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自強搖搖頭,長長地嘆了口氣:“現在鄉上財政情況你們也清楚,光靠那筆專項資金,怎麼可能遷移村民集中居住?搬了後高山上的農地怎麼辦?不種地的話,又發展什麼項目?重建村子要多少錢?這些都是問題啊!朱鄉長,崇劍,我相信你們有想過,並且想得很多!我之所以要提出以村爲單位聚居,也不是單靠這筆鮮花扶貧款,扶貧辦那兒,我可以去立項申請無息貸款,省財政也能搞到專項資金,可是打鐵要靠本身硬,不到萬不得已,我不想走後門拉關係,這是一個方面;另一個方面就是現在班子不團結,不穩定,有的人就想當攪屎棍,恨不得封個田園鄉侯,我希望領導班子能心往一處想,勁往一處使,衆志成城搞建設,帶領羣衆奔小康。保險這事兒,是個機會,保一千戶,每戶一百元,這十萬還是在的,損失點利息而已,我前次到村裡去看過,冬天要來了,很多村民的房屋存在安全隱患,我們也不刻意製造意外,挑一些高危房屋投保,一來減輕政府的壓力,二來可以幫助村民渡過險關,想憑詐騙保險金緩解困難肯定是不行的,你們認爲呢?”
蔣崇劍微笑道:“朱書記這麼一說倒點醒我了,的確是這樣,一千戶嘛,好整!三天我就可以把資料收集上來,不過,據我瞭解,現在的保險公司管理不完善,存在很大的漏洞,沒有出臺專門的保險法律法規,而且,操作也非常不專業,機會,難得啊!”
朱明軍皺着眉頭陷入到了深思中,對於正直的人來說,外人通常難以說服,固執是這類人的通病,只有讓他自己去想,想通了就會賣命去幹。朱自強喝着茶,靜靜地等着這個朱鄉長。
半晌後,朱明軍深深地吸口氣:“我同意這樣操作,這事情就由我來辦吧。”朱自強點點頭:“可以讓你來辦,意思我已經說清楚了,具體怎麼幹,你們兩個心裡有個數,能頂住的我會頂,有些事情不能太畏首畏尾。”
朱明軍的表情非常嚴肅:“朱書記,你的意思我明白!我那裡整理了幾分農業發展計劃,都是這些年慢慢累積的,你看看能不能用?”
朱自強看向蔣崇劍:“你也別藏着掖着了,一起拿來吧,改天開會的時候參考一下,大家議議,先定個經濟發展的大綱出來,還有,保險的事情如果成功了,就將賠款用來搞試點!我看就用田園中部的中廠村吧,那裡在田園鄉中間位置,四面八方好宣傳,整起一個來,其他的村子也積累了經驗,你們也好開展工作。我明天上縣裡找書記談談,如果不行就上市裡或省裡,要致富,先修路!”
起身後,對兩人道:“你們的計劃項目什麼的,明天早上送到我車上來,我抓緊時間看,何老二就住我那兒,崇劍負責接待他,朱鄉長要儘快把保險的事情落實下來,如果季明萬過問,你就說是我安排的。”
跟兩人告別後,朱自強徑直來到楊玉紫的房門外,輕輕敲了幾下,楊玉紫披着一件外衣,眼睛微紅,估計一直在整理學習材料。
“大姐,明天我上縣裡要錢修路,這邊就交給你了,除了朱副鄉長,還有經發辦的人外,其他的你全通知到位,打考勤,不來的按曠工處理,把會議開長點,開悶點。”
楊玉紫垂着眼,點點頭:“你去吧,黨委的事有我在,不會出什麼亂子,早點休息!”
朱自強點點頭,回屋,何老二已經開始流夢口水了,打開辦公桌上的檯燈,拿出一本信紙,開始動手寫修路報告。
田園鄉有公車的機關除了鄉政府有兩輛吉普車外,只有菸葉站、工商所、派出所教委有車。鄉政府的兩輛車,朱自強和季明萬各用一輛,朱自強的司機叫王新華,是汽車兵退伍轉業,三十多歲,話不多,不抽菸不喝酒,穿着很整潔。
朱自強上車後,王新華遞過朱明軍和蔣崇劍交來的幾本材料,王新華臉露微笑地請示:“朱書記,有兩親戚要搭車去縣上,你看方不方便?”
