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件裡,果然是一封短信,還有一把大門的鑰匙。
葉在信上說:“小朵:我要出公差,到北京學習一個月。鑰匙留給你,方便你用電腦,順便替我喂一下小寵。還有,自己照顧好自己。”
我要出公差,一個月。
如此的輕描淡寫。
小朵看着信,悲從中來,終於忍不住,伏在桌上泣不成聲。
她不明白,葉是真不知道還是假不知道,這些得不到肯定被無限期冷落的日子,她一分鐘都不能再忍受。
“沒事啦。”藍把信抓過去看了兩眼,拍拍她的肩安慰說,“男人都是這麼粗枝大葉的麼,一個月,一晃就過去了。到時候小別勝新婚,只怕甜蜜得你都受不了。”
“要是倦了,乾乾脆脆就斷掉,爲什麼要這樣糾纏?!”小朵流着淚賭氣地說。
“我又不是葉,你對着我發火撒嬌也沒用!”藍笑起來,“不哭了,小朵,今晚週末,我帶你去看DUCK彩排,他們的這個節目要在新年晚會上演出的。”
DUCK是校內一支挺有名氣的樂隊,小朵一直記得那個主唱,有着和朴樹一樣乾淨而純粹的嗓音,比小朵她們要高一級,他叫劉唱,取這樣一個名字,彷彿天生就是爲了唱歌而存在。
劉唱挺帥,系裡的很多女生,都是他的追隨者。
“我決定要追求劉唱。”在去吃早飯的路上,藍對小朵宣佈。
小朵嚇一跳:“他有女朋友的。”
劉唱的女朋友是外系的,挺牛的一個女生,是DUCK的貝斯手。聽說,她是全校最會講粗話的女生。還聽說,劉唱挺怕她的。
“公平競爭嘛。”藍說,“所以呢,你今晚要替我鼓勁加油煽風點火,對我極盡誇獎之能事,記住沒?”
“別別別,我怕我做不來。”小朵連忙推託,“我現在什麼心情也沒有。”
“得。”藍氣結,“離了葉你就丟了魂。”
“可不?”小朵揚起眉毛來,用劃過心頭的傷心滿足藍說。
葉的手機不通,古代文學的課乏善可陳,講臺上老頭子的唾沫飛濺出來,坐在第五排的小朵也看得清晰。藍遞過來一本花裡胡哨的雜誌,要小朵做上面的一個測試遊戲:十道題目看看你是否已經對他動情?
“白。”小朵低聲說。
“啥?”藍有些不明白。
“白癡。”小朵補充。
藍一疊聲地喊:“不會吧不會吧,真的很靈的呢,你試一試?”
教授的眼光跟過來。
藍不敢再吵了,小朵把頭埋得低低地笑。
藍卻雪上加霜地說:“原來你還是會笑的嘛。”
小朵不理會她,繼續低着頭看手機,估計此時葉應該在飛機上,還沒有開機。短消息從上課起發到現在發了五個,沒有一個回過來。
藍在筆記本上畫畫,長頭髮的男生,模樣怎麼看怎麼像劉唱。小朵看着藍。藍正畫得津津有味,活脫脫一個急着想品嚐愛情的花癡。
好像就在一個月前,藍還在爲要不要見那個海南的網友而猶豫不決,現在,她已經一門心思在劉唱的身上。愛情只要沒定型,隨時可以轉換自如。
只可惜自己的愛情已經是一場重感冒,葉的關心和疼愛是惟一的良藥,失去這些,便只能終日恍惚和搖擺。
吃中飯的時候終於收到葉的短消息,五個字:我到了,勿念。
小朵忍不住打電話過去,葉說:“怎麼了,小朵,收到快件沒?”
“爲什麼要一個月?”小朵說,“爲什麼走前不打一個電話?”
