辰源生性淡泊,不近功利,在他的生存理念裡,什麼功名利祿、生死榮辱,都不要緊、全無所謂,生老病死,親朋至友,好來好往,善始善終。在江湖上、武林中、朝堂內、市井間,幾乎所有的人,對他的風評,都不是很壞。
孫財自知,自己沒有布先生的自信睿智,也沒有辰源的豁達大度,那楚羽呢?
楚羽是“才爲我用”。你是人才,就必須爲我所用;如果你不低頭稱臣,再大的人才,再難得的大才,他也會連眼睛都不眨的將你腦袋砍下來!
“不達目的,誓不善罷甘休”,這是楚羽真實的人生寫照,他的野心太大,他的鋒芒太露,他的心胸太窄,他有八斗高才,他自詡天下第九,他容不下第十個人超於自己的功業、名氣,甚至是過去幫助、提攜過他的恩人辰源。
孫財也有雄心壯志,也曾經想幹一番大事業;他自信自己沒有楚羽的文武全才,更缺少他性格里張狂狠辣而不擇手段的決絕一面,勢難成功。
至於孫財的頂頭上司、帶路大哥樑發,給他的感覺,只有四個字:“高深莫測”。
在初涉江湖時,是樑發一手拉扯孫財進入樓子的。樑發是個表面昏庸實則嚴謹的人物,他對布先生的命令,絕對的服從聽命。孫財一直認爲樑大哥是一個忠心不二的漢子,然後,他後來又發現,其實則深深不然。
首先,當年“青衣樓”與“大風堂”決戰之役,被分配到側面戰場偏師支援的樑發,不但沒出全力援助過中路的頹勢,反而只一力保存着他自己小圈子的實力,戰後,其它分樓損傷都重,唯有樑發那樓元氣未傷。
布先生殞命之後,樑發保存的整體的實力,迅速向大公子辰源效忠,穩定住了“青衣三秀”之間波濤洶涌的局面,辰源因此,也十分重用樑發,是他在樓子裡的地位,又上了一個新臺階
但是,待辰源被楚羽推翻打倒之後,樑發馬上向楚羽表態,將包括孫財在內的嫡系人馬,全部直接聽命、而且從此只效忠於楚羽一個人。
在這場兵變逼宮的大戲中,樑發從“前朝開國功臣”,搖身一變,又成爲了“新朝從龍新貴”,楚羽以下,風頭無兩,權勢並重。
就這樣,樑發的權力地位,不斷的穩步上升:他手上的人手兵馬,也不住的平步增多。他是那種處變不驚,亂中擅變,但又能在每一次變革中都取得最大利益的“聰明人”。
他也是一個忠誠的人,他忠誠的對像,不是布青衣、不是辰源、也不是楚羽,而是他樑發自己。
比起樑發的沉着變化,孫財自覺又是遠遠不如。
出身“東北神槍會孫家”的孫財,沒有布青衣的睿智、沒有辰源的豁達、沒有楚羽的決絕、沒有樑發的自利,他太注重人的情面。
所以,不到萬不得已,他絕對不願意和任何人翻臉斷交。所以,他頂着壓力、冒着危險、帶着流言,又一次的回到“青衣樓”,又一次站到了楚羽的面前。
他見到了一臉陰寒、滿身殺氣的楚羽,他就後悔了——
一見到孫財,楚羽劈面就問道:“你爲什麼還要滾回來?”
一聽到楚羽這不善的口氣,孫財的心裡,就是一沉,他強笑着答道:“因爲這裡是屬下的家。”
楚羽冷冷的道:“這裡是‘青衣樓’,不是你孫財的家。”
孫財心裡一苦,問道:“這是爲什麼?”
楚羽冷聲道:“因爲沒有家人會出賣對不起自己的家。”
孫財的心,又是一沉,且沉到了底,他苦笑道:“如果這裡是屬下真正的家,屬下又怎麼可能出賣它、對不起它呢?”
楚羽冷道:“這裡現在已不屬於你的家,而是你的墳墓。”
孫財嘆道:“公子爺,屬下真心不希望我的家,變成了埋葬我的墳墓。”
“希不希望,那是你的事,”楚羽冷道:“你現在無論去到哪裡、哪裡都會變作墳墓,因爲你現在已經是一個即將要死的死人。”
孫財低頭,良久,他擡頭問道:“爲什麼一定要取我性命?我還不想死。”
楚羽反問:“那要先問問你,爲什麼要出賣背叛本總樓主?”
孫財極力抗辯道:“公子爺,屬下沒……”
楚羽道:“別再往下說了,我一點也不想聽你的沒有解釋。我知道,你是抵死不會承認的。但是,你也應該知道我的用人對敵之道,大戰在即,我現在收不了手,也不想收手,寧可殺錯三千,也不放過一個,你,認命吧!”
孫財看着腰間的兩杆精美的纓槍,艱難的道“假如……我不認命呢!”