朱自強笑道:“有什麼不方便的,反正只有我們兩個,路上多兩人說話也好。”王新華咧嘴笑道:“好咧,那我接上他們,馬上起程。”
車走出鄉政府沒多遠,就見到兩個中年人,襯衣紮在褲腰裡,在路邊招手,朱自強埋頭看材料,衝兩人笑着點點頭,王新華等人坐好,發動車子開始趕路。兩人長相差不多,估計是兄弟倆,上車後先是遞煙,朱自強和王新華都拒了。
其中一個穿白襯衣的說道:“朱書記啊,我叫李朝軍,李小淚就是我女兒,謝謝www。qb5200。Com你幫我們通電,還有……小淚這姑娘不知輕重,前次調查組的來問,她年少不懂事,被人一嚇就老實說了。這個……朱書記你別往心裡去!”
朱自強聽到這兒,轉頭看了一眼王新華,然後笑道:“沒什麼,小淚做得對嘛,實事求是,本來就是我先動手打人的,這沒什麼好遮掩,如果我本人在也會承認。呵呵,倒是你們不用往心裡去,我敢打他們就敢承擔責任。你們不會是專門爲了這事來搭車吧?”
李朝軍急忙笑道:“不是不是,加工廠一年多沒開工,有些零配件需要更換,我們兄弟倆是上去買材料的。”
朱自強點頭道:“嗯,儘快把加工廠弄起來,鄉里就你們一家,吃個麪條都要跑得老遠,不方便吶。以後有什麼困難儘管來找我,放心,我不是那種雞腸小肚的人。呵呵……”說完就低頭開始搖搖晃晃地看文件,李朝軍憨厚地笑道:“那是,那是,嘿嘿。”見朱自強已經埋頭不理人,只好望向窗外,李朝貴同哥哥碰碰手,呶呶嘴,李朝軍搖搖頭。
車子一直平穩地奔跑着,看了一會兒,朱自強揉揉眉頭,眼睛有點花了。
快到縣城時,有個大急彎,左邊下去是五十米左右的懸崖峭壁,公路內高外低,王新華熟練地打着方向盤,按幾下喇叭,通知迎頭車,正好對面有輛大貨車也冒了頭,王新華急忙減速,可是連蹬幾腳都沒反應,臉色一下就青了,他還沒來得及喊,朱自強已經打開車門,飛快地滾了出去,前邊的大貨車硬生生地剎住,朱自強在地上被慣性帶着滾了幾圈,撞到路邊的崖壁上,渾身痛得要死,從溝裡爬起來,茫然大喊道:“車呢?車呢?王新華,王師!車呢?啊!車在哪裡?”臉上熱乎乎的,朱自強用車抹了一把,攤開手一看,全是血!不知道是哪兒撞破了。
對面貨車裡飛快地跑下兩個人來,臉色蒼白地叫道:“下去了,下去了!”朱自強聽到這話,扭頭就跑過去,一人見到朱自強滿頭滿臉的血,急忙喊道:“同志!同志!趕緊止血,你血流得太猛了!”那人邊喊邊脫下外衣,扯開衣袖,“嘶嘶”地撕成布條,朱自強站在路邊向下看,只見吉普車四腳朝天躺在山腳的小溪邊,車輪子還在打着轉,碎玻璃散得一直都是,朱自強驚得肝膽俱裂,瘋了一樣的地糾住人:“救人,快救人!”
那人動作飛快地替他纏頭,嘴裡吼道:“別亂動!”對另一人叫道:“攔車,報警,趕快找人下去看看。那邊有幾戶農民,叫上一起下去,快!”
朱自強的眼睛被血遮住了,看出去一片紅,手上脖子上全是血,擦一下馬上就遮住,那人衝他吼道:“你不能下去了,要趕快去醫院止血,不然連命都保不住!”剛說完,就聽到一陣小車喇叭響,往前邊看去,見一輛越野車來了,急忙攔下:“車禍!車禍!出車禍了!趕緊幫忙!”司機踩腳剎車急忙停下,車上飛快擠出四個人來,緊張萬分地問“哪兒哪兒?”順着手勢看向山下,一個個倒抽口涼氣。
救助朱自強的人衝小車司機叫道:“先把這個傷員送到縣醫院搶救,他是跳車撞傷的!”