葉沉默了一下,好像不知道怎麼回答的樣子。小朵的心立刻就軟了,語氣也低下來說:“早點回來,在外面好好的。”
“好啊。”葉如釋重負的樣子。
“那我掛了。”小朵說。
“好啊。”葉說,“有空我電你。”
下午的課,小朵逃掉了。她去了葉的公寓。
葉是那種乾乾淨淨的男人,他的公寓也像他人一樣纖塵不染。牀單應該是剛剛換過的,還散發着肥皂清新的香味。小朵將臉靠在枕頭上,彷彿聞到葉熟悉的味道。那是她深愛的男人,工作起來要了命的瘋狂,睡着的時候,有着如同嬰兒一般甜美的呼吸。
記得最最熱乎那會兒,葉不止一次地要她搬過來跟他住。小朵一直沒肯,就是不想將一切進行得太快。可是好像還是太快了一些,就像是一個憋腳的新手所寫的長篇小說,故事剛到高潮,就莫名其妙地結了尾。
小寵是一條黃色的金魚,通體金燦燦的黃。葉把它買回來後,有空就盯着它看,生怕它會死掉,照顧得無微不至。小寵這個名字還是小朵替它起的,小朵酸酸地說:“葉這麼寵你,你就叫小寵好啦。”
“都寵都寵。”葉哈哈笑,摟住小朵說,“小寵,真是個不錯的名字哦。”
此刻,主人不在家的小寵依然歡快地在水裡游來游去,小朵給它送上魚食,心想,不如像小寵這樣做一條魚,那就不會有相思的疼痛和酸楚了。
葉有一臺筆記本電腦,不過他基本上不用,說是上班時一直對着電腦,下班了看到電腦會感覺自己還在上班,所以葉也不玩QQ。很多個星期天,葉睡懶覺,小朵開着QQ寫字。寫字讓小朵覺得釋放,一些想像的曲折的情節,彷彿可以讓自己的愛情也變得滋潤和充滿期待。不過葉很少看小朵的東西,只是偶爾會問:“男主角有沒有寫到我啊?”
小朵抱着雜誌笑眯眯地問:“你說呢?”
“當然有了。”葉自信滿滿地說,“不寫我還能寫誰?”
有時候,小朵用稿費買了禮物送給葉,比如一個看上去不錯的吉列的刮鬍刀,或者一條深藍色的領帶,一個用起來會很方便的皮夾子,葉會誇張地抱住她說:“哇,小朵也會掙錢啦,我可以享福了。”
“S說,其實寫字可以掙很多很多的錢。可以買房子買車子……”
“S是誰呀?”葉問。
“一個編輯啊!”小朵說,“我常在他的雜誌上發表文章的,他總是開最高的稿費給我,很大方的呢!”
“哈哈。”葉喝着小朵替他沏好的咖啡說,“他該不會是愛上你了吧?”
“你吃醋?”小朵歪着頭問,希望他答是。
可是葉說:“不不,呵呵,一點兒都不。”
小朵趴在葉的肩上問:“葉你是不是不太愛我?”
“什麼話!”葉揉着她的頭髮說,“傻丫頭盡說傻話!”
此刻,筆記本電腦靜靜地躺着,沒有葉的家顯得格外的空蕩和冷清。還好,有一個總是在線的S。
他和小朵有同樣的習慣,一上線就把QQ掛着。但卻極少去看,因爲手頭還忙着別的事情。
小朵的新作寫了約兩千字的時候他忽然說話了:“週末不約會啊?”
“無會可約。”小朵說,“S,我今天忽然很想寫點東西。如果不寫字,我怕我會像一張紙一樣飄起來。”
“聽上去挺恐怖。”S說,“想寫啥?”
“寫失戀。”小朵說。
“你又失戀了?”S打趣,“挺快的。”
“他出差了,一聲不響地走掉,一走就是一個月。現在和你在一個城市,祖國的心臟。”小朵說。
“那好,讓他打我電話,我請他喝酒。”
“不,你替我扇他一耳光。”
“行,左臉還是右臉,你說了算。”
“我今天真想打誰一耳光。”小朵惡狠狠地說,“但願沒有哪個倒黴蛋遇到我,誰遇到我誰倒黴。”
“小朵打人?”S說,“哈哈哈哈哈……是想打情敵吧?”
“S,告訴我生命的意義何在?”
