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氏避開李厚仲的拉扯,瞪他一眼道:“你着急忙慌的,你先去唄!家裡的事兒不得安排安排啊!”
劉氏哼了一聲,轉身朝李二郎屋去。李欣給關文打了個眼色,跟在了劉氏後邊兒。
李厚仲拍了下腿根子,招呼李銅說:“銅娃子,走,二叔跟你去,你二嬸兒等會兒再來。”
關文跟在了李厚仲旁邊兒。
李大郎和李二郎這會兒都不在家,要是單就李厚仲一個人去不大妥當,所以李欣示意關文跟着他岳父一起先過去。
劉氏進了江氏的屋,立馬就朝地上假啐了一口,幸好還是顧忌着怕嚇着了九兒,鬧出的響動不算大。
江氏看樣子剛給九兒餵過了奶,這會兒正掩下胸口,看向劉氏有些詫異:“婆母,這怎麼了……”
張氏跟着走了進來,遞給江氏熱毛巾擦胸前的汗,說:“大伯讓過主屋去,說是阿嬤有意識了要說話。”
江氏坐直了身子:“那婆母怎麼還不去?”
“上趕着去等你大伯家的人算計不成?”劉氏鼓了鼓眼,在牀邊坐下,接過九兒將她立着,輕拍着九兒的背,聽她打了個秀氣的飽嗝才放了手交回到江氏手裡,說:“你跟欣兒就不用去了。”
又對李欣道:“你等大郎二郎回來跟他們說一聲,讓他們過來。指不定你阿嬤或者你大伯又要說什麼。”
李欣笑着點了點頭。
就不能勸她娘別把大伯想得太壞,她娘這認知反正是改不過來了,對她大伯三叔都信不過。
劉氏招呼着張氏收拾收拾去主屋。江氏有些愣:“姐,婆母怎麼不要你去?”
“說我身子酸着呢,不去便不去。”
其實李欣覺得她還是應該去主屋一趟的,畢竟是因爲她阿嬤病重她才被招回來。昨兒來的。今兒還沒去看望阿嬤,大伯肯定有意見。
“後日要往四舅舅那邊兒去,那邊是喜事兒。也不知道……”
李欣抿了抿脣,她娘想必是一定要去的,就怕大伯又會說什麼閒話。
劉氏吆喝了一聲,和張氏往主屋那邊兒去了。揚兒和山子吃過飯後又去野去了,這會兒也不見人影。家裡就剩李欣和江氏,小兜和九兒,兩大兩小。李欣和江氏靜靜說會兒話也挺好。
等到李大郎和李二郎回來歇息喝水。李欣便把事兒給他們說了,讓他們往主屋去。
不過李大郎和李二郎才走了一會兒,李二郎就回來了,衝李欣道:“姐,大伯讓家裡人都去。一個都不能少。”
李欣頓時詫異:“爲什麼?”
“不知道,半道上碰到銅表哥,他說的。”
李二郎走過去扶起江氏起來,江氏把九兒抱在懷裡,李二郎問:“山子人呢?”
“玩兒去了。”
李二郎摳了摳腦袋:“他可不能不去,他是我們家這邊兒長子長孫呢……”
李欣抿了抿脣,抱起小兜說:“你們先過去吧,我去找找山子他們。”
李二郎點了點頭:“那姐,你快當着些。我看銅表哥挺着急的。”
李欣頷首,叫李二郎趕緊着去,她抱着不怎麼愛說話的小兜走到後屋那邊兒去朝着樹林子裡邊兒喊人。
倒是不一會兒就聽到揚兒的應聲,沒過多久兩個小人兒就頭髮亂糟糟地從樹林子裡鑽了出來,衣裳上還沾了泥巴什麼的。
李欣佯作生氣,說:“跑哪兒野去了?快去洗了手洗了臉。我們要大爺爺那邊兒。”
山子拉着揚兒一溜煙兒跑了,李欣站在院子裡等他們洗乾淨了回來,才帶着三個娃子出了院子,鎖了門,往主屋那邊兒去。
山子一路上嘰嘰喳喳,又是問李欣爲什麼要去主屋大爺爺那邊兒,又是跟揚兒唸叨說沒捉到那隻蟬很是不爽。
李欣無奈地嘆氣,看向乖乖圈着她脖子一言不發,只傾聽着兩個哥哥說話的小兜,不由對山子說道:“山子,你是女娃子啊,那麼聒噪。瞧瞧弟弟,比你小還比你穩重。”
山子不屑地仰頭看了小兜一眼,說:“他裝大人,不說話。”
又眯着眼問小兜:“是不是啊李乘風。”
小兜撇過頭,不理他。
山子就哼哼兩聲,拉了揚兒往前頭跑。
李欣也不攔,山子顯然是知道主屋的路的,讓他自己個兒朝前去也好。
李欣把小兜放下來牽着他手走,小兜也很乖地牽着李欣的手往前走。李欣問他:“小兜,怎麼不想跟哥哥說話?”
小兜皺了皺眉,聲音清脆:“他吵……不喜歡。”
李欣頓時悶笑,“那小兜平常說話的嗎?”