司機仔細一看,嘴裡大叫道:“朱自強!怎麼是你?”朱自強看不清人,只好問道:“你是誰?”
那人見他不斷搓眼睛,急忙回答:“我是菸草公司開車的張開貴啊。”朱自強急忙道:“車上還有什麼人?”
“還有我們單位財務科的。”
“馬上讓他們下去跟着施救,裡邊還有三個人!”朱自強話喊完就要動,扶着他的人衝張開貴叫道:“先把他送醫院,餘下的事兒有我們在!趕快!”張開貴急忙接過朱自強,拉他上車,然後摸了戴太陽帽給他戴上,幫助勒緊傷口。
發動車子,飛快地越過大貨車,朝縣醫院趕去,從這裡到縣院只有四公里路,張開貴開得快,不到五分鐘就衝進了醫院,要知道這可是鄉村公路啊,此時朱自強由於失血過多,已經開始頭暈目眩,嘴裡對張開貴喃喃叫道:“通知醫院救人!”
張開貴在幾個護士的幫忙下把朱自強送進了手術室,得空拉住主治醫生的手:“傷者是縣委辦副主任,現在田園鄉書記,你們儘管先搶救,我馬上通知縣委領導,費用隨後結!”
那醫生點點頭道:“沒問題!我一定會全力搶救傷者,縣委那邊由醫院通知就行了,你趕緊帶領救護車去現場。”
張開貴點點頭,又飛快衝出了醫院,救護車拉開警報,跟在張開貴車後飛快往出事點趕去。
此時縣委書記馬達正在接待省委辦公廳、公安廳、交通廳、民政廳的幾個處長,還有樂國慶、陳字奇等市裡的主要領導們,今年十月,國務院副總理將要到曲高考察,經過省市安排,功勳縣是主要目的地之一,馬達正在忙着佈置路線,跟省、市裡來的領導們彙報縣裡各個鄉鎮的情況,看看以哪個鄉鎮爲主要考察對象。
秘書輕輕叩開房門,幾大步跨到馬達的身邊,彎下腰,輕聲說了幾句,馬達臉色一緊,隨後站起來道:“各位領導,剛剛接到一個消息,我縣田園鄉黨委書記朱自強發生車禍,目前正在醫院搶救,我得失陪一會兒。不好意思!”
陳字奇滿臉驚愕地看向樂國慶,市長手一揮:“走,一起到醫院看看,現在有沒有傷亡情況?”
馬達搖頭道:“情況還不清楚,醫院打來的電話,只有朱自強一個人被菸草公司的小車司機送到,醫院已經派出救護車前往搶救傷員。”
陳字奇道:“馬書記,你就在這兒坐鎮,讓交警的人封鎖現場,迅速調查事故原因,我陪樂市長去醫院看看。”
馬達點頭道:“好,陳秘書長,一切有勞了!”馬達的心裡焦急萬分啊,這邊正說着田園鄉的情況,馬上就出了一場車禍。可是他不敢表現出來,除了陳字奇曉得他跟朱自強的友情外,其他人都不太清楚,當然,樂市長是朱自強的同學,這種時候也不會不聞不問。
陳字奇點點頭,對省上來的幾個處長說道:“各位領導,今天突然發生這事兒,實在是有點出人意料,請各位領導先去招待所休息,隨後再由馬書記向您們彙報。”
公安廳來的人是個年紀不大、長相俊朗的中年人,臉色有些凝重地說:“其他人去吧,我跟樂市長一起去看看。”
樂國慶拍拍手,臉上帶着歉意的笑容道:“忘了介紹,這位章處長也是朱自強老同學了。”馬達和陳字奇聽到這話,不由得呆了一下,章鬱,省公安廳安全處處長,原省公安廳刑警隊副隊長,被點名負責此次國家首長在雲南考察期間的安全負責人之一。
陳字奇道:“那事不宜遲,我們先去醫院看看情況。”
章鬱有點鬱悶,本來想給朱自強一個驚喜,沒想到纔到功勳縣,屁股都沒坐熱,就收朱自強一個驚駭!這個傢伙咋這麼倒黴呢?
