豬肝靜靜地坐在桃源村口,面前擺着一張小木桌子,一壺濃茶,一包香菸。快十年了,從父親死的那天逃跑到這個小山村,從一個小懵懂少年,到現在成家立業,有老婆有兒子,唯一讓他遺憾的就是雙親早逝。每每在他異常孤寂的時候,他就會回想起母親的音容笑貌,母親罵人的神態,惱怒中透着親暱,表面上恨得牙癢癢,可那眼神中卻透着慈母的膩愛和寬容。
再掏出一支菸,接着點上,慢慢地吸一口,再慢慢地吐出來,今晚天上沒有月亮星星,村子裡的燈光從窗格和門縫中鑽出來,遠遠地只能看到村子的黑影。
馬齊悄悄地跑到豬肝麪前,一屁股坐在草墩上,“老肝炎,你家給想清楚了?”
豬肝收回迷亂的心思,笑得有些勉強:“該怎麼辦就怎麼辦,我一個人發家致富沒意思,這幾年好多老兄弟都散了,結婚討婆娘的,出外找門路的,除了你們幾兄弟外,你盡力幫我召集其他人手。”
馬齊這些年一直在礦山上當頭,身上養成了山大王的匪氣,說話越發粗魯:“老肝炎,不是我日逛你!你瞧瞧你現在的J**?西裝皮鞋,領帶打得闆闆扎扎呢!回去過好日子算了!何必找逑些麻煩事做?”
豬肝扭扭脖子,突然冷笑道:“當流氓要有文化,幹壞事要動腦筋,要做一個有理想、有知識、有道德、有禮貌的四有黑社會!你不能讓人家一眼就看出你是個禍害,要把自己當成幹部,當成商人,當成社會名流,砍人的時候也要穿着高檔西裝,要債的時候要跟人家律,看到老人過馬路要主動去攙扶,路見不平還要拔刀相助,就你現在的模樣,連三歲小孩子都曉得你不是好人!”
馬齊被豬肝一席話弄得茫無頭緒,抓着亂草一樣的頭髮問道:“老肝炎……你莫不是受到喃刺激?腦殼整憨了?”
豬肝滿臉微笑,語氣輕緩,神態極爲優雅地罵道:“我**媽,你才憨了!聽好,老子這是在教你如何當一名推動人類進步的、合格的黑社會分子!聽好了,是黑社會!不是流氓,不是山大王,更不是土匪惡霸!啥子叫黑社會曉得不?”
馬齊被他罵得有些反應不過來,呆傻地回答:“就是心狠手辣,人吃人的社會!”
豬肝笑道:“說個逑!黑社會就相當於老電影中的地下黨,有自己的法律,有自己的行爲處事標準,黑社會以利益爲主,有了利益可以違反一切規則。”看着馬齊有聽沒有懂的樣子,豬肝有些惱火說:“就是我們說了算!我們就是另一種公安!”
馬齊“嗨”地喘口氣道:“我以爲啥子事情,還不是燒殺擄搶,坑蒙拐騙!”
豬肝搖搖頭道:“不是!老子有錢,老子不再幹那些見不得光的事,算了,說了你娃也不懂!”
馬齊不幹了,癟着嘴道:“整逑不懂,我看你就是有神經病!”
豬肝看着他這付樣子,堂堂的老男人還有點撒嬌的味道,失聲笑道:“好,我跟你說仔細點,我這次回來的主要目標只得一個,那就是把當官的全部發展成黑社會!”
馬齊目瞪口呆地看着豬肝,半晌才叫道:“牛*哦!你憑喃樣讓人家當官的挨我們一樣?就像你講的,你不缺錢,有喃意思?”
豬肝冷冷地看着他:“老子不缺錢,可是桃源村缺錢,兄弟們要不要吃飯?要不要養家餬口?不僅如此,我還要兄弟們個個在曲高買高檔房,開高檔車,找漂亮婆娘,喝茅臺酒,抽玉溪煙,人人都要跟我一樣穿西裝打領帶!”
“人模狗樣……啊呀……痛死我了!”馬齊咧着嘴,兩手揉着屁股,一拐一拐地從地上爬起來,看着豬肝,張張嘴,可又不敢罵出聲了,還以爲這人過上了富人生活,早把拳腳功夫摞下了,哪知道比原來更厲害!
