壞消息總是這樣,來的時候一個招呼也不打。
那邊的電話只說了一個地址,讓小朵快去之後就匆忙地掛斷了。
小朵怔忡了一下,疑心是惡作劇,於是撥打了劉唱的手機,沒想到竟然是關機!
一種不祥的預感襲上小朵的心頭,她知道劉唱的習慣,一般都不會關機的,好幾次很晚了打他的電話,他都開着呢。
天吶天吶天吶!
把天天交待給保姆,小朵慌不擇路地奔出大門,一面跑一面打藍的電話,可是藍不知道在忙什麼,竟然沒有聽見!天天家住在市郊的高檔別墅區,每次出了小區還要步行大約一刻鐘才能到公車站臺。如果運氣好,可以遇上帶客過來的出租車。就在小朵焦急地四處張望的時候,一輛殘疾車忽然突突突地開了過來,車主戴着副黑色的墨鏡,呲着牙問小朵說:“小姐去哪裡,要不要帶一帶?”
這種電動三輪車最髒,因爲駕車的多半是殘疾人所以又叫做殘疾車。小朵平時從來都不坐,不過今天情況緊急,也沒時間多想了,於是咬牙跳上車說:“帶我到前面路口能打車的地方就行。”
“五塊。”簡直就是漫天要價。
“行,快走吧。”小朵看看自己的衣服,猶豫着坐下,手緊緊地抓住車邊金屬架子的護攔。
“坐穩了。”車主說完,車就呼的一聲啓動了,車速飛快,嚇得小朵心裡一別一別地亂跳。最重要的是,小朵很快發現,車並沒有朝着該去的方向開,而是猛一拐彎,朝着另一個小朵從沒去過的方向直奔而去。
“你這是去哪裡?”小朵發現方向不對,在車後驚呼起來。
“我看你有急事,這條路往市區近些。”車主並不回頭,而是更加加速地朝前開。
小朵將信將疑地又坐了幾分鐘,發現方向越來越不對,四周的景物也越來越陌生,忍不住在車後大喊起來:“我不要到市區!你把我送到前面可以叫到出租的地方就行!”
“收了錢就要送到目的地嘛。”前面的人根本不理會小朵,而是繼續加快了車速一個勁地朝前開,小朵開始覺得不妙,於是扯開嗓門大喊大叫起來:“快停快停,再不停我就要跳車啦!”
“小姐別性急,你坐穩啦,”車主說,“前面很快就到了,跳車危險,摔斷了腿我可不負責任!”
“你給我停下來停下來!”小朵見那司機一點停的意思都沒有,急得都快哭出來了,好不容易從包裡掏出手機說:“你要不停我打110了!”
“你要敢打我就把你甩下去!”車主一面威脅她一面把車開得左右搖晃,要不是抓得緊,小朵很容易就會被甩到車外。
更糟糕的是,由於車晃得實在是太厲害,電話還沒撥通,就失手掉到了車外!
四周顯得越來越冷清,要是沒有車和人經過,看樣子喊破了嗓子也不會有什麼用。自己的安危固然重要,但心裡最牽掛的還是生死未卜的劉唱,心急如焚的小朵橫下一條心,當機立斷地跳了車!
雖然車速真的很快,但身材嬌小的小朵非常靈巧,反應也很機敏,憑着一股勇氣跳下車來,竟只是搖晃了幾下身子就站直了。殘疾車車主顯然沒想到一個小姑娘有這麼勇敢,他迅速地掉頭,看樣子是要朝着小朵撞過來。小朵折身往後飛奔,想去撿拾落在不遠處地上的手機。手機被撿起來了,可是她還沒有來得及撥打110,就感覺自己的腰被重重地撞擊了一下,人整個地朝着路邊的田地飛過去,頭碰到一棵樹,劇痛過後,就失去了知覺。
中間醒過一兩次,好像是在不斷搖晃的車裡,又好像是被一個巨大明亮的燈照着,可是每次,費盡了全身力氣都睜不開眼睛,人猶如在深海里浮浮沉沉,一波一波的海水帶着壓力衝過來,要將自己生生地淹沒,再淹沒。
終於醒來後,小朵首先看到的是藍焦急和關切的眼眸。一見小朵睜開眼,藍立刻驚喜地尖叫起來:醒了醒了,她醒過來啦!