“說。”
小兜點點頭,往自己胸前的兜兜裡掏了掏,掏出一塊曬乾的地瓜幹,遞給李欣說;“姑,吃。”
李欣搖搖頭,眼中寵溺:“姑不吃,小兜吃。”
小兜便“嗯”了聲,放到嘴裡輕輕地咬。
到了主屋,仝氏直接拉着李欣往正屋李岳氏的那間屋子去,山子拽着揚兒已經站在李大郎後邊兒了,密密麻麻的一串兒人,李厚伯一家人都站在這兒,除了還沒趕回來的李珠,李寶也已經從鎮上回來了,身邊站着的是她當家的鄭樹軍。
李厚伯、李厚仲兄弟倆站在李岳氏牀邊兒,聽到響動,李厚伯轉過身來,口氣有些不悅:“怎麼纔來?”
李欣淡淡地道:“走得慢了些。”
李厚伯有氣發不出來,又吼李鐵說:“還不去瞧瞧你三叔回來了沒!”
李鐵臉色仍舊是那股蒼白,聽了李厚伯的話,李鐵說:“爹。三叔隔兩天才來,他明兒纔回來的……我已經請人去鎮上傳消息了,一時半會兒的三叔也趕不到啊。”
“行了,別難爲孩子了。”朱氏拽着李鐵讓他站在李銅後邊兒去。對李厚伯道:“看婆母要說什麼。”
李欣還有點兒意外——真的是她阿嬤恢復了神志,要留臨終遺言,所以纔要讓三個兒子都在跟前兒?
這般想着。李欣就不由朝李岳氏那邊兒看去。
因爲前頭擋了她這一輩的兄弟姐妹,堂兄弟姐妹,還有嫂子弟妹,堂嫂堂弟妹的,再前面還有李厚伯李厚仲夫妻倆,她倒也看不着李岳氏什麼,不過還是能看到李岳氏這會兒是坐在牀上的。整個人也並不是懨懨,相反的,她臉色還有些紅潤。
見到人沒來齊,李岳氏砸吧砸吧嘴,說:“再等等……”
話吐得很清楚。意思表達地也很明確,李厚伯卻哭道;“娘啊,三弟這會兒是回不來了啊……”
李岳氏跟沒聽到似的,固執地就望着門口方向,等待這可能會冒出來的動靜。
大家這般站着等着,很快的,半個時辰的時間過去了。
李岳氏還是這樣望着門口,固執地等待。
就好像臨死之前心裡還抱有什麼希望,一定要等到這個希望她才能闔眼似的。
李欣知道。她這應該也就是迴光返照的。好一點兒的,這最後一絲精力再拖個三五天,就會在沉睡中死亡。差一點兒,說不定熬不過今天。
雖說跟這阿嬤沒多少感情,但好歹是直系血親,李欣還是有些淡淡的傷感。
她牽着小兜站在最後邊兒。不想湊上去看她阿嬤,小兜也就乖乖地挨着他姑姑站着,覺得站得累了,便挨着李欣的腿,以李欣做依靠,秀氣地掩嘴打了個哈欠。
倒真是個很乖巧的孩子。
李厚伯又對着李岳氏哭:“娘啊,三弟回不來,你有事兒你跟我和二弟說成不?你兒子、孫子,這些都在呢……”
李岳氏不理,直直就盯着門口,就跟一點兒反應都沒有似的。從她說了“再等等”這三個字以後,她就沒發出過一句聲音。
李欣不知道李岳氏這樣要做多久,但是她看得到朱氏帶着顧氏和小朱氏已經去準備壽衣、棺材之類的,開始備香案燭臺了。李厚伯這會兒就只顧着哭,李厚仲也抹着眼睛。
李欣不知道自己爹對自己這阿嬤是個什麼樣的感情,三個兒子裡,阿嬤對爹可謂是最刻薄最不好的,但是平日裡自己爹仍舊是對自己阿嬤很不錯,如今阿嬤似是要壽終正寢了,爹那感情真誠流露出來的,也不是假的。
劉氏也沉默地就站在李厚仲邊上,微微低着頭,沒說話也沒哭,面上是面無表情。說她高興倒也說不上,說她難過自然也是說不上的。終究是礙於世俗,這牀上眼瞅着就要死的老人是自己男人的親孃。
劉氏撇開臉,嘆了口氣,招過李二郎說了句什麼,李二郎忙點頭去忙活。
李銘在顧先生家裡,這兩天都沒回來,李二郎勢必是去找李銘去了。
朱氏婆媳忙前忙後的,李岳氏保持那姿勢已經有一個多時辰了。李厚伯和李厚仲不敢去碰她,李欣很想問她阿嬤是不是就這樣沒了呼吸心跳了,可也不敢聽。
她還直直望着門口。
終究還是李銀出來說了一句:“爹,二叔,瞧瞧阿嬤這樣子不動都有一兩個時辰了,先扶她躺下去休息會兒吧。”
李厚伯擦了擦眼:“娘,先睡會兒成不?等你醒了三弟就回來了。”
李岳氏沒反應,李厚伯和李厚仲就輕輕上前去扶着她要讓她躺下。
忽然,李岳氏渾身抖了一下,眼睛一眨,咕嚕一聲,又說道:“再等等。”
李欣聞聲望去,李岳氏眼睛睜大,嘴脣緊抿,手緊拽着身上蓋着的薄毯。
“你阿嬤不行了。”劉氏不知道什麼時候走到李欣邊上,“叫你三叔來,怕是要交代後事的。而且,必須有你三叔在才能交代。”
劉氏抿了抿脣:“不知道你爹上趕着孝順有什麼用,從頭到尾你阿嬤就沒瞅過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