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運通是咬牙切齒地離開碼頭的,他有沒想到自己聰明反被聰明誤。白宇行不再逼迫他接受仇海提出增加搬運費的條件,讓他還曾經得意過,不用動手就能擺平魚龍幫,那是再好不過了。可是,當聽到白宇行和仇海的一番談話,他徹底傻眼了。
白宇行當場對魚龍幫承諾,六大世家以後將正式介入汴河的航運生意,所有碼頭搬運與裝卸工作都交與魚龍幫。這無疑等於搶了漕幫的一碗羹,還把漕幫的死敵收了過去。
從此魚龍幫上下必將視六大世家爲衣食父母,恩同再造,而碼頭上的僱工資源都握在魚龍幫手裡,漕幫如果再象今天這樣想和魚龍幫火併,那就是和整個六大世家龐大的江湖勢力過不去。
什麼叫丟了西瓜揀芝麻?何運通終於明白了,腸子都快悔青了,恨不得狠狠抽自己幾個大耳光。現在想反口已經來不及了,剛纔自己信誓旦旦地說不反悔,如果此時自己耍無賴,不認帳,那可就等於是和六大世家翻臉,這個膽量和魄力他可是萬萬沒有的,最後只得打掉牙往肚裡咽。
表面上,何運通表示歡迎六大世家加入航運生意,心裡卻是恨得牙根都癢癢,這等於漕幫日後要讓出很大一塊利益與別人。
做爲今天最大的贏家,魚龍幫幫主仇海,他的心情是難以言表,而又極爲複雜,他爲日後幫中弟兄能有一口飯吃而高興,又爲魚龍幫日後的前途擔憂,靠上六大世家這條大船好處自然不會少,風險同樣也很大,而且那個白衣人以後也絕不會與六大世家和魚龍幫善罷甘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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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爲漕幫與魚龍幫即將火併,雙方都放下了手頭上的工作,碼頭上停靠着許多的船都無法通航,幾乎擠滿了河道。
隨着六大世家的介入調解,雙方總算是化干戈爲玉帛了。
在漕幫弟子的指揮疏導下,一些船逐漸駛離碼頭。
一輛小船也緩緩駛進河道,船頭站着一個白衣人,望着漸漸遠去碼頭,好象陷入沉思中。在他的身後還佇立着一個青衫漢子。
白衣人忽然道:“真可惜啊,功虧一簣,如果不是六大世家的人,現在的開封府不知會亂成什麼樣子?”
青衫漢子道:“公子,您已經盡力了,就目前的形勢來看,主公的目的已經達到了,主公有過吩咐,也不要鬧得太亂,省得引起朝庭的注意,目前,我們還是不要和六大世家發生正面衝突。”
白衣人道:“你看着吧,六大世家不會囂張多久的,我相信,主公就快要對六大世家動手了,我真期待這一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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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樓上的五個人看到這場爭鬥平息,都長出了一口氣。
冷大人抄起旁邊凳上的包裹,衝着四個人道:“都結束了,還看什麼?再不快走,等會城門就關了。”
四個人也紛紛拿起自己的包裹跟着冷大人下樓。
這位冷大人名叫冷月寒,是六扇門泰斗級的人物神捕古清風的弟子,素有鐵捕之稱,意思是隻要被他盯上的賊犯,就會鐵定被捕。
他十六歲出道,只要是他肯接手辦理的案子,至今還未現過死案。當然,他不會傻到去接任何一個案子,每接手一個案子,他都會很慎重地從一些特殊的渠道瞭解一下案情,而且利用古清風的關係,還可以調出卷宗研究一下,如果發現蛛絲馬跡的線索,纔會正式接手這個案子。因此案子鮮有不破。
他是刑部的正六品捕快,不屬於哪個地方的衙門,只要帶着刑部的公文,可以到任何一個地方辦案。後來,河南按察使碰到一件疑難案子,把他從刑部借調到河南按察使司,正好他的師父高老還鄉,就蝸居在通許縣的高陽鎮,他平時便長駐通許縣衙,隨時聽候按察司與刑部的調令公幹。
那四個隨從是通許縣的捕快,他們剛剛辦完一件案子,路過開封,正好碰上了漕幫和魚龍幫的火併。
一個捕快邊走邊道:“大人真是神機妙算,當時眼看漕幫與魚龍幫就要火併,而大人仍然鎮定自若,卑職還奇怪呢,原來大人早已成竹在胸。”
冷月寒笑着斥道:“劉柱,你小子跟了本大人三年,溜鬚拍馬,阿虞奉誠的毛病,到現在還改不了?”
