良緣夙締

茶的品相再綠再好,只要裝進茶盞,是捧在手中還是潑到地上便由不得茶了。

序章

(1)

“夫人,我們好聚好散,和離吧。”

高府大爺高鄭卿遠,平靜的把和離書推給夫人高常歡,看都懶得看曾經信誓旦旦要與他執手偕老的妻子,太過安靜的生活終究讓高夫人耐不住平淡跳出了牆外。

“哼哼!”高常歡瞟了眼和離書,冷笑道:“卿兒倒底還是拿出了和離書!難怪別人都笑我高家請進來的不是夫君,是祖宗!再怎麼寵敬、巴結,也難留你鄭大公子!”

“我鄭卿遠不缺寵敬,也坐不慣別人家的祖宗。你我夫妻一場,把高府大爺的位置讓出來成全夫人和明晏公子,權作我這個夫君最後的”

“你閉嘴!”高常歡厲聲打斷了夫君,“咱們高家與何府算是舊交,我不過與明晏吃過幾盞茶,一起品品畫!是他多情屬意與我,非要進咱家做侍!這與我何干!況且,我原本就沒答應,是他死活糾纏!我一直對他說高府只可以有一位大爺,我高常歡也只能有一位夫君!他半句不聽!”

“哦,哼哼。”鄭卿遠嗤鼻一笑,不屑的道:“這與我何干。”

“成親這麼多年,卿兒就是放不下鄭府嫡公子的架子,到現在也學不會如何做我高府大爺!我高常歡對你不夠好嗎!我高府還不夠敬重你嗎!天都城哪家高門大戶不是三夫四侍!你鄭家不也是如此!”

赤眉紅目的高常歡一把把和離書扔道地上,語無倫次的與夫君辯着高低。可惜,再高的聲音也掩不住心虛,更留不住鄭卿遠。卿遠大爺甩下一身鄙夷,頭也不回的走出院去。

“鄭卿遠!別以爲我高常歡離不開你,今兒你出了這個門,明兒我便把明晏從正門迎進高府!”

高常歡歇斯底里的斥罵着,不知是出於憤怒還是後悔,正廳被她摔砸的一塌糊塗。

一直躲在一旁的高佩瑤冷漠看着爹爹鄭卿遠遠去的身影和滿面猙獰的孃親高常歡,周身的疏離清冷完全不像個童齔之年(六、七歲)的小姑娘。因爲佩瑤小姐知道,孃親見異思遷,爹爹再也不會回來。她的家被一個叫“何明晏”的男人拆了。

“何明晏,我們來日方長!”

(2)

立秋,何明晏被一頂正紅色的大轎擡進高府,成爲高府男主人——高何明晏。何明晏得意至極,對身後什麼“鳩佔鵲巢”、“不知廉恥”等流言蜚語充耳不聞。多年隱忍籌謀總算得到了回報,不僅自己平步飛昇,還給沒落的何氏掙得三分體面。這一局,明晏公子贏的果斷、漂亮!

可很快,何明晏便嚐到了完敗的滋味。大婚不過三日,綠茶般溫潤清新的明晏大爺被高府老夫人撕了個通透,不留一絲餘地。

“明晏大爺,這是府上的賬簿,老夫人吩咐,整理清楚後交於大爺。”

“有勞高叔叔。” 何明晏客套的對着高府管家高叔叔笑笑,心不由的沉了下了。桌上只有厚厚的一摞賬本,高府的房契、地契、商契、銀票等不見半分。

“大爺,老夫人吩咐,新婚三日已過,請大爺樸素着裝,低調行事。”

何明晏默不作聲,心中愈發不快。高叔叔風輕雲淡的道:“老夫人還吩咐,既然明晏大爺已進了高府,便好好恪守本分,要處處把高家放在首位。”

“這是自然。”

“老夫人還交代,嗯……”

高叔叔欲言又止,何明晏不解的道:“老夫人,還說了些什麼?”

