陶滿園老先生對於項少南似乎很滿意,他年近花甲,鬚髮皆白,也不知還能教出幾個人才。當初向少南許諾,只要他過了府試便寫封推薦信給他同鄉的那位大儒。少南順利的辦到了,陶老先生也並未食言,趕着修書一封,親自交到少南手裡,又再三囑咐着他:
“我這位同鄉很講究,不入他眼的人是進不了山門的。你雖然有些才氣,可有時不免有些傲氣,謹記在心,一定要耐着性子,謹慎行事。你去讀幾年書,增長點世面,強過我教你一輩子。”
陶老先生的話少南已經銘記在心,作揖道:“先生儘管放心,學生知道的。”
陶老先生也沒什麼好交代的,擺擺手說:“你下去吧。”
少南向陶老先生鄭重的磕了幾個頭,又道:“家父的意思,讓老先生十二那一日一早前往家裡吃頓便飯,家裡人也好當面答謝先生。”
陶滿園便應承下來了。
項少南已經定了本月二十六離家去省城,少南本沒什麼講究的,想着四月走也行,倒不急這麼幾天。不過父親永柱很信這些,特意找了個卜卦的給算了一回,又翻了黃曆,又說四月沒什麼好日子,出門在外必定也要講究些,出門求學畢竟是件大事,一點也不能馬虎,所以便將日子給提前了。
三月十二這一日,風和日麗,柳絮飛花。院中的棗樹還來不及開花,只一樹翠瑩瑩的葉子。
白氏讓永柱去請了兩個竈上幫忙的人,買了兩隻鵝、兩隻鴨、五斤鰣魚、三斤牛羊肉,兩罈子高粱好酒。除了自家地裡出的一些菜蔬,又趕着在村中別的人家那裡買了些來,又備了些果碟子,湊合着已經十分豐盛了。
永一家子,永林一家子、明春兩口子、白顯一家子、蔡氏帶了成哥兒也來了,翠枝家住在隔壁鎮上,孃家人也是不知道的。除了這些親戚們,另外陶老先生、左森並他爹,還有賀鈞也趕來了。連帶着家裡幾口人,並廚下幫忙的,湊了四桌的酒席。
項少南穿了身靛青鑲杏白邊的繭綢直裾深衣,腰間垂掛着鬆色宮絛,腳上一雙嶄新的玄色苧布衲鞋。這身打扮一點也不像個鄉野間,莊戶人家的孩子,倒像是那富貴人家府中的小哥兒。此刻他正與陶老先生說話,左森伴在跟前,少南又將賀鈞引薦給陶先生。
陶老先生年紀大了,眼神也不大好,覷着眼瞧了好一陣子才說道:“這孩子還不錯。”
左森這是頭一次見到賀鈞,心想這小子當真有兩下子,別看那副窮酸樣,竟然比少南還了得。不過就算考了第二名又怎樣,如今他過了院試,是個生員,也有一定的功名,能夠蠲免一定的徭役和賦稅,在榔頭村來說也是個屈指可數的人物。對於賀鈞這樣的後進生,有些看不上。
蔡氏聽說項少南出息了,對於這個女婿,她是喜得沒話說。拿了錢,買了一副筆墨,又捎上自己做的兩雙鞋子,牽了夏成來。
青竹正在竈上忙,家裡一遇到這樣的大事,她必定比平常要忙碌好幾倍。天不亮就得起牀,到現在除了吃飯,竟還沒能安靜的坐一會兒。
蔡氏來這邊,竟然還沒和青竹痛快的說上幾句話。白氏倒沒把夏家看上眼,因此也不怎麼理睬,正好有人叫她,找個理由就走開了。蔡氏幹坐了一會兒,又無人來理會她,成哥兒又嚷着說要找二姐。
蔡氏拉着他道:“你二姐正忙,別去添亂。”
“那我去找二姐夫,讓他教我識字。”
“得了吧,你還是安靜的坐會兒,你二姐夫哪裡顧得上你。你也給我安分點兒吧,這可不是在家,上了幾天學也該懂些規矩了。”
夏成還算個聽話的孩子,聽得母親這樣說,也不敢再嚷嚷了。
眼見着已是午時了,這裡趕着擺好了桌椅,安好座位,請了各位來入席,方坐定才接着上菜。青竹也不知道自己的位置在哪,反正也沒功夫坐下吃飯。
直到飯後,一些比較遠的客人漸漸走了後,才清淨下來。蔡氏家裡還有幾件事的,但好不容易來一趟,總得和她說幾句話再回去吧。
青竹好不容易將那些碗筷清洗出來了,清點好數目,打算讓大嫂去幫忙退還。正忙着,卻見成哥兒走了來。
“二姐!二姐!”成哥兒甜甜的喚了兩聲,青竹忙回頭去看他,彎下身來說:“我還以爲你和娘一道回去呢。”
“娘說要和你說說話,正等着你呢。”
翠枝在一旁幫着點數,聽了此話忙對青竹說:“弟妹快去吧,這裡有我。”
“那有勞大嫂了。”青竹也來不及解下圍裙,就着擦擦手,便跟着成哥兒去了。
蔡氏正在青竹的小屋裡,外面的隔間養着蠶,比去年養得還多,如今已經是二眠的時候了。
“娘!”青竹喚了一聲,跨進門檻,見蔡氏正站在簸箕旁,正看那些蠶,聽見青竹進來了,忙回頭看她。
“你來了。”
“娘也打算養蠶麼?”