劉柱嘿嘿一笑:“時間長不拍,怕將來萬一不跟着大人了,這套本事生疏了,沒法討生活,卑職不就靠着這張嘴吃飯嗎。”
一個捕快嘲諷道:“呸,你小子平日裡就會搞這套,抓捕人犯的活兒你怎麼不多練一練?上回要不是老子替你挨一刀,你小子就早玩完了。”
劉柱立刻跳了起來罵道:“馬振安,你小子水仙不開花,少跟老子裝蒜,咱們一起去逛窯子,十次有八次是老子付錢,一起去賭錢,你借過我多少銀子?你還記得清嗎?我們每次下館子都是老子掏錢,好不容易有一次你說要請客,結果就和你去吃了一頓早點,你就用仨火勺一碗豆腐腦來對付我,你還好意思說。”
冷月寒和另外兩個捕快都哈哈大笑起來。
馬振安臉色一紅,忿然地道:“咱們一起當差五年,我救過你三次命,常言道,受人滴水之恩,當涌泉相報,我對你有三次救命之恩,吃你一點,喝你一點,怎麼?不應該啊?”
劉柱的氣焰頓時很矮了半截,卻仍然嘴硬道:“費話,老子供你吃,供你嫖,供你賭,你巴得老子長命百歲呢!”
衆人又是一陣大笑。
這時,天色已經逐漸暗了下來。
冷月寒翻身上馬後開口道:“大家快上馬,隨我一起出城,明天本大人請你等吃飯。”說罷,輕磕馬鐙,馬兒踩着小碎步徐徐向城門奔去。
捕快愉快地嚎叫一聲,一起翻身上馬,跟在冷月寒的左右兩側。
劉柱衝另外三人擠眉弄眼地道:“大人一向清如水,每個月的奉祿都拿去接濟了窮人,又哪來的錢請我們吃飯?”
“大人請我們吃飯這可是頭一遭,恐怕是酒無好酒,宴不無好宴,這裡面一定是陰謀。”
“去你奶奶的,周永,本大人好歹也是刑部正六品捕快,在你的眼裡就那麼陰險嗎?”冷大人佯裝發火,忿然怒斥着。
周永吡牙一笑,隨即板着臉道::“卑職該死,請大人息怒,千萬彆氣壞了身體,否則明天就沒人我們吃飯了,兄弟們非讓卑職請客不可。”
旁邊的人一陣大笑,弄得冷大人是哭笑不得。
“大人請我等吃飯,可真是太陽衆西邊出來了,我等若不敞開肚皮吃,豈不辜負了大人一番美意?不知咱們是去明月樓,還是去天風閣?”
冷大人道:“陸桂平,你是不是又犯饞蟲了?”
陸桂平呵呵一笑:“這不是好久大家也沒打過牙祭了嗎?”
冷大人道:“在開封城外有個長貴齋,以前我路過那裡去吃了一次,很不錯,明天我就帶你們去那裡。”
“長貴齋?沒聽過說過。”
陸桂平嘀咕了一聲,回頭又問其他三人,其他三人也一齊搖頭。
冷月寒帶着四個捕快趕到東門,遠遠地就看見一列馬隊正魚貫行出城門,此時天色已黑,每隔幾匹馬就有人提着氣死風燈,形成一條長龍,在黑夜裡格外的顯眼。
周永一馬當先上前去探察,很快就回來報告:“大人,是六大世家的人。”
冷月寒問:“可是幻龍城和飛雪堡的人?”
周永答道:“正是。”
馬振安奇怪地道:“天色都黑了,他們也不打尖兒住店,卻急着連夜趕路,卻是何道理?”
冷月寒道:“一定是別的地方還有大事發生。”
四個捕快沒有說話,心裡卻也這麼想。
一直等到六大世家的人都出了城門,冷月寒等人才跟着隨後出城。
看着遠去的馬隊,劉柱道:“今天多虧了六大世家的人及時趕到,否則這場火併不知道要死多少人呢?”
冷月寒感嘆道:“是啊,現在中原武林紛爭不斷,災民暴亂,多虧了六大世家鼎力支撐,方能維持目前的局面。”
陸桂平在這些人中年齡最大,閱歷也深,感慨地道:“六大世家的崛起,使中原一帶的江湖平靜了近十年,我們當捕快的日子也過得太平,可現在,恐怕這種好日子已經過到了頭。”
周永諷刺道:“老陸,你來當捕快,就是來爲了混日子的?那麼怕死,你還當什麼捕快?不如回家去抱孩子吧。”
陸桂平雖然才三十多一些,可十八歲就已經成爲了正式的捕快,作爲通許縣捕快中資歷最高的老人,聽了周永的話,頓時額頭青筋暴出,怒道:“老子幹捕快的時候,你小子還穿開襠褲呢?你懂個屁?整天光想着如何緝捕逃犯,破案升官,可你想過沒有,這個世上出現一宗大案,就會使很多人家破人亡。”
冷月寒忽然把頭轉了過來,盯着陸桂平看,雖然在夜色裡微弱的燈光照不清楚陸桂平的臉,冷月寒卻對陸桂平的話感到震驚,不得不對陸桂平重新審視。
不可否認,冷月寒做爲一個捕快,和大多數捕快一樣都懷着相同的夢想,特別是那些疑難案件被偵破後的快感,讓他如此迷戀,甚至有點上癮的感覺。而從來沒有考慮過,一個驚天大案的背後要隱藏多少人的血淚與不幸,自己的身世和往昔的經歷又何嘗不是如此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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冷月寒笑一下,客氣地道:“老陸,真沒看出來,你平日裡大大咧咧的,腦袋裡還真有東西。說說看,你爲何會這樣想?”