“老夫人交代,因爲您,常歡夫人與卿遠先生的和離之事讓小姐飽受委屈。所以日後,高府只能有一位嫡小姐,便是高佩瑤小姐。老夫人不許您和常歡夫人再添兒進女。”

“這是從何說起!”何明晏一顫,終於按捺不住的站了起來,道:“何叔叔莫不是聽錯了!我與夫人情投意合,如今良緣夙締、喜結連理。我們夫妻二人添個半兒一女爲高家開枝散葉是情理之事。就算日後大小姐多幾個姊妹,我一樣會對她視如己出。老夫人陡然提出這些,是不是太過霸道!讓我怎麼接受!夫人又怎會應允!”

“常歡夫人若不應允,我們高府便不會有您明晏大爺這一號。”

“什麼?”何明晏一愣,呆住了。

高叔叔淺淺一笑,恭順的道:“大爺,這是常歡夫人和老夫人事先談好的條件。您進府裡只做大爺,不得上族譜,不得進祠堂,不得有所出。常歡夫人也要把家主之位讓出來。如今高府的家主夫人是我家大姑娘——卿遠先生所出的高佩瑤小姐,您要做的就是好好照顧小姐,誰讓您把她爹爹趕走了呢。若大小姐有個什麼閃失……大爺放心,老夫人絕不會找您興師問罪。老夫人會把整個高家連磚帶瓦的捐去慈義堂,佈施那些失了爹孃的孩子,一來爲常歡夫人贖罪,二來爲佩瑤小姐修福。至於您,從哪兒來便回哪兒去。夫人還說,明晏大爺冰雪聰明,這其中的輕重絕對拎的清,把佩瑤小姐交給您,她再放心不過。不過佩瑤小姐一直對生父卿遠先生無法釋懷,又正值童齔之年,如有冒犯,請大爺務必多多包涵。”

高叔叔明嘲暗諷的一席話讓何明晏恨不得一把火燒了高府。本以爲抓住高常歡這顆大樹,何明晏會帶着何家一起脫胎換骨,沒成想他苦心綢繆的一切不過是個笑話。自己不僅被高家剝的一乾二淨,而且被羞辱的一塌糊塗。彷彿登高之人一步走空又跌入塵埃。誒,白忙一場。

高府家主高常歡薄酒微醺,懶懶依在妝臺前,看着銅鏡中濃妝豔抹、着金佩玉的自己,有種說不出的厭倦。而一旁的何明晏怨氣沖天。

“夫人到底把我何明晏當什麼! 把我何家當什麼!不上族譜,不進祠堂,不能有後!我是你夫君!不是通房的小侍!”

高常歡懶懶的卸着滿頭朱釵,看都不看何明晏一眼。縱然這個男人華年正盛、風流俊美,卻無法填充她心底的失落。八年的婚姻以失敗收場,朝夕相伴的結髮夫君消失了,從前鏡子中那張淺笑安然的臉不見了,圖剩自己形單影隻。如今膝下的女兒無依無靠,周圍風言風語、流言紛紛,彷彿昨天還如意美滿的生活一下子房倒屋塌。自己原本只是遊戲一下,沒成想身陷囹圄、衆叛親離。這一切都拜身前這個晏晏所賜。一股深深的淒涼和恨意把高常歡吞噬殆盡,讓她愈發意亂心煩。她,後悔了。

“夫人今日定要給我個交代!我到底算你高常歡的誰!算你高家的誰!!”

何明晏氣急敗壞的質問着妻子,再無從前綠茶般“煥如積雪,煜若春敷”的清新可愛。常歡夫人厭惡的扭過臉去,不耐煩的道:“母親安排的,我也沒辦法。”

“你母親安排你便是了,憑什麼踩壓我!”

何明晏被高常歡的敷衍激怒,一把扯起夫人的胳膊,斥道:“我是被你高常歡用八臺大轎擡進正門,如今卻這般對我!夫人先前說過的話,立過的誓、承諾的、應允的可都還記得!全不作數了嗎!”