小朵嫌她聲音太大,於是伸出手去想捂她的嘴,可是她猛然發現腰上的疼痛讓她幾乎動彈不得,只能睜大了眼睛看着藍,眼神裡全是恐懼。
“沒事的,沒事的。”到底是死黨,藍很快就明白了小朵眼裡的意思,當下安慰她說,“只是斷了一根肋骨,醫生說休息兩三個月就沒事了。”
小朵一顆狂跳的心這才歸位。
“我說你也是!”藍責備她說,“爲了掙錢命都不要,去那些荒郊野外的地方做家教就算了,還去坐什麼殘疾車。算你命好,給一個開卡車經過的好人遇見,救了你,不然說不定連命都沒有了!”
“劉唱呢!”小朵猛然想起來,抓住藍的手急切地問道,“他怎麼樣了?”
“想他了?”藍壞壞地笑。
“快說呀!”
“那傢伙手機不通,聽說正在宿舍裡睡大覺呢。不過我已經派人通知他了。你放心,應該很快就會趕過來了。”
小朵張大了嘴,記憶不應該騙她啊,她匆匆忙忙地從天天家出來不就是接了一個電話說劉唱出了車禍嗎,可是現在怎麼會沒事呢?小朵正在滿心狐疑的時候護士帶着兩個警察進來了,見了小朵就問:“目擊者說看見你跳車,還看見那輛殘疾車衝過去撞你,到底是什麼恩怨,你說說!”
“我們不認識的。”小朵委屈地說,“我只是坐他的車想到前面路口打車,誰知道他拉上了我後就開始瘋跑。”
“據說那車連牌照都沒有。”警察皺着眉說,“人也跑掉了,查起來有一定的難度。”
“八成是個瘋子,說什麼也要找到他把他繩之以法。”藍憤慨地說,“別說我們小朵這些天受的罪了,這醫藥費他不出也不行啊!”
小朵想起那個奇怪的電話,於是轉頭問藍說:“你確認劉唱沒事嗎?我之所以從天天家裡跑出來是因爲接到一個電話,那人告訴我說劉唱出了車禍!”
“不可能!”藍說,“這肯定是惡作劇,我來這裡的時候遇到他們宿舍裡的哥們兒,說他一直在宿舍裡睡覺呢。”
“電話號碼是多少?”警察順手拿起牀邊桌上的手機說,“這是你的手機嗎?”
小朵點點頭。
警察在手機上翻看了半天,確定了那個號碼後記下來,對小朵說:“行!你先休息着。有情況我們會再找你。”
說完,他們出去了。
小朵躺在那裡不能亂動,覺得累極了。她有氣無力地對藍說:“人一倒起黴來,真是喝涼水也塞牙。對了,我住院的錢從哪裡來的?”
“天天媽媽送來的。”藍說,“救你的人不知道你是誰,就拿着你的電話亂打一氣,結果打到天天媽媽手機上了。她好像身體不舒服也在醫院掛水,可是一接電話二話沒說就派人過來送錢,說什麼也要把你安排在最好的病房。看來我們也不能看扁了這些有錢人啊!”
小朵強作歡顏:“欠下這麼一大筆,怕是替天天做家教要做到他小學畢業才行了。”
“今年呢,你是倒黴了些。”藍打個大大的呵欠,胡說八道起來,“得空了找個人算個命,看怎麼着能轉轉運。”
小朵把眼睛閉起來,感覺自己又要睡着的時候忽然聽到病房外傳來急匆匆的腳步聲,然後就聽到劉唱焦急的聲音:“小朵呢小朵呢小朵呢?”
“在這裡呢。”藍沒好氣地說,“人交給你就出事,你還有臉來。”
“沒事吧?”劉唱問藍。
“還沒事?斷了一根肋骨!傷筋動骨一百天,能好到哪裡去。”
“都怪我。”劉唱在小朵的牀邊俯下身子,握住她的手說,“早知道我該在那裡等你,接你回去就不會發生這種事了。都怪我。”
小朵睜開眼,劉唱眼神裡那種真誠的關心讓她不忍面對,慌忙把手抽出來,問了個她一直想問的問題:“你爲什麼要關手機?”
劉唱想了一下說:“昨晚沒睡好,我怕睡覺被人打擾。你呢,怎麼好好地會被車撞?”
小朵閉起眼睛不說話。藍把來龍去脈說了一下,劉唱一聽,當即皺了眉,眼眶也紅了。藍見狀打趣說:“因禍得福,這下考驗出小朵對你的真情來了吧!不過說什麼也要把那個亂打電話的傢伙揪出來。要不是他,小朵怎麼也不會出事,醫藥費至少讓他掏一半。我真懷疑是不是你指使人乾的?"