S一反常態,不再嘻笑,而是認真地說:“小朵,要知道很多時候,我們都是爲自己活着,不是爲了別的什麼人。”
“我儘量。”小朵說,“我儘量接受一些事實。”
“不開心就寫點東西吧!有你支持,我起碼一月少加點班。”
“這個月的稿子還不足嗎?”小朵問。
“我就差跳樓了。”S說,“一期剛下廠,另一期接踵而來,連喘息的機會都沒有。”
S做的雜誌很精美,小朵本來以爲會有數十人爲此辛苦奔波,認識S後才知道編輯不過三人。S算是主編,底下管一個小文編外加一個小美編。上頭還有一個不幹活只負責槍斃稿件的老總。三個人撐起這樣一片天,雜誌還賣得相當的不錯,S用“嘔心瀝血”形容自己,一點兒也不誇張。
就在這時,電話響了。小朵激動地奔到話機面前,手卻在半空中僵住了。不會是葉,他不會知道自己此時在他家,所以肯定不會打電話回來。
葉的私人電話,小朵從來都不接。
數秒後傳出的是葉的聲音:我是champ,現在不在家,找我請留言。
“我是蓮,什麼時候出來玩,電我。”
那邊是一個歡快的女生,匆匆地說完,就掛掉了。
蓮?
小朵不記得葉有這麼一個朋友。看小寵在透明的魚缸裡歡快地游上來捕食,拼命在心裡安慰自己說:“小朵,你不可以亂吃醋哦。”
誰知道剛坐回電腦前電話又響。
"champ,郊遊的照片洗出來了,你何時來拿?要不等你回來我開車給你送去。”
還是個女聲,沒有自報家門,肯定是因爲不用報葉也知道她是誰。郊遊?葉何時有空郊遊,他不是總是喊着越來越忙連抽菸都沒有時間嗎?小朵發現自己好像真的越來越不瞭解葉的生活,這樣的意想不到的距離,讓她不得不灰心和絕望。
“我要走了。”小朵對S說,“天晚了,我要趕回學校去。”
“嗯。”S說,“稿子寫好就發我,我等着它救命。”
其實小朵知道自己真正想走的原因,她是怕再有電話來,怕再聽到陌生的女人的聲音在葉的房間裡響起。她抓起揹包,逃也似的出了葉的家門。剛下樓梯沉默了一天的手機就響了,小朵慌亂地接起來,是藍,在那邊狂呼:“小朵你跑哪裡去了,快回來,不是說好晚上一起去聽劉唱唱歌的嗎?”
“晚上我想睡覺。”小朵有氣無力地說。
“是朋友就給我來!”藍毫無商量地說,“我在階梯教室等你,你說什麼也要來!不然我翻臉!”
藍喊完,掛了電話。
小朵到的時候彩排已經開始,劉唱正在唱一首小朵沒有聽過的歌,那首歌有讓小朵不忍去聽的美妙歌詞:
我是這耀眼的瞬間
是劃過天邊的剎那火焰
我爲你來看我不顧一切
我將熄滅永不能再回來
我在這裡啊
就在這裡啊
驚鴻一般短暫
像夏花一樣絢爛
這是一個多美麗又遺憾的世界
我們就這樣抱着笑着還流着淚
藍在大力地鼓掌,跟着音樂搖晃。
小朵愣在那裡,音樂正濃,可是當愛情已經漸漸地不可阻擋地淡去,誰還會充滿疼愛地對自己說:我在這裡啊,就在這裡啊。
誰還會站在原地,不離不棄?
“好聽吧?”藍側過頭問小朵。
“是誰的歌?”
“朴樹的《生如夏花》。”藍說,“生如夏花般燦爛,死如秋葉般靜美。多好。”
“我要回宿舍了。”小朵忽然說,“我很困。”
“聽聽!”藍攬過小朵的肩說,“這麼好的音樂怎麼可以錯過!”
“我說我要回宿舍啦!”小朵提高聲音說,“你不要老是這樣強人所難好不好?”
“D。”藍氣得粗話都出來了,“你到底怎麼了?是不是沒男人就活不了?你看你自己那副死樣,跟死了有什麼區別!”
