是想補償她。
心情莫名地低落下來，或許，他也沒有想象中那麼喜歡自己，只不過是覺得對自己有所虧欠罷了。
這麼想着，她心情更難受了。
看着最後那張兩人站在遊樂園門口的合影，葉姿輕聲問道：“元野，你覺得值得嗎？”
值得嗎，花費這麼多時間去找她？
值得嗎，用盡了心思去幫她？
值得嗎，對她這樣好，好得幾乎要寵到天上？
身邊的男人伸手握住了她冰涼的指尖，他的聲音堅定而沉穩：“沒什麼值得不值得，重要的是要對得起自己，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麼。”
葉姿的心重重地一跳。
她知道自己想要什麼嗎？
以前，她的生活都是由季蘭安排的，包括讀警校，也是季蘭要求她的。後來季蘭死了，她的生活目標就只剩下了報仇。
而現在呢，一切塵埃落定，她自己又想要什麼呢？
沉默了許久，她輕聲說：“我想去葉家看看。”
……
“到了，”元野的車子停在離元家不遠的一座四合院前，回頭看向葉姿，“你真的不要我陪你進去嗎？”
葉姿輕輕地卻十分堅決地搖了搖頭：“你曾經說過，有些事只能我自己面對。”
元野的眸子黯了黯，停頓了片刻才說道：“好，我在這兒等你。”
葉姿打開車門，下了車。
眼前是一座小小的院落，相比元家院子的大氣尊貴，這裡少了幾分奢華，多了幾分幽靜。雖然是白天，可是門扉卻緊閉着，裡面悄無聲息。
葉姿深吸了口氣，按下了門鈴。
十幾秒鐘以後，門那邊傳來了一陣由遠及近的腳步聲，葉姿的心不禁忐忑了起來。
她該怎麼面對杜楓和葉衡，她甚至都沒做好叫他們爸爸媽媽的準備……
還沒等她想好，大門開了，一個年約三十歲出頭的面生女人探出頭來：“你好，請問你找誰？”
正在遲疑的葉姿不禁一怔。
她都不知道自己該說什麼，一個陌生人來應門，她就更不知道該如何回答了。
“我……”猶豫了片刻，她輕聲說，“我找葉衡和杜楓，請問他們在家嗎？”
保姆露出驚詫的表情，似乎對她這個年輕女孩直呼主人的姓名很是意外，眼神也警惕了起來：“你是哪位？”
葉姿再次語塞。
難道要她說自己是葉衡的女兒？這個保姆不把她當精神病打出去纔怪。
“我姓葉，是他們的親戚。”葉姿只能選擇了這個委婉的說法。
保姆的視線落在她身後，看向元野那輛錚明瓦亮的跑車，神色才稍稍有了些許緩和。
“葉老最近身體不太好，剛吃了藥，正在休息。要不，您改天再來？”
葉姿沒想到自己會吃個閉門羹，臉色頓時尷尬起來。
幸好這時候，院子裡傳來一個熟悉的聲音：“小宋，外面是誰啊？”
杜楓披着一條羊毛編織的開司米披肩，從院落裡走了過來。
看到門口站着的葉姿，杜楓的臉色一下子變了。
“是你？”平靜的臉上瞬間涌起一抹驚喜的紅暈，杜楓伸手就拉住了她的手，“怎麼在外面說話？快進來，當心着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