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白鈞朝他們拼命擺手,食指用力朝主街斜對面戳了幾下,意思是大悲坊出口在那邊。春水生在他旁邊捂着帽子低頭猛跑,生怕帽子飛走暴露他的僧人身份。
渚巽拉着夔,當先往張白鈞所指的方向折去。
她使出靈力,產生了輕身浮空效果,跑動時猶如在月球上漫步,一步便是尋常人的十多步,這種跑法靈力力消耗很大,維持不了多久。他們必須儘快找到出口。
夔的方向感和視力出人意料地敏銳,他遙遙望見了大悲坊出口,對渚巽說:“出口有一羣妖修把守,可以強行突破,會有傷亡。”
渚巽嚇了一跳:“不能死人,我們走這邊。”
她避開出口,和夔躲進一條小街。
渚巽心想,如果能有一戶人家的院子可以暫時躲一躲就好了。
剛動念,路邊一扇臺階上的木門就打開了,半張臉藏在門口,對他們輕喊:“快進來!”
顧不得確認對方是敵是友,渚巽和夔就衝進了門,那人將門砰地重重關上。
渚巽轉身面向那人,喘氣道:“多謝這位朋友。”
對方竟能提前預知他們這兩個不速之客,並施以援手,實在太巧合。
那人是個年輕女孩,一身翠色交領衫,打扮入古,笑得天真爛漫:“這邊來。”
將渚巽和夔引到了內室,裡邊掛滿琉璃燈,兩個紙紮的童子蹦蹦跳跳地靠過來,繞着渚巽和夔打轉,好像平時家裡的寵物圍着初來乍到的客人。
女孩在光線下露出全貌,青黑長髮泛出油彩般的光澤,衣襟是翡翠色與藍寶石交織成的幻色,佈滿鱗片狀羽紋,腰帶是紺紫色。
昭然若揭的妖修。只不知道是哪個品種。
女孩招了招手,那兩個紙紮童子便蹦蹦跳跳地走了。
她開口道:“我是青耕,一隻蜂鳥精,不算純的,我母親是啄花鳥,父親是長尾蜂鳥。你們呢?”
蜂鳥精!渚巽心想,青耕不是喜鵲嗎?天師基礎課程裡有一門專修山海經,記得原句是什麼有鳥焉……其狀如鵲……名曰青耕,可以御疫。
渚巽一邊忍不住好奇,一邊伸手和女孩握了握:“我叫渚巽,是天師,他是我的助手,叫夔。”
青耕瞥了夔一眼:“你的助手身上散發着對妖修來說致命的荷爾蒙氣息。”
渚巽:“……”
青耕又道:“你們剛纔見到少荻了吧,她剛打電話讓我救你們,因爲她一時興起,在你助手身上留了標記,犬族那羣狗鼻子才追蹤到了你們,她心裡過意不去。快坐下吧。”
渚巽愕然:“什麼標記?”
青耕輕笑:“妖修的無害小把戲,不必深究。”
兩個童子又跑回來了,分別端着兩隻蓋碗茶杯,乖巧地擺放道他們面前。
青耕說:“這是我自制的花蜜茶,嚐嚐。”
渚巽無言以對。現在是喝茶的時候嗎?
青耕自豪道:“以後你來大悲坊,可以找我喝茶,我有家鋪面,專賣花蜜,就在東二街十八號,離這裡特別近。我還是網上很多家花蜜經銷店的供貨商。”
她從衣服裡掏出手機,唰唰滑開應用軟件,向渚巽展示,看上去完全沒有窩藏了兩個逃犯的緊張感。
渚巽咳嗽一聲,提起正事:“少荻究竟是何方神聖?她爲何說那包果核微雕不是犬族的?”
“噢,她啊,她是——”
“砰!砰!”
重重的撞門聲傳來,伴隨一陣此起彼伏的犬吠,紙紮的童子們立刻跳了起來,動作慌張,顯得很害怕。
青耕連忙低聲說:“犬族追來了!別怕,我帶你們藏起來,保證他們發現不了。”
事到如今,渚巽只好聽從她的安排。青耕把他們帶到一個廚房裡,那裡放了口大水缸,裡邊都是清水。
青耕道:“你們快藏進去。”
渚巽道:“……裡面是水。”
青耕理所當然道:“只有待在水裡,狗鼻子才聞不到你們,記住憋氣。”
不得已,渚巽和夔進了那口大水缸,渚巽莫名想起司馬光砸缸的典故。
她吸了好大一口氣,和夔潛入水中。青耕給水缸裡的水施了個障目法,讓別人看不見水裡的兩個大活人。
水質很清澈,渚巽睜着眼睛也不痛,旁邊的夔神色淡定。
水下近距離看,夔的眼睫毛投下一簇陰影,眸子幽幻動人,皮膚零毛孔,如輝月映雪,舉世無雙,真個天人一般。
很快,他們聽見外頭傳來說話聲,沒有因爲隔着水而發悶,反而像在空氣傳播一樣清晰。
渚巽凝神細聽,最先說話的是青耕,語氣惱火:“城管了不起嗎!弋陽,你這叫擅闖民宅!”