兩人吵得厲害了,臺上的音樂斷了。
藍舉起雙手做抱歉狀,大聲喊道:“嘿嘿嘿嘿,姐妹倆開開玩笑,別介意。”
貝斯手的頭髮染得很紅,應該就是劉唱的那個女朋友。她虎着臉說:“來聽歌的都他媽給我安靜點,你們這樣吵來吵去的我們還要不要排了?”
“對不起,對不起。”藍繼續道歉,一副挺乖的模樣。
“看着就不爽!”那女的得寸進尺。
“喂,姐們兒不是這麼講話的吧?”藍開始有些生氣。
那女的忽地把貝斯往地上一扔,沉悶的巨響中她從階梯教室的臺上跳下來,氣勢洶洶地跳到她們面前:“你教我怎麼講話,啊,你教!”
劉唱一看不對,也跟着過來,把那女的一拖說:“阿森姐,你跟小妹妹們計較個啥。來,繼續排。”
那個被叫做阿森姐的氣急敗壞地把劉唱拉住她的手甩開說:“KAO,有妹妹在底下坐着你來勁兒了是不是,看你唱歌時那個媚俗的樣兒!”
“喂,大姐。”藍說,“你罵罵我就算了,你罵劉唱哥可就沒道理啦。”
“哥哥妹妹的挺親熱啊。”阿森看看藍,再看看小朵,嘴裡哼着說:“扮什麼淑女樣兒,我告你們,你們這樣的,男人不會真喜歡,到最後全他媽是做棄婦的命!”
“你說什麼?”小朵把要跳起來的藍攔在身後,冷着臉問她。
“你聾了還是怎麼的?”阿森也冷眼看着小朵。
小朵擡起手來,二話沒說就打了她一個耳光。那耳光打得迅猛而又突然,打得那個叫阿森的半天沒站穩,也打得藍的眼珠子都快要掉出來了。
阿森回過神來,朝着小朵就撲了過來,卻被劉唱擋住了。
“快跑啊!”藍拉住小朵就要往外跑。
“跑什麼!”小朵怒喝一聲,“打架嘛,誰怕誰啊!”
“哈哈哈……”劉唱和臺上的那些男生可能沒見過女生打架,忍不住哈哈笑了起來。小朵掄起旁邊的一張椅子就往地上砸去:“誰再笑,誰再笑我砸誰!”
“我說排練的時候不要讓人進,你看看你放進來的都是些什麼神經病!”阿森指着劉唱鼻子罵起來,“你他媽的腦子壞了還是咋的!”
劉唱也火了,一把把阿森一推說:“給你臉你還不要臉了是不是?你不想幹可以滾!”
“哈哈哈。”這回輪到藍,笑得跟抽風似的。
結果,藍如願以償,阿森氣跑了,彩排泡湯了。劉唱畢恭畢敬地說:“我請兩位妹妹喝咖啡去。”
他們從階梯教室裡走出來,冬風吹得緊。藍興奮地戳着小朵的腰說:“嘿嘿嘿,真是意想不到的順利,全靠你那一巴掌。”
小朵忽然想起自己剛纔在QQ上跟S說過的話,只能怪阿森是倒黴蛋。
“你原來是最牛的。”藍心服口服地說,“大姐大。”
小朵低聲說:“求你了,喝咖啡我就不去啦,想你也不願意我做電燈泡對吧?”
“嘿嘿嘿。”藍拱手說,“你真是善解人意的好姑娘。謝謝你成全。”
“祝你馬到成功。”小朵可是真心真意。
轉身的時候,小朵聽到劉唱在問藍:“咦,她怎麼不去?”
“哦,她感冒,要回宿舍休息。”藍撒起謊來不用思考。
週末,宿舍裡空無一人,所有的人不是在享受青春就是享受愛情。小朵覺得冷,然後胃又開始痛。在牀上躺了兩小時也沒睡着。怕晚上會餓得睡不着,只好把大衣穿起來,準備去外面吃碗麪條。走出女生宿舍,看見有人站在牆角抽菸,紅色的菸頭一明一滅。
如今,肯這般癡情等待的男生已經不多。
小朵內心感慨地走過,那人卻一把拉住了她的衣袖。用略帶沙啞的聲音說:“嗨,終於等到你。”
小朵嚇了很大的一跳,因爲那人不是別人,正是劉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