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然是人啦!”冷若顏納悶道:“她若不是人,怎麼會有人類的身體?”
“如果她果真的是人,”四更依舊狐疑地道:“那她怎麼走得如此之慢?左相府李大人養的那隻‘孫亞斌’大烏龜,爬得都比他快!”
“走廊裡這麼黑,只要是人,自然都得步步爲營,步步當心的啊!”冷若顏耐心講道理道:“只有鬼魂纔會飛,只有鬼魂才能在烏七八黑裡飄啊飄的,鬼魂纔不用走的!”
“就算你說得對,就算她是個人,”四更還是有疑竇的道:“你們又怎麼知道她不是壞人、不是敵人?”
“怎麼會是壞人和敵人呢?”冷若顏反駁道:“你不見她是從樓下上來的,樓下的豈可能是敵人跟壞人?”
四更詞窮,嘆了一聲,正待講話,忽聽血鳶尾自一旁揚聲喚道:“這位姐姐,你迷路了嗎?我們在這裡。”
四更再怎麼說也沒有用了,因爲血鳶尾已經揚聲和對方打過招呼了。
那女子呆了呆,終於,拖着步足,向他們這兒移了過來。三人都覺察出她走得的確有點艱辛,而且,她還得一路摸索前進,看去,好像年紀非常老邁,又似病得甚重,就是別人看了她走路,都會也覺着吃力費力。
冷若顏不忍心得道:“我過去扶她過來吧。”
四更一把扯住了好心腸的冷若顏,阻止道:“現在不是發善心的時候,最近出了這麼多的怪事,在沒搞清楚她身份之前,我們還是小心點的好。”
血鳶尾冷哼道:“真是個多疑的膽小鬼,有什麼可小心的?既是樓下上來的女子,不是小詩、小詞、小曲,就是梔子小妹妹,都是自己人,還怕個什麼!”
四更反詰道:“你們兩個是豬腦子嗎?如果是梔子她們,怎麼會這般不熟悉路徑?怎麼會不迴應你們的招呼?這裡面分明是有鬼!”
冷若顏怔了一怔,雖然不確定四更所說的是否準確,最後她還是沒堅持走過去扶對方一把。
三人爭論的檔口兒,那女子儘管走得慢慢騰騰、磨磨蹭蹭,但還是帶着微弱的月色走近了。她走得越近,三人就越能感覺出來,她走得極不自然,也很不正常,更不妥當。
血鳶尾乾咳了一聲,問道:“姐姐是哪一位?”
對面仍是沒有應,但她的人更近了,且直挺挺地伸出了雙臂兩手。
冷若顏雙手按住銀環,四更只覺心裡發毛,他開始後悔,剛纔上樓時,應該將自己的大砍刀和大盾牌帶在身邊的,現在遇到危險情況了,手裡連個自保的趁手傢伙都沒有!
那女子的雙手,還在黑暗裡摸索,她摸呀摸呀的,慢慢的、慢慢的摸近三人的眼前來了,光線還是太暗,來人還是看不清楚五官和輪廓。
血鳶尾只覺頭皮發炸,冷若顏更是手足冰冷,退也不是,進也不是,打也不是。
四更見那女子靠得近了,三人都擠到花牡丹“八號房”房門前,往後退已無路,又怕房間內有埋伏,他極目靈光一閃,往那那女人的衣袂胸花一看,當下“哈哈”大笑一聲,大刺刺地轉回頭向冷若顏跟血鳶尾笑道:
“都別自己嚇唬自己了!你們且瞧這套牡丹衣裙是誰的?原來是牡丹姐姐的!大家找得她好辛苦,原來她這個調皮鬼,躲在這兒專程悄無聲息的,扮鬼嚇唬我們!幸好本大人膽大包天,心細如髮,明察秋毫,一眼便認得這件裙子——”
他還待繼續吹噓下去,可是他發現似乎有點不對頭。
因爲他得意揚揚的自吹自擂時候,看到冷若顏和血鳶尾,兩個女孩子都張大了口,也瞪大了眼,甚至連耳孔也張大了,鼻孔更掀得奇大無比,看她們的表情,連肌膚上的毛孔,都在一張一闔中,甚至愈張愈大。
她們眶毗欲裂,指手畫腳的,她們想要說話,卻說不出一句完整的話來,喉嚨裡只一直髮出“咯咯咯咯”的古怪聲響,兩人四手二十根手指,一個勁的直往四更背後亂指,好似急着要告訴四更什麼……
四更的背後?
他的背後是……
——不是花牡丹嗎?有什麼可奇怪、可緊張、可恐懼的?
於是,四更暗笑着回頭。
他徐徐轉過身子,扭過頭。
這個時候,那女子已經跟四更靠得很靠近的了,近在咫尺,以至衣袂都可以在走廊過堂風的作用下觸及他。
是以,四更一回頭,就看見她了。
這次是真的看見了她,因爲他跟她距離太近了,簡直是緊貼着粘在一起。
四更不但可以看見她,甚至也可以觸摸着她,嗅吻着她,這一下,他可是看得一清二楚,真真切切了。
人,確實是花牡丹無疑。
——但是,她是沒有頭的。
沒有頭的花牡丹,正向他伸出了手,摸索着,像是要討回一件東西,並且還不知從哪裡還發出沙啞的聲音:“我的頭不見了……還我的頭來……”
——我的天啊!