弋陽聲音冷冷的,正是他們在三號巷口撞見的那個領頭的妖修青年:“若你沒有包庇犯人,自然無事,搜!”
一羣細犬形態的屬下立刻四散到青耕的屋宇各處,青耕氣得不停罵弋陽,聽上去他們好像認識,但關係不好。
細犬們五感靈敏至極,渚巽感到水缸缸壁有細微的顫動。
渚巽擡起頭,頭頂是晃盪的水面,兩隻細犬腦袋趴在缸口,其中一隻伸出爪子撈了一下,渚巽屏住呼吸,拼命往下躲。
她憋氣太久,感覺自己快窒息了,看了看夔,仍然很穩的樣子。
渚巽拼命給夔打手勢,示意自己不行了,要浮上去,不然要淹死了。
夔看了一眼渚巽,眼中閃過猶豫,隨後撈住她的脖子,將渚巽按到自己面前,嘴脣堵住了渚巽的嘴脣,撬開渚巽的牙齒。
渚巽:“……”
一大口新鮮空氣渡了過來,就像在吸氧氣瓶,入口清冽甘爽,渚巽的窒息感瞬間緩解。
夔鬆開她,抿了抿嘴,視線移開,目不斜視。
渚巽臉紅到爆炸,有氣無力地瞪着夔。
此事不應小題大作,畢竟她剛纔是真的快憋死了,可是——
至、於、嗎!渚巽在心裡瘋狂吐槽。
她現在怎麼也沒法忘記夔薄脣的感覺了,即使泡在涼水中,他嘴脣也火熱得很,還十分強勢,被他手捏過的後脖頸也在發燙。
房間內,弋陽和他的屬下們沒搜出任何蛛絲馬跡。
青耕冷哼:“不就是因爲我和少荻認識?你好意思管這叫秉公辦事?所以你可以滾了嗎?”
弋陽一言不發,帶着屬下退了出去。
“好了,你們可以出來了!”青耕急忙過來對渚巽說。
渚巽和夔從水缸裡出來,全身溼透。
青耕說:“從我家門口出去左拐五十米再右拐,前面十字路有一口枯井,底下有通道可以出大悲坊。快快快!”
他們走出青耕家的門,門一大開,一羣犬族妖修圍在大門口,弋陽抱着手,冷冷地呵了一聲。雙方一片靜默。
夔拉着渚巽的手,沉聲道:“跑!”
七八條細犬一下子撲來,夔盪開法力甩脫了它們,弋陽攻上前和夔交手,對了五招,被夔一腳踢中胸口,一個後翻落到地面。
夔趁機和渚巽衝出包圍圈!
他們往青耕說的地方全速衝刺,細犬緊緊追在他們背後,只差十步左右的距離,情勢驚險。
弋陽在後方站定,解下背上的弓,從腰間箭袋裡抽了一支金屬製倒鉤頭黑羽箭,瞄準了他們的背影。
嗖——
箭矢破空而來。
渚巽回頭,剛好看到箭頭即將貫穿自己後背——
一隻手瞬間抓住了那支箭。夔拿着黑羽箭,沒有扔掉。
他拉着渚巽往右轉彎,消失在弋陽的射程範圍內。
弋陽盯着那個方向,眼神閃了閃,他的箭一離弓弦,箭靶子必然完蛋,這是第一個可以徒手接他箭還毫髮無損的人,或者不是人?
渚巽他們狂奔十來秒,看見了那口井,在細犬們咬上屁股之前,不假思索地跳了下去。
她以爲自己即將摔死的時候,夔一把抓住了她的手,另一隻手握着那支黑羽箭深深插入井壁,緩衝下落勢頭,電光火石間,他們到了地面。
渚巽打了個滾,費力地站起,對夔比了個讚賞的手勢。
他們沒有停留,衝進了井底牆壁上洞開的通道中。
古井邊緣,弋陽望着下方,做了個手勢,剎那間細犬妖修們全部變回人形,弋陽道:“下去,追。”
他當先跳了下去,妖力傍身,安然無恙地落地,屬下們一個一個跟上,順着蹤跡展開追緝。
古井通道只有一條路,弋陽很快看見了渚巽和夔的背影,他忽然變化成一匹高大輕捷的細犬,跑起來一陣風,瞬間就追上了他們。
弋陽撲上渚巽後背,被夔一手擋開,頓時和夔纏鬥在一起,兇猛廝殺起來,其他屬下趕到,把前後的路堵死,與渚巽對峙。
夔被弋陽咬了好幾下,沉下臉,一個肘擊格開弋陽,揮出漫天黑焰,弋陽往後跳躍,變回人形,以妖力相抗。
夔發現自己的法力下降了,弋陽竟然能在黑焰灼燒下有餘力抵抗。
他想起了無穀的話:“你失去了力量本源,法力會一點點衰竭,直到你變成一個凡人。”
正在僵持,那邊弋陽的屬下想挾持渚巽,不想渚巽手腕一抖,使個巧勁,打鬼鏈纏上弋陽屬下脖子,用力勒住,對弋陽喊道:“停手!否則你小弟就沒命了!”