捱了一腳的馬齊乖多了,垂着手,老老實實地站在豬肝麪前:“老肝炎,人已經叫了二三十個,要是不夠的話,礦山上還有兄弟,嗯……都是初中文化以上的,有知識,有理想,有那啥……”
豬肝白了他一眼,輕聲罵道:“德性!老子改天去請幾個教院的老師來,教教你們怎麼做四有新人!對了,現在礦山上還有幾把土槍?”
“十幾把,對了!大哥,我們從菸廠弄了幾把菸絲刀,改造成大關刀用,日他媽!砍起人來特別爽!有個四川耗兒欠老子兩萬塊錢,馬星帶着人追到四川去,一刀,就把狗日的脊樑骨刷斷了!”
豬肝聽得兩眼放光,滿臉興奮地追問:“癱了沒有?”
馬齊也興奮地說:“癱了!太過癮了!我應該親自去的,你沒看到馬星迴來後,走路都打飄飄,高興憨了!一見到我就摟着脖子比劃那刀是怎麼砍的,刀子刷過骨頭的聲音比聽婆娘叫還爽!”
豬肝伸出腥紅的舌頭tiantian嘴脣,嘴角的彎線透出殘忍的味道:“最近有沒有人欺負咱們桃源村?好久沒幹架了,手癢得很!”
馬齊歪着頭,想了半天也找不出半個仇人來,只好攤攤手道:“沒得……不過昨天礦山上來了兩個大江人,聽說兩人是從曲高跑出來的,不知道幹了什麼事!”
豬肝皺着眉頭問道:“大江人?”來桃源村的大多數人都揹着通緝令,特別是毒販子,最愛往桃源附近跑,來兩個人沒啥稀奇的,不過,是大江人,這就有點意思了。豬肝站起身子,對馬齊道:“我先回果園去,你帶着幾個兄弟把那兩個大江人給我請來!”
馬齊有些好奇地問:“大哥,你想玩,我另外找兩個經玩的,這兩個傢伙不稱展,估計經不住你幾拳。”
豬肝手快,肩膀一動,馬齊的頭頂上已經捱了一下,“那麼多廢話!快去!”
馬齊急忙抱着頭退得老遠,保持安全距離最好,“那把你的車借來用用?”
他眼饞豬肝的車不是一天兩天了,每次見面都要連哄帶詐一番,弄不到手,借來過過乾癮也好,誰知豬肝掏出車鑰匙直接就扔過去:“送你了。”馬齊一把接過,轉身就跑,人去了老遠,聲音才飄來:“狗JB日呢再反悔!”
馬萬金的身體還是老樣子,咳嗽聲從他的偏房裡涌出來,一陣緊一陣慢,這兩年馬家兄弟沒少掙錢,可馬萬金脾氣怪,一不準翻蓋新房,二不準兒子們逼他去看病。老頭每天一大早起牀就蹲在門坎上,眯着眼睛跟村裡來來往往的人打招呼,他家門前的口痰印子到處都是,他婆娘每天都要用石灰鋪一層,時間一久那門前竟然鋪出厚厚的石灰地。
豬肝走進堂屋,再穿到後面的果園裡,打開水瑩燈,瑩白的燈光陡然間撕破了黑夜,夜色如潮水一般退去,留出果林裡大片的空地。
當日幾十個人在此滴血結盟,發誓有福有享,有難同當。王國寶穿着中山服,彷彿還站在那棵蘋果樹下,豬肝搖搖頭,地球是圓的,人生的道路也是圓的,從這裡走出去,現在又走回來了。
馬齊召集的人手慢慢地朝果園裡集攏,大家見豬肝坐在果園的地上,也跟着有樣學樣,全部打着盤腿,有熟悉的過來跟他打個招呼,詢問一下最近的情況,豬肝見着這些樸實的面孔,他們看着他的眼神顯得恭敬、虔誠,豬肝的心理無形中得到了極大的滿足,只有在這裡,老子纔是豬肝!
