荷官是一個黑襯衣打領結的女魔, 沉默可靠,發牌迅速優美,動作登峰造極, 宛若一門藝術。她旁邊站着另外一個女魔, 穿着魚尾發光鱗片裙, 雪脯呼之欲出, 手裡正捏着一條極細的絲線在把玩, 指甲是硫酸銅藍色,鮮豔欲滴,像有毒。
火魔對滄巽耳語道:“寶貝兒, 當心那個打扮成小美人魚的女魔,誰要是作弊被她發現了, 她一秒內就會用那條線把人手給絞下來。”
牌桌上所有魔都處於房間結界中, 不能通過法力作弊, 否則結界會發出警報,玩絲線的女魔是特設的工作人員, 監督在場玩家,如此雙管齊下,保證遊戲公平公正。
滄巽回道:“我不會作弊。”
火魔還沒接話,滄巽的對手發言了。
“那樣真不幸,”滄巽的對手笑道, “你會輸很慘, 順便問問, 你爲什麼叫無名?是無名小卒的意思嗎?”
他是個少年模樣的魔, 娃娃臉, 魔化特徵爲皮膚上時隱時現的蛇鱗,在座的玩家叫他守宮, 估計是他的外號。
守宮的挑釁得到了圍觀者的口哨聲,唯恐天下不亂的衆魔都等着看滄巽怎麼回答。
樓珥着急地朝守宮使眼色,守宮卻只顧炯炯有神地盯着滄巽。
滄巽在他的目光中看到了貪婪、□□等種種無明。其他衆魔,差不多也都用同樣的眼神不動聲色地窺視滄巽。反倒是最先和她搭訕的火魔態度更簡單純粹。
滄巽露出一個令他們心悸的笑容,低聲道:“無明誕世,凌於衆魔,一魔既出,萬魔臣服。”
衆魔:“……”
空氣瞬間安靜了幾秒,屋頂似乎有巨大縹緲的陰影掠過,燈光變暗,飄忽不定,衆魔不禁晃了下神,有什麼東西無聲潛入他們心中。
滄巽若無其事道:“這就是無明的意思。”
“妙啊!”火魔突然啪啪啪地鼓掌,他的鼓譟打破了禁錮衆魔的咒語,將他們從噤聲狀態下解放出來。
守宮鼻孔呼扇,異常興奮地注視着滄巽,啞聲道:“閣下真是太囂張了!”
滄巽兩指夾着雪茄,指向他點了點:“我會贏得包括你在內的在場每一位的籌碼,你們會輸得精光,反之,誰要是贏了我一局,他就可以吸光我的魔氣,各位敢賭嗎?”
她這是慫恿衆魔立生死狀了。
衆魔無一應聲,左右竊竊私語。
滄巽吸了口雪茄,徐徐吐出,滅之心骨醞釀出的無明魔氣混合茄葉的芬芳,在衆魔跟前飄了一圈,所有魔不由自主都露出了極度心曠神怡的表情,其中一兩個焦渴地吞了吞口水。
守宮牙齒噝噝道:“我賭。”
另外八個魔一鼓作氣參與了進來,火魔沒有,選擇了作壁上觀。他們這邊熱火朝天地準備玩一把大的,早把休息區那些魔吸引過來了,站在不遠處圍觀議論。
在滄巽的命令下,樓珥去取了一大摞鑄金籌碼,押在滄巽手邊,堆成小山,象徵專屬於她的魔氣。衆魔看着那堆籌碼,彷彿在看什麼至尊美味珍饈。
荷官洗牌開局,發底牌,守宮掀開牌的一角看了看,開場後他就沒有了任何情緒,像任何一個玩撲克的高手那樣,叫人無法讀懂面部表情。
其他人都拿到了屬於自己的底牌,包括滄巽。
滄巽看都沒看,目光落在衆魔臉上,逡巡了一週。荷官每次順時針方向發牌,她全部選擇了加註。
那些魔像看瘋子一樣看着她,其中部分都選擇了下注,一兩個手氣不好的蓋牌。很快,池子裡的籌碼總額呈幾何倍數增長,銀箔籌碼和鑄金籌碼都有,象徵着人魂和魔氣,是世間最邪惡罪孽的財富。
“你瘋了,”火魔壓低聲音對滄巽道,“有幾個魔是個中高手,心算和手氣一流,你玩不過他們的。”
滄巽用只有他能聽到的聲音說:“誰告訴你我玩牌用的是數學?”
火魔聞言,下意識地去看了眼監察官,那個性感的女魔依然在人畜無害地擺弄她手裡的絲線,也就是說,滄巽沒有作弊。
不少魔都擠到了牌桌附近,爭先恐後目睹他們的戰局。樓珥退到了露臺那邊,負手觀戰。
現場氣氛越來越安靜,只聽到荷官的指令,衆魔簡短的表態聲,局勢已經到了最後一輪,每個決定,都關乎生死。
荷官令下,玩家按順序亮牌。滄巽翻開牌面,衆目睽睽之下,同花大順。
周圍觀戰者們響起了此起彼伏的驚呼聲,更多的是入局玩家的嘆息或氣急敗壞的叫罵,有的過於吃驚,反而沒出聲,沒反應。
“你作弊了!”守宮難以置信道,他原本以爲自己洞若燭火的觀察力起了作用。
其他魔大聲附和守宮,他們是心理戰的高手,卻輸給了滄巽。所有魔都鬧不明白是怎麼一回事。
滄巽贏了全部池底,張開雙臂,把所有籌碼攬過來,一副盆滿鉢滿的作派。
“你作弊了!”守宮憤怒地重申道,站了起來,椅子翻倒在地。
滄巽:“證據呢?”