“不作數了又如何!”

高常歡嫌棄的甩開何明晏的手,挑眉立目的盯着何明晏道:“晏晏先前不是說過,只要能和我在一起,入府做侍也不介意,如今我給了你高府大爺的名分,你還在這裡抱怨什麼!你何家除了剩個姓氏家徒四壁,如今寬宅大院,連祠堂都是我幫襯立起來的,你還要什麼!你上面三個姐姐,個個窮困潦倒,如今要麼謀得肥差,要麼占上旺鋪,就連你那個身有殘疾的三姐都分到塊水田吃租,你讓我給你什麼交代!你一家老小從裡到外吃我高家喝我高家,自然要聽我高家安排!若覺得委屈可以走!把吃的吐乾淨,拿的全放下,清清爽爽的滾回你何家去!哼哼,你算誰,你愛算誰算誰!”

高常歡連珠炮般的對着小夫君一通搶白呵斥,自己也愈發清醒。原來汝見猶憐的晏晏還沒進門時,便掃地般的把高家洗劫一翻,從錢財到田地,一樣也沒落下。想想結髮夫君鄭卿遠,人雖嚴肅強勢,但自己仕途順暢、日升月恆全憑他綢繆護持;高家興旺富足、堆金積玉也全靠他經營操持。再看看如今的夫君,不僅出身門第與鄭卿遠有着雲泥之別,品德才情更是無法相提並論。何明晏再年輕再俊美也掩蓋不了他雲心水性的事實。自己卻還一把把的把銀子拋進何家,趨之若騖!

誒,這門親成的,賠了!

懊悔惱怒的高常歡着實不想再多看何明晏一眼,狠狠甩下句“別不識擡舉!!”轉身離去。鋪紅蓋綠的婚房裡圖剩新婚三日的明晏大爺一人獨坐空牀。

長案上苟且殘燃的紅燭忽忽閃閃,把何明晏清俊的臉映的如鬼魅一般。從前人們總是讚歎明晏公子的容貌像極了他的父親,“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飾。”殊不知,他完整的繼承了母親“急功近利,躁動不安”的性格,凡事總喜歡走捷徑。

多年前,因爲何府家主何媛婷販賣假貨被抄家入獄,何家自此一敗塗地。貧窮和歧視貫穿了何明晏的整個童年和少年時代。他不甘心像爹爹一樣在家徒四壁中慘淡老去,更不甘心被人肆意欺辱踐踏。小小的明晏公子在困境中漸漸懂得,自己這張汝見猶憐的臉便是將來翻身的資本。果然,他拿自己的容貌和身體在舊友高常歡身上下了把大注,處心積慮的擠走高府大爺鄭卿遠,走進了早就垂涎三尺的深宅大院。可惜進來才發現,這裡的人個個心機深沉手腕厲害,全然不是他所想的那麼簡單,他這點小聰明在高家大宅里根本就不夠用。尤其是高常歡!何明晏自詡已經把常歡夫人死死攥在手心,如今才知道,他對高夫人來說不過是閒時烹的一盞綠茶,現在高夫人已經覺醒,這盞茶不僅味道欠佳而且買貴了,不稱心不說還滿是嫌棄。何明晏深深的感到恐懼,自己當真就像綠茶一樣,資質再好也已經泡進高家這個茶碗裡,是抿進嘴裡還是被潑在地上已經由不得自己。他必須另謀出路!

“不識擡舉!?哼哼,哼哼哈哈哈!高常歡,你既然把我迎進高府,我何明晏就不可能灰溜溜的出去,我定會讓你看看何爲擡舉!我們來日方長!”

妖跳的燭光中,何明晏露出一抹冷笑,陰狠狡黠的樣子像極了他的孃親,徹底拉開了高氏明晏大爺從綠茶變爲毒藥的序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