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氏在一邊抹眼淚,拉了李欣的手哭哭哀哀地說:“欣丫頭,大伯孃知道你是個懂事兒明白事理的……”
這話一出來,劉氏就知道朱氏是把金氏那番話給聽進去了。
要說這金丹簿,李欣是不大重視的,有她的名字也好,沒她的名字也罷,不怎麼算個事兒。可是在李厚仲和劉氏眼中,這金丹簿上沒有李欣的名字,那就是不承認李欣是李家的閨女,單獨把李欣刨除在外了。
旁親也就算了,別人也不會計較那麼多。可是李欣是李金正兒八經的堂親妹子,兩人的爹是親親的兄弟,是同支,不把李欣名字寫上去,這是在戳李厚仲和劉氏的心窩子。
劉氏當即氣得肝疼,又不好跟朱氏發火,腦袋一轉就對上正在拉扯的李厚叔和金氏。
都是這個妯娌惹出來的!她要不在當中生事兒能有着一攤子事兒扯出來?
劉氏當即打斷朱氏的話說:“大嫂你也別說了,在後邊兒是不是就該說對不住之類的話了?我就只問你,欣兒的名兒你讓不讓道士寫上去?”
朱氏抹着眼淚就哭,也不答話。
劉氏又說:“大哥,你舀個主意,你這侄女兒你認是不認?你要是認,名字寫上去,咱們兩家還是親兄弟親妯娌的,不認,那金娃子出殯我們家也不去了,我單就這一個女兒,你不認你這侄女兒,我們兩家以後也老死不相往來好了。”
李厚伯忙說:“二弟妹,這話說得過了,過了……”
李欣挺想扯了劉氏的袖子勸她算了,寫不寫她名字,真的無所謂。在這兒聽了一番她也明白自己老孃跟伯孃嬸孃在扯什麼皮,要依着她的性子,不寫就算了,她也不是真要跟她大伯家攀上多好的關係。
只是她娘在那兒意志堅決地跟大伯一家扯理。她總不能去拖她孃的後腿吧?
當即她也只能傻呆呆地站在一邊,腔不開氣不出地等着看她大伯是啥決定。
李厚仲沉着臉,也在等他大哥舀個確切主意。
李厚伯這下可就不好回話了。侄女兒這名字寫不寫上去這事兒直接讓三弟兩口子打上罵上,難不成還要讓他和二弟一家也徹底翻了臉子?
猶豫半晌。李厚伯嘆氣說:“要不,二弟,二弟妹,我們讓娘來定成不?”
“不成!”劉氏當即道:“跟婆母說那做啥,她年紀一大把了還操這份心?金娃子是你兒子,你自己不會舀主意?又要推到婆母身上去!”
劉氏一向怨念李岳氏偏寵老大和老三,把她男人撇在一邊。以前不管是什麼事兒。跟老大老三家扯不清楚,就是李岳氏這個婆母出來唱白臉,然後李老大出來唱紅臉,兩母子把李厚仲哄得團團轉的。劉氏吃這樣的虧多了,年輕時不明白,這會兒自然也明白了。
李厚伯這招劉氏不接,他就沒法子,心裡頭天人交戰的。正憋得不行,突然聽到門口那邊李丘在喊:“大伯,大姐回來了!”
李厚伯忙撥開人出去。就見李珠挎着個包袱,滿面灰塵地立在院子門口。
見到李厚伯,李珠就衝上來跪伏在地上叫“爹”,李厚伯眼淚立馬就出來了,隨後跟着出來的朱氏也趕了上去,三人抱在一起哭上了。
李珠嫁得遠,出嫁以後再也沒回過孃家,連回門都沒有過。誰知道嫁人後第一次回孃家,竟然是爲了自己大哥的喪事兒。
李珠哭了一通就說要看看大哥,李厚伯和朱氏便拉了她去靈堂。
劉氏沒得到答案心裡不痛快。但也知道這個大侄女嫁人後就沒回來過,李老大家這事兒出來也這挺淒涼的,當即也不再追着李厚伯要個決定,悶悶地坐到了一邊。
李欣拉了揚兒讓他叫李厚仲和劉氏外公外婆,解釋了一番揚兒的來歷,劉氏嘆了口氣說:“你當家的舀的主意。你自己個兒有譜就行。好在這孩子也從小沒爹沒孃的,爺爺那邊的親戚關係也涼薄,教好了也是你一個助力。”
李欣便說:“娘說的我都知道,既然我成了他娘,自然會對他好。”
關文接過話說:“這孩子聰明,以後肯定也有出息。”
“既然接了人家的娃來,就要好好教養着。”劉氏嘆了口氣:“沒教養好,以後有得罪受,也對不起他地底下的親人。”
李欣又附和了兩句,跟劉氏說:“娘,那金丹簿上沒我的名兒就算了,你這樣逼大伯大伯孃的,就算以後把我名字寫上去了,那也鬧個不痛快不是?”
“你懂什麼?”劉氏當即鼓了眼說:“你們這些年輕娃子,就是一點兒道理都不懂。金丹簿那可是家譜,是作爲你大堂兄在這世道上活過的一個證明,他親近的親人啥的都必須寫進去,單就你的不寫,成啥樣子?”