四更“轟”的一聲,好像天邊的巨雷,正砸在、炸在他的腦頂!
一時間,四更的腳發軟,腦子一片空白,一副小心肝,幾乎要跳出了口腔,她的確是他們要找的花牡丹,但卻是一個沒有頭的花牡丹!
而這個沒有頭的花牡丹,居然一步一步、一級一級的摸索尋找上來,跟他們要索回她的頭!
有鬼!
在無頭女鬼出現的這一剎間,四更很想拔腿就跑,什麼憐香惜玉、什麼英雄氣概,他統統都不要了,他已經嚇得尿了褲子,距離不遠的冷若顏跟血鳶尾,都也聞到了了一股尿騷的異味。
他想逃走,可是不知怎的,他的一雙腳,一直在發抖打顫,已然完全不聽他的使喚。
那個無頭女鬼貼得太近了,他想用手推開她,但他的兩隻手,也一直髮麻,一點動彈不了。
四更就像是陷落在一個無涯的噩夢裡,當噩夢噩到盡處時,他想動、動不了,他想醒、醒不來,他就連想叫、也叫不出,甚至最後連眼睛、都眨不成。
這已經不是夢,因爲噩夢變成了現實,現實中的噩夢,遠比夢境更可怕。
冷若顏在這個時候,決定做一件事。
——不管做什麼事,總比被動等待夢醒要好。
這三人中,冷若顏並不是膽子最大的一個,她偶爾也會相當膽怯,但她這個時候告訴自己:不能害怕,不能退縮,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沒有鬼,牡丹姑娘人那麼好,即使變成了無頭厲鬼,也沒有理由難爲曾經幫助過她的這些人。
所以,冷若顏大膽的做了個嘗試——
她直接揭開了女鬼罩在外面的牡丹花裙子,並且往她頸項上摸一摸。
沒有頭!
確實是沒有頭!
她仍然不相信,花牡丹會不會精通“下三濫”何家的“障眼法”,將自己的頭藏在衣服或者別的地方了,若顏不信邪的又摸了幾下。
還是沒有頭!
現在,冷若顏已經完全可以肯定,站在面前的花牡丹,是一個會走動的、但沒有頭的女鬼!
冷若顏回過頭來,臉上出現了一個似笑非笑,似哭非哭的詭怪表情:“小尾巴、四更,她真的沒有頭……”
那無頭女鬼伸出了兩條冰涼的手臂,鬼音飄忽的喚道:“還——我——的——頭——來——”
一下於,發顫的冷若顏、發麻的四更、發抖的血鳶尾,幾乎同時尖叫了一聲,譁然而走、速然而避、倏然而散,只留下一具無頭女鬼,直挺挺的站在那一束月色下。
她以僵直、僵硬的姿態,在反覆重複哀求着一句話:“還——我——的——頭——來——還——我——的——頭——來——還——我——的——頭——來——””
膽戰心寒,魂飛魄散的三個人,驚恐的一齊疾退,這往後一退,就撞在牡丹的“八號房”房門上。
也不知是因爲三人都太害怕而至太用力,還是房門根本就是虛掩着沒關好,只聽“轟”的一聲響,房門竟倒塌了!
二女一男三個人,一齊跌跌撞撞、磕磕絆絆、牽牽扯扯,倒撞着跌入了花牡丹的“八號房”。
三人一起防備不及的退着,側着,摔了進去,血鳶尾跌到一半,立刻滾過一旁;四更趴倒在地,一彈而飛;冷若顏身形一歪,借勢飛退,斜飛躍開。
一時間,糾纏一團的三個人,都驟然分開!
牡丹姑娘的房間,比走廊裡更黑,誰也不知道夥伴在哪裡?無頭女鬼又在哪裡?周圍一片漆黑,漆黑一團。
四更實實在在跌了一個大“狗搶屎”,他下意識的伸手一摸,摸到了一個粘溼糊糊的、圓了咕咚的東西,他就是給這東西給絆倒他的。
他將那物事眼前湊近一看,那圓球上,一雙女人的流血眼睛,正對視着他,嚇得四更“媽呀”狂叫一聲,拋了開去!
——那是一顆女人的頭顱,頭髮長長的,臉額涼涼的,正是房間裡那虞美人的頭顱。
虞美人的頭顱,在空中留下一個美麗的拋物線,落在地板上,一路上“咕嚕嚕”疾響,不知又滾到了房間哪個角落裡。
四更緩了一口氣,黑暗中隨手劃拉幾下,抓了一個圓凳,擋在身前壯膽,他一面連爬帶滾站了起來,一面揮舞圓凳亂打,打着旋、喊着口號,往返了十多個來回,就怕有人、更是懼有鬼欺近身邊、傷害到自己。
一通橫掃亂打下來,房間裡只聽到圓凳的破風聲和他歇斯底里的喊叫,別的什麼都沒有。
幸好沒有!
四更感到累了,圓凳越舞越吃力,他漸漸地收了手,他稍稍喘定了氣,心中卻亂得一團糟糕。
糟糕的是房間裡完全是黑暗的。
黑得他完全不知虛實,暗得他人鬼難辨、
最糟糕的是,現在他只有一個人。他不知道冷若顏跟血鳶尾,現在是什麼位置,一點也聽不到她們的迴應。
半點兒也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