“天地良心!我哪能幹那種損事!”劉唱若有所思地拍拍小朵的牀邊說:“你先休息,我去給你買點吃的去。”
說完,他迅速地起身離開了。
“他感動了,想哭。”藍嘻嘻笑着說,“八成怕我們笑話他,找個藉口出去了。”
也許是藥力上來了,小朵再也支撐不住,在藍的笑聲裡慢慢地睡着了。
再次醒來的時候,應該是黃昏。窗邊站着一個人,黑色的風衣,背對着小朵在看外面的風景。那個背影實在是太熟,小朵把眼睛閉上,再睜開,再閉上,再睜開,好確定到底是不是夢境。
不是夢。
那人已經轉身,走到小朵的牀邊,俯下身來,溫柔地問:“還疼不疼?”
剎那,小朵的淚如氾濫的河水,擋也擋不住。
“還是這麼愛哭。”他笑笑,抽出一張紙巾,替小朵仔細地拭去淚水,“怎麼這麼不小心?”
“是你嗎?”小朵輕聲問。
“是我。”葉輕聲答。
“你怎麼知道……”
葉不答。
小朵又問:“你來做什麼?”
“我來看看你。”
“就是看看嗎?”小朵說,“如果我要是死了,你會不會很傷心?”
“怎麼亂講話呢。”葉好脾氣地將小朵的手放回被窩裡說,“你放心,我問過醫生了,你沒事。”
“其實我真寧願我死了。”小朵說,“可以不必忍受這些。不過,既然是活着,我想我的事還是用不着你管。”小朵努力鎮定下來,用盡量冷漠的語氣說道,“我真心真意地謝謝你的同情,你可以走了。”
“你家裡人都不在這裡,我不管誰管?”葉一點也不生氣,維持着他的風度說,“要不要通知你爸爸媽媽?”
“不要!”小朵喊起來。媽媽心臟不好,不能受刺激。
“可是……要過春節了。”
“我說過不要你管!”小朵繼續賭氣,“你要忙什麼忙你的去。”說完後心裡忽然發現自己居然還有機會跟眼前的這個人賭氣,不由得萬般心酸,腰上的疼痛也更加劇烈起來。
“要打要罵,也要等到你能活蹦亂跳啊。”葉說,“不過話又說回來了,難道那天你還沒有打夠嗎?”
小朵的心裡正翻江倒海,哪裡有空理會葉的調侃。正在無措的時候,病房的門被推開了,進來的是手裡拎着幾大袋東西的劉唱。
小朵看見葉衝劉唱笑了笑。
劉唱反而笑得牽強,他走過來,把東西放到小朵的牀頭,問:“感覺好些沒?”
“好多了。”小朵說,“藍呢?”
“你忘了她男朋友也受傷了,她還得照顧他去呢。”劉唱說,“她吩咐過了,今晚我在這裡陪你。”
“不用了。”小朵說,“有護士就行。”
“那怎麼行。”劉唱和葉幾乎是異口同聲。
“你們都走吧。”小朵狠狠心說,“我想自己安靜一會兒。”
“要不我倆抓鬮?”葉指指劉唱再指指自己,真沒想到這個時候他竟然有心情說笑。
劉唱卻是一反常態的低調:“這樣,我守在外面,你們聊夠了,我再進來。”
“別!”小朵想拉他,他卻已經轉身出去了。
“不錯。”葉說,“這男孩挺讓人放心的。”
“跟你沒關係。”小朵說。
“那跟你可有關係?”葉看着小朵的眼睛。
小朵別開頭去答:“你還是走吧。”
“就走。”葉從包裡掏出一個信封遞到小朵面前說,“這裡的錢你先用着,有什麼需要再告訴我。”
“請你拿走它。”小朵咬住下脣。
“別任性啦,”葉說,“說實話,我知道你恨我,或許我今天根本就不該來,可是不知道爲什麼,聽說你出事,還是忍不住就跑來了。我只想爲你做點什麼。小朵,我們相好了那麼長的日子,你連這點也不理解我?”