馬星、馬力、馬蛋三人最後進來,這些年豬肝一直把馬家四兄弟留在桃源,就是預防有這麼一天。現在看來,當初的決定是正確的。豬肝的順着周圍的人一個個看去,馬星三人坐到豬肝身邊,幾十個不安份的大漢靜靜地坐着,動作整齊一致,看來張軍的訓練沒白費。
豬肝緩緩地說道:“結婚了的全部起身站左邊,沒結婚的站右邊。”除了五六個已經結婚的人外,其他的全部站到了右邊,豬肝朝那幾個結過婚的人說道:“我要帶着兄弟們打進曲高,你們是有家有室的人了,我尊重大夥的意見。如果你們不想去就留下來,我把礦山收益的百分之二十給你們當作經費。你們有什麼想法?”
讓豬肝沒料到的是,五人沒有半分講價還價的意思,其中一人道:“大哥怎麼說我們就怎麼做。”其他四人也點頭應承。
“好!好兄弟們!馬星,呆會兒馬齊回來了,你們就把礦山的手續交給他們,其他人都聽好了!你們別給老子裝出一付窮鬼的樣子,我帶你們進曲高不比呆在礦山上差。我宣佈從現在起,殺勢堂恢復建制,四殺令從今晚開始實行,大夥要記住一條,平時不惹事,但我們不怕事,一切行動聽指揮,如果誰在外惹了什麼麻煩,我會幫你擺平,但是!回來我同樣用家法伺候。都清楚了嗎?”
低沉而整齊一致的聲音,再次讓豬肝想起了張軍,這人真是把好手!豬肝揮揮手:“大家先回家去準備,把錢給家裡留足了,沒錢的明早到我這兒領,明天中午集合,咱們晚上出發!”
馬星三人沒動,其他人三三兩兩地散了,那五個被安排留守礦山的人也跟着留了下來,等馬齊回來後,連夜交割手續。
又等了半個小時馬齊與幾個手下才回到果園,兩個大江人一壯一瘦,壯實的漢子劍眉朗目,四方嘴,看起來有幾分英氣,瘦的那個有點猥瑣,戴個黑框眼鏡,不時用手指推推鏡架。
馬齊指着豬肝對兩人道:“這是我們桃源村的大哥,老肝炎,兩位兄弟認識一下。”
兩人衝豬肝點點頭,神情間看不出半分緊張來,馬星道:“哥,現在恢復殺勢堂了!這倆位兄弟叫什麼名字?”
馬齊聽到殺勢堂恢復,開心得哈哈大笑:“老肝炎,我相信你的話了!”
那壯實的大漢說道:“我叫吳遠征,他叫吳遠明,都是從大江逃難出來的,還望肝炎大哥多多關照,只要給我們一口飯吃,水裡來,火裡去,任你差遣。”
豬肝衝馬齊搖搖手,示意他不要打斷,對吳遠征道:“你們是兄弟倆?親生的?”
“叔輩的。”
豬肝笑道:“昨天晚上大縣委書記被人姦殺……是不是你們乾的?”說完豬肝突然從腰後扯把短刀來,“噌”地一聲就釘進地裡,“兩位遠來是客,俗話說主不欺客,我這麼做有不得已的苦衷,可我沒有想過要找兩位的麻煩,我只想知道背後的主使人是誰?”
吳遠征雙目圓睜,臉孔有些扭曲地看着豬肝:“你是地頭蛇,如果今晚想要動我們就儘管來吧!桃源自古沒有打聽這方面的說法,你難道想要壞規矩?”
豬肝獰笑道:“規矩?老子說的就是規矩!你們兄弟倆一起上,其他人誰也不準插手,打贏我,桃源從此沒人敢攔你們,來去自如!”邊說邊站起身來,把外邊的西裝順手脫下,扔給旁邊的馬蛋,滿臉挑釁地看着吳遠征。
吳遠明拉拉吳遠征的衣服,另一隻手推推鏡架:“誰不曉得桃源的肝炎大哥打架最猛!跟你放對是我們自找沒趣,既然大哥想知道主使者是誰,我們告訴你也無妨,不過大哥能不能跟我說說,你怎麼肯定是我們兄弟倆乾的?”
豬肝笑道:“賭一把啊,因爲你們是大江人,而且是從曲高逃過來的。”
吳遠明也笑道:“原來如此,是我們大意了!看來公安也會很快找到這兒,大哥能不能救救我們?”
豬肝盯着吳遠明的眼睛:“到底是誰?”
“大江縣人事局局長朱自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