楚羽冷笑一聲,擰過頭來向肅立身旁的樑發道“他是你的人,就交由你下手吧,殺了他!”
樑發馬上應命道:“屬下遵命。”迴應的如鋼似鐵,沒有一丁點的猶豫和不決。
這下,面帶笑意的孫財臉上,終於是變了色。
楚羽說罷就往外走,臨出門前,他還向樑發問了一句話,道:“你的‘第二樓一百單八殺將’呢?”樑發即答道:“已全部召集,樓下隨時候命,爲公子爺效死!”他的聲音,依然斬釘截鐵。堅定無比。
楚羽馬上離開,他的心情,現在好了很多。因爲他已經假借樑發之手,除去孫財,讓這對昔日的好兄弟、好手足,自相殘殺,這不由得讓自己有了幾分得意。
今天的楚羽,已經遠非昔比,能不當壞人,還是不當的好;能不親自動手殺人,還是由別人代勞的好。況且,稍後,他還要對付“關東之虎”安東野,要對付安氏這樣兇悍猛惡的絕頂敵手,就必須要保留精力、保存實力和保全魄力。他要全心全意全身全力備戰安東野,他決不能於大戰之前,在孫財這樣的小人物身上,浪費掉一點點時間、精力、和體魄。
楚羽冷笑着離開後,“青衣第二樓”裡,只剩下了兩個人。
兩個老朋友、好朋友,樑發和孫財,相對無言。
樑發跟孫財相交十數年,從頑劣少年到壯志青年,都一齊共事、一起戰鬥,絕對算得上是“老朋友”,更說得上是“好朋友”。
十多年的友情,今天,似乎就要劃上一個“句號”了。
“主子命令你殺了我。”打破沉默的是孫財。
“我聽到了。”樑發道。
孫財問道:“你會殺我嗎?”
樑發反問道:“我可以不殺你嗎?”
孫財帶着笑意道:“整座‘青衣樓’裡,我們是最好、最久的朋友。”
樑發道:“如果換成主子命令你殺死我,你會因‘朋友’兩個字搭上自己和全家人的性命而放我一條生路嗎?”
“不會,”孫財先自苦笑了一下,才道:“我們之間,並沒有好到、久到這個地步。”
“我若不殺你,我就得先送命,”樑發的笑容更苦:“事實上,我們都是這樣自私自利的小人物。”孫財嘆了口氣,道:“好友一場,老友一回,臨死前,我還是有一句肺腑之言,要講給你聽。”
樑發慈悲的道:“你儘管說,我洗耳恭聽。”
孫財道:“楚羽今日能疑我,明日也難保疑你。”
樑發道:“你的意思是,他今日下令殺你,明日只怕也會下令除我?”
孫財道:“樑大哥你一向都是聰明人,也一向比我聰明。”
樑發道:“你能在臨危前告知我這句話,就足以證明,你比我聰明太多。”
孫財道:“坦白講,人在江湖飄,哪有不挨刀?對於今天的危勢,我早已有了應對之策。” Wωω⊙ T Tκan⊙ C ○
樑發道:“我看得出來,這十幾年來,你一直留意看你的性情和手法,從而判定我會不會殺你?幾時纔會下手殺你?”
孫財一曬:“你在你面前,儘量保持深沉嚴肅,我在你面前,也是一樣,一直保持開朗樂觀。我們都刻意隱去原本的天性,十多年來,我們都一直在防範着彼此。”
樑發道:“我不否認你說的,但經過這麼多年的同案辦事並肩作戰,我總可以知道,這世上若有了解我‘發昏章十一’的人,第一個恐怕就是你‘財源滾滾’。”
孫財道:“你說的我也不反對,布先生很早覺得你是一個‘不堪大用’的平庸之輩,你就樂得當個不聲不響的‘庸才’。‘青衣三秀’內鬥,爭相鏟殺異己、培養親信,卻很少有人會注意、會提防‘自甘平庸’的你;辰源覺得你忠厚可靠,你就樂得做一個老實聽話的悶葫蘆,因爲很少有上司或者同行,去排斥和排擠一個他們認爲溫良敦厚的部屬或是同僚;楚羽認爲你嚴肅認真,你更樂得去扮一個一絲不苟的角色,至少,一個精明能幹且有野心的領導,最需要的就是能幫他分擔事物而忠心不二的幹練手下。你就是這樣善於僞裝自己,纔在樓子裡的幾度危機裡安然無恙、更步步高昇。
然而,我們的相處,時間太長,也太親密,你隱藏的再好,也難免有些真情實感,被我無意之中捕捉到。”
樑發道:“所以說,對我而言,屈居我之下十三年的你,絕對是一個對我構成極大危害的極度危險人物。”
孫財點頭道:“所以你也一直等待這個除掉我的機會?”
樑發道:“你呢?我日日夜夜想剷除你的時候,你恐怕也是時時刻刻想剪除我吧?”
孫財道:“生逢亂世,誰不是爲自己的生存打算?我們暗中較勁、算計了十幾年,今天,終於要落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