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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

十年後

“明佳,給父親請安。”

正廳裡,年近不惑的何明晏正襟危坐,他滿目嚴肅的看着高府大爺高何明佳,把一家之主的架子端了個十足十。

十年時光,何明晏已從高府大爺升級爲高府老爺。明晏老爺雖已無從前的清麗,但漫漫時光中,他就像一盞慢慢烹煮的茶,不僅火候十足而且韻味尤佳。可唯一沒變就是那雙眼睛,依舊那麼深邃狡黠。

“罷了,一家人不必這麼拘禮。前兒高叔叔跟我說,佩佩要把城南的那間鋪子賣了,怎麼好好的就要典田賣地了呢?”

“回父親,夫人在外欠了幾筆帳,府上一時又盤不出現銀,所以便打算把城南的那間小鋪賣掉。那間鋪子原本也是閒產,地處偏僻沒人租不說,每年還要白搭銀子維護修繕。”

“大爺口氣不小,什麼叫原本就是閒產!閒產你又能拿出幾處!”

“父親,明佳一時口誤。”

“口誤?我到覺得是性格使然!難怪佩佩如今這般浪蕩頑皮!原來身後有你這樣一個好夫君!”

何明晏長眉冷挑,咄咄逼人的訓斥着身前的何明佳,言辭刻薄不留半分情面。明佳大爺沉着臉,除了敷衍幾句不想多說半個字。更不願意多看一眼高坐上跋扈忘形的岳父。他早看夠了何明晏那張金玉無暇的臉,因爲何明佳從小就領教過自己這位嫡出的兄長有多麼虛僞勢力,還有多麼的貪婪。一旁的幾個下人冷眼旁觀。對此大家早就習以爲常。這也怪不得誰,誰讓何明佳窩囊愚蠢,跟誰不好,非要跟着他這個老於算計,居心叵測的兄長呢。

何明佳是何明晏同母異父的弟弟,和府庶子。因爲生父平春先生膝下無女,病逝後只入祖墳不立碑無牌位。六年前,高府老夫人仙逝,長夫人高常歡暴病。何明晏瞅準時機,以把平春先生的牌位移進何氏祠堂爲條件,硬要把已過弱冠之年何明佳許配給不到十歲的高佩瑤,意圖不言而喻。何明晏要包抄高府,徹底翻身!

世人眼中,飛上枝頭的何明晏金尊玉貴,可只有他自己清楚,他這個高府大爺做的狼狽不堪、朝不保夕。

因爲高老夫人生前留話,何明晏來路不正,不許他染指高家錢財、房產等任何事項。縱然高家金山銀海,明晏大爺也只能看不能碰,他一直和家裡的僕人一樣,每個月等着領取固定的月錢維持開銷,這讓奔着榮華富貴而來的何明晏失落抓狂。而最讓他錐心和恐懼的是膝下單薄,無兒無女!這也是高老夫人生前的安排。老夫人就是要斷掉何明晏與高家的任何聯繫,尤其是血緣聯繫!一手把何明晏變成了高府最孤立的外人,除了死死依附於夫人高常歡,沒有半分立足之地。何明晏真就把自己活成了一盞茶,隨時都會被潑到地下。

身陷囹圄的何明晏必須突圍!他必須找個可控制可拿捏的盟友,代替他在高府開疆闢土!何明佳是不二人選,因爲何明佳不僅老實,而且孝順。

何明晏深藏銳氣,苦熬四年終於等來機會。高府兩位家主夫人走的走,病的病。捆在何明晏身上的鎖鏈徐徐打開。用他自己的話說,老天都在幫他,他要做高府真正的主人。何明佳也終於派上了用場。

“小佳,我是你兄長,不僅要爲你的前程綢繆,還要安頓好平春叔叔。我實在不忍叔叔孤苦伶仃流落荒野,一座孤墳便打發了。可你也知道,他老人家膝下無女,我就算有心把他接回何府,也無力說服族老,名不正言不順。但只要你成爲高府家主,誰還敢計較平春叔叔有女無女,高府大爺的生父怎麼能流蕩在外。日後你和夫人回來祭拜,不去祠堂難不成要去野地。況且你本是庶子,沒有哪家高門大戶會招個庶子做家主。你想像叔叔一樣一輩子走不了正門,卑微度日嗎?我都是爲你着想,一來告慰叔叔,二來光耀我們何家門楣。好好想想,不急。”