守宮說不上來,氣成河豚,此時火魔介入道:“無明閣下若是作弊了,結界會有反應吧?再說,監察官在旁邊看着呢,無明閣下有什麼小動作嗎?”他轉向牌局監察官。
那個穿魚尾裙的女魔搖了搖頭,不滿地瞥了守宮一眼,似乎覺得他對滄巽的武斷指控也是對自己專業性的質疑。
守宮想發火,可又找不到冠冕堂皇的理由,只得放棄了,他悻悻坐下,惡狠狠地盯死了滄巽。
滄巽:“第二局開始,誰還想陪我玩?”
先前有幾個保守的輸家退場,旁邊躍躍欲試的魔頂替了他們。
衆魔陷入了和滄巽對敵的車輪戰之中。
滄巽開啓了一以當千大殺四方的模式,她贏得太瘋狂,每一輪亮出底牌,同花大順出現了好幾次,其餘的皆是鐵支或葫蘆這樣的頂級牌面。
很多魔被她的氣勢引誘着入了戰局,結果一敗塗地,輸光了籌碼,好幾個不信邪的殺紅了眼的魔,現場向其他魔借貸,仍然輸給了滄巽,接着再貸籌碼,再輸,宛如一個無底洞,出不去的死循環,最後一臉絕望。
休息區的調酒師沒人理會了,俱樂部的全部魔都蜂擁去參與有滄巽在的生死遊戲。
滄巽手邊擺滿了金銀籌碼,坐擁無盡死魂和在場衆魔的魔氣,像個帝王,手裡掌控着絞索,套在那些輸給了她的玩家脖子上。
監督作弊的女魔聚精會神地盯着滄巽,幾乎沒空管其他玩家了,她從凌晨盯到天快亮,都沒有找到滄巽的一絲破綻。
滄巽贏光了衆魔的籌碼,那些沒有退路的玩家臉色死灰,想想債多不愁,反正他們人多勢衆,互相勾兌了下,衆口一詞地聲討滄巽。
滄巽不理他們,看小丑似的笑而不語,由着氣氛火藥味越來越濃。
眼看牌局要進行不下去,樓珥出面調停:“諸位,願賭服輸,欠了籌碼的可以先賒賬,但有上限,大家都是會員,沒必要傷和氣。”
一個魔陰陰地說:“灰魔,這個無明來歷不清不楚,之前從未聽說過,我們焉知她不是和你們一夥的,說不定你們抽成不夠,找了個出老千的偷我們的籌碼。”
樓珥笑眯眯道:“您不就是想賴賬嗎,這樣吧,您和無明閣下單獨溝通,我們俱樂部管理層立場不偏向任何一方。”
若想要俱樂部繼續運營下去,樓珥不會明面上站滄巽這邊,況且他自己亦很吃驚滄巽一路贏牌一邊倒的局勢,心裡懷疑滄巽用某種隱秘高妙的方式出千了,專門來砸場子。
樓珥端看滄巽如何應付。
滄巽:“好吧,我這邊對你們大方點,輸給我的金籌碼可以按照一比二的兌換比例,換銀籌碼抵賬。”
簡而言之,一管魔氣,換兩百個死魂。
衆魔頓時感到套在脖子上的隱形絞索鬆了。
滄巽一針見血地拿捏住了他們的心理,他們不是怕輸了象徵一百個死魂的銀箔籌碼,而是害怕滄巽讓他們履行兌付象徵自身魔氣的鑄金籌碼。
開玩笑,那豈不是要他們的命嗎。畢竟,人魂能有他們的魔氣精貴?他們要是真被抽走那麼多魔氣,會死的。
會員們平時都不是不講理的魔,心態一放鬆,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接受了滄巽的條件。
樓珥卻臉色大變。原因唯有一個……
“灰魔,我籌碼不夠了,記得會員福利裡面有一條可以賒賬銀籌碼的?你去給我取七十個來。”一個魔對樓珥說。
然後是第二個魔,第三個魔,如此接連不斷,都對樓珥提出了同樣的要求。
樓珥應接不暇,竭力鎮定道:“大家稍安勿躁,籌碼庫房的鑰匙在老闆身上,他趕過來需要一定時間,我這就去聯繫他。”
滄巽看着他,目光閃爍不定,樓珥覺得自己在滄巽面前彷彿是透明人,被徹底看穿了。他連忙轉身離場而去。
眼見樓珥匆匆遁走,滄巽轉悠到了吧檯那邊,讓調酒師給自己倒了一杯加冰塊的酒,撇下一干長吁短嘆抱怨不休的魔。
火魔跟了上來,胳膊肘向後搭在了臺子上,笑道:“寶貝兒,你要那麼多死魂幹嘛?”
滄巽將酒杯放下,冰塊發出輕輕的撞擊聲,連同她的目光一起,撞在火魔心上。
火魔發誓他這輩子沒見過比這位更勾人又更讓人恐懼的魔。
滄巽道:“我以爲你會問,我到底有沒有作弊。”
火魔道:“從規則上來說,你沒有,從另外一個角度,你作弊了,你用無明的力量迷惑玩家心智,隨風潛入夜,潤物細無聲,沒有人能覺察。”
他神氣中透着一股無奈的味道,滄巽轉過臉,正視火魔。
“說得很好,被提現這麼多死魂感覺如何,你還要演戲嗎,老闆?”她說。
話音剛落,滄巽用餘光看見調酒師的動作停止了一秒,旋即若無其事地繼續擦玻璃杯。
火魔的表情頓住,慢慢擡起頭,整個人氣場變了,就像舞臺上帷幕垂下,再緩緩拉開,換上了新一幕的佈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