李欣撇了撇嘴,劉氏教訓她道:“你別不把金丹簿當回事兒,這是正兒八經的事情。”
李欣敷衍地應了兩聲,心裡有些煩躁。
這事兒劉氏讓她別管,她就是磨着李老大家,也必須讓把她的名字給添進去。李欣看她爹,似乎也是不添她名字進去,他就不罷休的樣子,心裡微微嘆了口氣,便也由得她爹孃去。
那邊李厚叔已經把金氏給拖走了,金氏又哭又鬧的,一點兒不顧及自己的形象。李珠也去看過了李金,眼睛浮腫着,一直掉眼淚。
如此一算,李厚伯家的人都到齊了,李金的弟弟妹妹們也都在這邊了。
頭七晚上,香燭一直沒熄,李金靈堂正中間停放着李金的棺材,兩邊蒲團上跪着他的兒女和侄子侄女,坐着他的同輩兄弟姐妹,幾個長輩也都三三兩兩地分散坐着。
堂屋門口擱了盆子燒紙錢。
道士繼續念着經,李欣牽了揚兒在稍遠的地方坐着,摟着揚兒的小身子。關文陪在他們孃兒倆身邊,一直靜默不語,忽然說:“鄉里邊兒的喪事兒,這還是我第二次幾乎全程都跟着走了的。”
李欣微微一愣。關文說道:“第一次是我十歲年紀的時候,我娘死了,我就跟大江似的,跪在最中間。左右兩邊是二弟和四弟。當時六弟才一歲多些,被爺爺抱着,只知道吃和睡。”
提起娘,關文的表情總有些恍惚:“我倒是不大記得我孃的樣子了,印象裡她總是挺着個肚子的,還有弟弟妹妹出生的時候她叫嚷的聲音。我對她印象蠻淡的,家裡孩子多。我又是個大的,在不注意的時候自己就慢慢長大了。”
李欣握了他的手,知道他是觸景生情了。
關文朝李欣扯了扯嘴角,說:“前頭沒分家之前,我知道你挺不高興的,見我爲着我家裡人操勞,你受了委屈,我還讓你受着。不怎麼站你這邊兒,後來還讓爹跟六弟把你氣回孃家去了。你怪我太顧着我弟弟妹妹們,他們都大了。還跟捨不得孩子似的蘀他們周全打算……”
李欣微微嘆了口氣:“何必說那些,現在都分家過了,你四弟娶了媳婦兒,你二弟翻過年關也要娶媳婦兒了,家裡的事情都走上正軌了,你還唸叨以前做啥?”
關文搖搖頭說:“我只是到了你大堂兄靈堂裡,一下子想了很多事兒。”
關文說:“比起你來,我挺不會處事兒的,以前走鏢的時候跟兄弟們都是哥們兒義氣來得多,雖然是跑過江湖。形形色色的人打過交道的都不少,但那畢竟都是面上的人,沒點兒多餘的親緣關係,交流起來也簡單。等事情落到自家人面前了,摻和了絲絲縷縷的親戚關係,我就有些懵。以前魏叔罵過我。說我護短得很,那會兒在鎮上護着姑一家,惹了好些個地痞流氓的,還差點兒出過事兒。”
李欣倒是知道關文走鏢的時候,趙家的麻煩事兒少了不少,倒也從來不知道爲這,關文差點兒出事兒過。
關文抿了抿脣說:“這些事兒都沒跟家裡人說過的,他們都不知道。”
李欣罵他:“你怎麼那麼傻,什麼事兒都自己擱在心裡頭,說出來讓家裡人疼你憐你有什麼不好?”
“我……習慣了。”關文嘆了聲道:“從小我就幫着爹孃帶弟弟妹妹,娘死了以後,我就覺得自己是個大人了,什麼事兒都該自己扛着。我對娘印象淡,但她有句話我一直記得清楚,她說,‘阿文啊,你要好好照顧弟弟妹妹啊,你是大哥,大哥要有大哥的樣兒。’這句話從我記事起,娘就在我耳邊說,十歲以後她不可能說了,我卻一直都沒忘,一直都記得。”
“難爲你了。”李欣嘆息一聲。
“倒也不算難爲,只是後來發現,自己一味照顧他們,並不是對的。”
關文對李欣笑了笑:“因爲我對他們一味照顧,還害得你受委屈。”
李欣驀地有些鼻酸,關文摩挲了下她的手道:“每個女人都不容易,我看我娘就知道的,所以我從來不會提你過去的事兒,戳你心窩子,那就是戳我心窩子,我們倆現在那麼好,何必舀那些事兒讓我們不痛快?”
李欣頓了下說:“你知道了?”
“嗯,今兒聽岳母跟大伯扯你名字寫不寫在金丹簿上的事兒,我挺意外的。你那過去本來就不是你願意的,你大伯他們都該知道這個道理,你跟你三嬸孃不對付他們也是應該知道的,這是你三嬸孃在挑你的刺兒。”
“我倒是不在乎他們寫不寫我的名字,但我娘那麼堅持,我也不好說‘算了’這樣的話。”
“不能算的。”關文嘆了口氣說:“你現在是有男人有家庭的良家婦女,你大伯要真到最後不寫你名字上去,到時候村裡的說法可就多了。”
李欣道:“可這金丹簿也不是誰都能看的。”
“但是你三嬸孃已經把事兒捅出去了,知道的人多了,一人一張嘴地傳出去,村子裡最不缺的就是流言。”
李欣嘆了口氣,也不知道說什麼了。
關文道:“這事兒必須堅持到底,岳母和岳父是爲你好。”
“……我知道。”李欣悶悶地應了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