何明佳到現在都忘不了哥哥那副幽詭狡黠的笑容,每每想起都讓他無比噁心。可何明佳無能爲力,因爲哥哥抓住了他的軟肋,戳中了他的痛處。

何明佳的爹爹生前安靜內斂、少言寡語,除了看書便是看書,在和府倍受冷落,幾乎沒有任何存在感。病逝後只有一座孤墳,連塊墓碑都沒有。何明佳看夠爹爹生前的孤獨,實在不忍他老人家身後還是這麼慘淡。可自己勢單力薄、身不由己。面對爹爹的囧境他什麼也做不了。如今有這個機會,雖然齷齪些,也不失爲一條出路,至少可以盡一個兒子的孝道。何明佳在爹爹枯草嶙峋的孤墳前整整跪了三天。最終豁出了臉面,接受了何明晏的條件,做了自己的親哥哥的貴胥。

大婚之日,何明佳親眼看着爹爹的牌位被請進祠堂後,頭也不回的坐進高府大轎 抱着小自己十三歲的夫人拜了天地,從一個無人問津的庶子成爲飽受爭議嘲諷的高府大爺。

提起當年這段婚事,天都城到現在還閒話不斷。一母同胞的親兄弟一夜變成翁婿,簡直是曠世奇聞。坊間笑傳,若高大小姐以後有了孩子,到底該管何明晏叫祖父還是大伯呢?叫什麼也不過如此,高家迎進何明晏這個禍害算是完敗了。

直到現在也沒人知道,何明晏到底用了什麼手段說服高家族老,把親弟弟弄進高府。只是隱約聽得暗傳,有個不露面的大人物,一封短書便把這門婚事定了,爲此,何明晏不知得意了多少年。

六年的時光裡,何明佳忍辱含垢的掙扎在長兄何明晏的手掌心,忍受着無窮無盡的要挾和擺佈。他就是何明晏手裡的一杆槍,不僅用來挾制年幼的高佩瑤,還要借“高何明佳大爺”的名號控制高府上下。

“小佳,我們是親兄弟。你要的我全給了你。如今,你要好好的做這個高府大爺。你做的越好,平春叔叔在祠堂呆的越安穩。你也看到高家族老個個彪悍,恨不得吞了我們。偌大的高府我們纔是一家人。別擔心,我會保護你。但你要聽話,跟緊我別跑偏。不然我也無能爲力。先想辦法去看看,高家的房契到底有多少!一張也不許漏掉!”

“哥哥這麼穎悟絕倫、目達耳通的人都得不來的東西,我怎麼會弄到手。”

“那就按我教你的做,我相信你一定會做的很好。哼哼!”

“……好吧。”

何明晏就像一條蛇,死死纏住何明佳,借弟弟的手一點點蠶食着高家。日復一日,何明佳徹底成了哥哥的傀儡,而失去禁錮的何明晏也一天天的張狂起來。高府族老對此頗有微詞,卻奈何不了劍戟森森的明晏老爺。因爲府上所有賬目皆有何明佳親筆簽字。再怎麼不清不楚也是明佳大爺一手經辦,就算清算,也只清算何明佳一人,與何明晏沒半絲干係。

高府這筆爛賬,人人都心知肚明,卻一點辦法沒有。於是族老們把怨氣全部發泄在何明佳身上,罵他窩囊笑他愚蠢。甚至有族中長輩提出休夫。飽受非議的何明佳對此從不解釋半句,除了沉默還是沉默。誰也不知道,貌似木訥的何明佳有他自己的打算,而且要一條路走到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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正廳裡,何明晏拿腔作調的訓斥着何明佳,不遺餘力的踩着着明佳大爺立威揚勢,震的周圍的一干人個個耳朵疼。沒辦法,小人得志!

“佩佩幼學之年(十歲)府上連遭變故,先是老夫人仙逝,緊接着常歡夫人抱恙。憑我一己之力實在無暇照顧大姑娘,情不得已早早爲她選夫成婚。我高府八擡大轎的把你何明佳迎進來,看上的便是你這份金玉其質、淑華英才,期望的就是你能精心照顧我高家獨女,一路幫襯扶持她成爲高府頂門立戶的家主夫人!可你和佩佩成親六年,到如今連半分大爺的樣子都沒有!終日唯唯諾諾渾渾噩噩,看看你的夫人成了個什麼樣子!小小年紀吃喝嫖賭佔了個周全。聽着坊間“高大小姐有爹生沒娘養”的閒話,你當真就不爲所動?!”

“父親,明佳知錯。”

“哼!明佳大爺除了會認錯便再無其他,真是六年如一日。你說不煩,我都聽煩了!我高府是何等門第,把你一個庶子迎進府裡做一家之主,你要知恩惜福識擡舉!若再這麼糊里糊塗的混日子,我高家怎麼把你迎進來,便能怎麼把你送回去!”

“明佳,謹記父親教誨。”

何明佳嘴角微抽,不再言語。他知道,何明晏又再敲打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