蔡氏道:“還是種棉花吧,也省事一些,不過這養蠶來錢卻要快一些。”
青竹又讓蔡氏進裡面的牀上坐,趕着去堂屋裡找了個乾淨的杯子,倒了一杯水,加了些槐花和蜂蜜便捧了來。
“也沒找到茶葉,娘將就喝點兒吧。”
蔡氏聞着一股清澈的槐花香,笑着說:“你大姐也愛弄這個。我今天冷眼看着,女婿當真是越發的出息了,又聽見人人都誇讚他,看來以後前途無限。你安分些,這苦日子也要到頭了。”
蔡氏的話讓青竹有些不喜歡,可因礙着是這具身子的母親,又不好給臉色看,因此說道:“不過是過了府試,又不是中了秀才,中了舉,娘幹嘛這樣高興呢。”
蔡氏眉開眼笑:“我怎麼不高興,這不是替你高興嗎。都說苦盡甘來,看來真不假。你爹保佑,我們夏家也要慢慢的有氣色了。”
青竹不知道項少南過了府試要外出讀書,和死去的爹有多大的關聯,心想以後就算他項少南發達了,說不定自己也脫離了他們項家,也沒什麼牽扯了。只是這些話又不好給母親明說。只好順着蔡氏的話往下講:“大姐今年就十五了吧。”
“是呀,我也愁呢,不過她的親事也快有眉目了,你姑姑說找到了一戶不錯的人家,那家兄弟多,家裡窮,說想出來做上門女婿的話,我看也行。只是還得花上一筆錢呢,家裡的糧食不多,要賣的話,可該吃什麼。我想着買些雞來養,讓你大姐和青蘭去找些爛菜葉、嫩草來喂。”
青竹聽後心想看來是得把生計問題給解決了,含笑道:“說不定還有別的路子可以走,就靠那幾塊地,除了賣它,也變不出什麼錢來。”
“你們不是不准我賣地嗎,別的什麼路子?你是知道的,家裡一沒勞力,二沒本錢,幹什麼都不成呀。”
青竹心想總會有法子的,只要找對了路子,一定能扭轉眼前的困境。這裡沒說上幾句話,又聽得少南在外面叫她,青竹答應道:“就來,你先等等。”接着又對蔡氏道:“娘你坐着,我去去就來。”
“去吧,別誤了正事。”
青竹出來一看,見少南站在窗下,便問他:“什麼事呀,我正和娘說話呢。”
少南聽說便又改口說:“你不得閒的話, 我找別人吧。”說着就走開了。
青竹又折了回去。
蔡氏笑着說:“不提家裡的那些破事吧,只是我現在也愁你的事,這南哥兒出去幾年呀?”
青竹道:“可能三四年吧,我不是很清楚,說是出去見見世面,開開眼界。多讀點書好回來接着考。”
蔡氏皺眉說:“這村裡就有學堂,怎麼想着要去省城呢,這一去還幾年。虧得是這邊,要是成哥兒以後也這樣說,我纔不答應。”
青竹心想該如何向母親解釋外面書院的師資比這裡好,硬件設施、軟件設施也好呢。耳濡目染的,只要苦讀幾年,以少南的資質不愁沒出路。蔡氏一個寡居的村婦,也不識字,外面是怎樣的世界,想來她也不清楚,便決定不和母親解釋這些,只微笑着說:“這不好麼,難得的機會,好些人求也求不來。”
蔡氏道:“我也不大懂得,只是愁的是,要是這南哥兒出去久了,等回來的時候變了一個人怎麼辦,倘或又遇見什麼別的女人,爲難的不是你麼?”
母親的話讓青竹哭笑不得,真不知這個女人腦子裡成天想的是什麼,他項少南纔多大點年紀,又是出去讀書,不是去做生意,哪裡有那麼多的機會去結識別的女人。再說她理會這些做什麼,巴不得如此的話也好退了這門親事纔好。又笑着和蔡氏說:“娘是多心了,也想得太遠,他這不還沒走嗎。您老就這麼多慮。”
蔡氏道:“我這話不是毫無道理。”
青竹怕母親再說出什麼驚天動地,出格的話來,連忙安撫:“是,大道理來着。走一步看一步吧。”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