陸桂平不好意思地笑了一下:“其實也沒什麼,只是你們幾個都還是光棍,等你們成了家,想法自然就會改變。”
劉柱道:“老陸,真有那麼邪乎嗎?你不是在吹吧?我雖然未成家,可是女人睡得也數不清了,我也沒有別的想法啊!”
馬振安也在一旁道:“是啊,每次睡完女人,我也還是那個想法,多破案,多抓賊,多拿賞金,然後繼續睡女人。”
陸桂平呸道:“老子說的是正兒八經的成親,誰說的是你們嫖的那些婊子?”
劉柱和陸桂平還想再起鬨,被冷月寒喝止了二人,又道:“別管他們,你繼續說,你的想法很有趣,我想聽。”
陸桂平擡頭望向了無垠的夜空,彷彿上面有自己兒子那張可愛的笑臉,他從胸前掏出一個荷包,緩緩開口道:“成了親,有了家,有了妻子兒女,就多了一份責任,無論身在何方,都會有一份牽掛。這是我娘子給我繡得荷包,裡面有她在大相國寺求的平安符,她說,在外面無論發生何事,只要人能平安回來就好。我已經不是在爲自己活着了,你們現在明白爲什麼每次辦案,我能躲就躲的原因了吧。”
衆人一陣沉默,冷月寒忽然道:“老陸,雖然你這樣說,我認爲你還是好樣的,因爲每次辦案,你都沒有孬種過。”
其餘的人也跟着附合,陸桂平從大家的眼中看到了真誠,連說着謝謝大家。
冷月寒道:“以後大家辦案的時候都要注意安全,記住一句話,活着回來。”
衆人把目光都投向了冷月寒,堅定地道:“活着回來。”
周永道:“如果現在能多幾個象六大世家這樣勢力,一定可以力攙狂瀾,阻止各地的動亂。”
冷月寒道:“現在的江湖上,就缺少象六大世家這樣的勢力站出來主持公道,幾個太少,應該六十個,六百個,這樣天下才會太平。”
陸桂平嘆息道:“這天下,不管誰來當皇帝,老百姓要的只是能活下去,有口飯吃,太太平平地過日子。”
冷月寒雖然是刑部六品捕快,連通許縣令都要對他恭敬三分,而他一向平易近人,毫無官架,與眼前這幾個人三年的共處,經歷過許多次生死考驗,彼此建立了一種微妙的友誼,因此這四人雖然很敬重他,卻並不把他當上司看,而是當成朋友,當成兄弟。
這些大逆不道的話,如果被朝庭的錦衣衛或是東廠的番子聽見了,陸桂平的罪名足夠殺頭,甚至是抄家滅門。陸桂平之所以敢這樣毫無忌諱地說話,是因爲他們曾經患難與共的真情,使他相信這幾個人絕不會出賣他。
幾個人都明白陸桂平的話,如今天下已經呈現出亂象,一不小心將來可能就會是天下大亂,而自古以來,就是天下亡,百姓苦,天下興,百姓亦苦。
周永問道:“大人,古前輩平生的志願是希望天下有朝一日沒有刑獄,如果沒有了刑獄,還會有捕快嗎?”
天下無刑獄,這是古清風的願望,可冷月寒並不相信天下會有那麼一天,這只是師父他老人家一廂情願的想法罷了。
冷月寒微笑道:“如果這個世界上沒有了老鼠,就不會再有捕快了。”
說罷,縱馬揚鞭而去,四個人也緊隨其後。
他們在東門外找了一家客棧住下。
有人可能會問,他們爲何不在開封城裡找一間客棧住下?別以爲當捕頭的有錢,古代的捕頭不比今天的刑警大隊長富裕多少,而且還是一個清廉的捕頭,那麼你想一下我們這個時代,市區內的旅店價錢一定會比郊區的旅店貴。現在的刑警出差辦案還有住宿標準,那個時候不一定出差給實報實銷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