“可是,誰理解過我呢?我想既然你已經做出了選擇,我們就不該再有任何的糾葛。”雖然這些話說出來句句讓小朵心如刀割,卻還是強撐着繼續說下去,“我想我已經忘掉了那些事了,你就算行行好,最好不要讓我再想起。”
葉嘆息。
他把信封放到小朵的枕頭邊,不再說一句話,離去。
葉剛離開劉唱就進來了。他替小朵倒了一杯白開水,坐到小朵的牀邊來,把水遞到她脣邊說:“來,喝點水。”
“我真懷疑是夢。”小朵別開頭表示拒絕,“接二連三的出事,也不知道到底是怎麼了,撞了什麼邪。”
“都會過去的。”劉唱安慰她,“一切都會好起來。”
“請你幫我一個忙好嗎?”
“好的。”劉唱說。
小朵側身,好不容易從枕邊摸到那個厚厚的信封遞給劉唱說:“請你把這個轉交給藍,讓藍替我還給他。”
劉唱並沒有伸手去接,而是說:“好吧,錢的事你儘可放心,我還有不少積蓄。只是……”
劉唱欲言又止讓小朵覺得好生奇怪:“只是什麼?你今天好像怪怪的,不對勁呢。”
“有個不請之請。”劉唱說,“不知道你肯不肯答應呢。”
“真是不像你了,吞吞吐吐的。”
“你被撞的這件事我希望你不要再追究了。”劉唱說,“她也是一時糊塗,現在追悔莫及。”
小朵睜大了眼,不明白劉唱在說什麼。
劉唱終於說出來:“是阿森乾的。一切都是有預謀的。她知道我們昨晚在SUN過的夜,胡思亂想了。也是她跟蹤了我們,收買了那輛殘疾車,還借走了我的電話不讓我們聯繫,原意只是想把你拉到郊外嚇嚇你,沒想到結果會變成這樣……”
“爲什麼?”小朵氣極,“我跟她沒有仇恨,我又不是藍。”
“對不起,是因爲我。”劉唱說,“她不甘心失去我。”
“她怎麼可以這樣,我是無辜的!”小朵激動地喊起來,“我這樣躺在這裡不能動算什麼。她怎麼可以這樣做,你又憑什麼要提出這種無理的要求來?”
“小朵,小朵。”劉唱按下小朵揮舞在空中的手說,“小朵你聽我慢慢說。阿森出事了,就在下午,她已經被警察抓走了。他們說她參與賣搖頭丸,要是再加上這件事,恐怕她就徹底完了。”
“是她向你坦白的嗎?”小朵問。
“對。”劉唱低頭說,“她求我救她。”
“你會盡力救她嗎?”小朵逼問下去。
“是的。”劉唱說。
“你們這些莫名其妙的男人!”小朵奮力把手裡的信封往對面一扔說,“你們都滾,統統滾出我的視線。滾,我誰也不要見!”
錢從信封裡飛出來,一張一張,飛落到地上。
身體的疼痛加上內心的疼痛,小朵再也忍受不住,失聲痛哭。
就在這時候,有人敲門進來了,是曾經來過的那兩個警察。其中一個低下身,替小朵把錢撿起來說:“幹嗎跟錢過不去?”
另一個說:“有些事情我們調查過了,來找你覈實一下。打你電話的那個人叫張順喜,你認得不認得?”
小朵掩面,搖搖頭。
“張順喜的電話除了打過你的電話,同一時間段還跟這些人聯繫過。”警察掏出一張寫有幾個電話號碼的紙遞到小朵的面前說:“你再看看這上面的人有沒有你認識的。特別有一個號碼,早上打了差不多有五次之多,戶主的名字都在上面。你看看有沒有認得的或是有印象的?”
小朵接過紙,無意間看了一下劉唱,發現劉唱的臉色變得蒼白起來。
紙上,阿森的大名赫然在目。
小朵看了看,把紙還給警察,緩緩地說:“這些人,我都不認得。”
“有一個是你們學校的學生,你也不認得嗎?”警察很有耐心地提醒她。
“我們學校那麼多學生,哪能都認得?”小朵說,“對了,我忘了說,早上那輛車給我要價十塊,我嫌他高,罵了他兩句。”
兩個警察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又說了幾句無關痛癢的話,終於走掉了。
小朵把眼睛閉起來。劉唱在她牀邊蹲下,握住她的手,把臉埋到她的手心裡,小朵很快就感覺到了一股熱熱的東西在手心裡流淌。
她知道,劉唱哭了。
然後她抽掉了自己的手,聽見自己用一種非常疏離的語氣說道:“你聽着,我這樣做誰也不爲,我只是爲了我自己。我還有書要念下去,不想成爲任何人的笑柄。僅此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