章鬱沒有樂國慶那麼深沉,臉上緊繃繃的,說實話,朱自強、李子騰、張哲和趙大爲,他們五人是班裡關係最好的幾個哥們,五人中,只有朱自強下放鄉里當書記,當然他年紀小,這沒什麼可抱怨的,下去鍛鍊幾年,提拔起來更方便。
樂國慶一行人趕到醫院的時候,朱自強還在手術室裡,打聽到朱自強的傷情主要在頭部,被山岩石撞開了頭皮,額頭有一處劃傷,左邊肩膀脫臼,比較危險的情況是失血過多,但目前已經止住血,傷口縫合完畢,正在接合左肩,再有十分鐘就可以出來了。
彙報完情況的小護士拿着血漿匆匆走進手術室,醫院院長早就陪在身旁,樂國慶帶着陳字奇跟在院長身後,順便看看醫院的設施及環境,章鬱守在手術室外,低着頭,一句話不說。
等了幾分鐘,救護車的警笛響起,很快就接近了醫院,這邊早有準備的醫生護士一齊出動,樂國慶兩人回到手術室門外,忙着看望傷員,瞭解情況。
之前進去的小護士拿了一件血衣出來,用夾子夾住一封信紙叫道:“這是從傷者身上脫下的衣服裡找到的,衣服已經分剪破了,這信給哪位領導?”
章鬱一把就接了過來,顧不得上面滿是血污,展開一看,原來是封修路報告,隨手摺好,正巧樂國慶兩人安排好搶救事宜走了過來,章鬱順手遞給樂國慶道:“看來他是趕着上縣裡要錢修路。”
樂國慶的臉不由得紅了一下,他讓朱自強去幹鮮花項目的事情,始終沒能瞞住這幫老同學,私底下很是被鄙視了一番。樂國慶看完後遞給陳字奇:“交給縣委辦的人打印出來。”
章鬱隨口問道:“其他人傷勢如何?”
陳字奇道:“當場死了一個,還有兩個重傷。駕駛員估計不行了,看醫院能不能搶救!”
陳字奇的話音剛落,手術室的門咣地一聲就打開了,朱自強吊着血漿,臉上的血污已經清理乾淨,臉色非常蒼白,一看就是失血過多造成的。頭髮被剃光,纏滿了繃帶,戴着防護網,左手臂打着層厚厚的石膏,兩個護士推着滾輪牀出來。
樂國慶三人擠上去,嘴裡不停問怎麼樣?緊跟着出來的醫生回答:“傷者的身體素質非常好,目前已經脫離了危險期,估計三個小時後就會醒來,頭部沒有受到震盪,在撞擊的時候,傷者有意識地偏開了重要部位。頭頂的傷口雖然嚴重,但康復後不會留下後遺症。不過,額頭有可能會留下傷疤,應該沒有什麼太大影響,至於左手臂脫臼只是輕傷,一個月後就可以完全恢復出院。”
樂國慶握着醫生的手道:“你辛苦了!謝謝你們!”
章鬱湊近朱自強的耳邊,輕輕地說了幾句,然後跟着樂國慶等人離開了醫院。
當天晚上,章鬱又跟着馬達等縣委會的主要領導前往醫院探望朱自強,交警把吉普車裡散落的文件收集起來交給縣委辦的人,馬達之前打算見到朱自強的時候,一定要好好批評這傢伙做事不經大腦,蠻幹胡來。可是沒想到竟然是這樣的情景下見着,再看到這些染着血的報告和材料,心裡一陣陣悲痛。
朱自強的病房裡已經擠滿了人,市長、市政府秘書長在,縣裡的大官小官一個沒納下,走廊裡還排着十幾個人。
朱自強已經醒過來了,滿臉微笑地跟領導們說話,估計他還不知道已經死了兩個,扭頭見到章鬱,剛要開口叫哥,又生生地停住,樂國慶笑道:“章處長!”朱自強點點頭:“章處長,好久不見,一來就給你個開門紅!”
章鬱英俊的面孔上擠出一絲笑容:“你啊,都已經頭破血流了還這麼貧嘴。”
(今天早上打吊針,更新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