那屬下用力掙扎,怎奈打鬼鏈上密佈青山派符文,對妖族是剋星,那屬下很快渾身發軟,失去行動力。
夔撤掉黑焰,弋陽也停了下來,盯着渚巽。
渚巽道:“有事好商量,不知道這位兄弟爲什麼要跟我們過不去?”
弋陽開口道:“你們擅闖拍賣行,和少荻有勾連,行爲與盜匪無異。天師,你的問題未免太虛僞了。”
渚巽暗道倒黴,那個叫少荻的妖修應當是從拍賣行偷了那包東西,偏生他們一行人又碰巧也出現在拍賣行,還被抓包不軌,所以被當成和少荻一夥的。
她一邊挾持弋陽屬下,一邊大聲道:“容我解釋下,我們是去拍賣行參觀的,不信你瞧,我身上沒有任何贓物,那個少荻我們根本不認識,她把一包東西藏在了我助手身上,然後又拿回去跑了,你就算抓了我,她也不會出現。”
弋陽絲毫不爲所動,說:“花言巧語。如果你們心裡沒有鬼,爲什麼要跑?”
渚巽一臉無辜:“拍賣行的紅衣守衛突然攻擊我們,我們當然要跑啊!”
弋陽冷笑道:“做決定的不是我,我只負責把你帶回去審問。”
他拈弓搭箭,瞄準了渚巽,其餘屬下紛紛做出同樣動作,瞄準了夔。
渚巽驚道:“你不要你小弟的命了?”
弋陽冷冷道:“你下不了手。”
渚巽被看穿了,心情複雜。
“閣下尊姓大名?”她問。
“弋陽。”有射日之箭術的意思。
“那個,弋陽大哥,你千萬冷靜,你要是動了手,我助手會打死你們的,真的。”
“呵,他接的住我的箭,不知道能不能一起接住一羣人的箭。”
渚巽眼見弋陽是來真的,自己和夔恐怕要被射成篩子,對這羣妖修的狂野程度有了新的認知。夔不是千手觀音,當然接不住。
如果有時間,渚巽可以撐起結界,但她對弋陽的妖力一無所知,對方看上去相當厲害,肯定比她活得久,萬一那妖力灌注的箭矢突破了結界,他們恐怕會受重傷,何況眼下弋陽離他們太近,根本沒時間去搞什麼結界。
夔走到渚巽背後,兩人背靠背,渚巽還用打鬼鏈拴着個不停掙扎的拖油瓶。
她低聲道:“怎麼辦!”
夔說:“別怕,沒事。”
下一秒,弋陽一下子放開弓弦,錚然一聲,羽箭離弦!其他人緊隨他的動作,一圈帶倒鉤的黑羽箭朝他們射來!
千鈞一髮之際,渚巽一腳踢開了那個拖油瓶,果然如弋陽所料,她不會傷到那妖修的性命。
密集的黑羽箭急雨一般,卻在空中互相撞上,紛亂落地,射了個空,渚巽和夔原地不見了。
弋陽飛快仰起頭,只看見夔抱着渚巽壁虎似的貼在通道頂部,正好在自己上方,剛一對上視線,夔就面無表情地落了下來!
兩個人的重量砸得弋陽摔倒在地,夔一把撈起弋陽,制住了他,那些屬下見頭領受襲,面露兇相,喉嚨裡發出威脅的低吼。
渚巽鬆了口氣,擒賊先擒王,有弋陽在手裡,其他人應該不敢動了。
弋陽命令道:“放箭,他們不敢動我!”
渚巽:“……”
她從弋陽的箭袋裡抽出一支黑羽箭,在弋陽身上比劃了兩下,往他胸口一紮,弋陽頓時悶哼,那倒鉤箭頭帶出血來。
渚巽無奈道:“你逼我的。”
周圍的妖修睚眥欲裂,恨不得生吞活剝了渚巽,但渚巽那一招果然見效,他們不敢再輕舉妄動。
弋陽閉了下眼睛,手不動聲色地從兜裡掏出來一個球狀東西,扔到了地上。
那顆球滾了幾圈,停在了衆人中央的空地上。
渚巽一看見那球,頓時一股不祥的預感襲來,那些妖修更是臉色大變!
頃刻,球爆炸,一團桃紅色氣體迅速擴散,所有人五感麻痹,不支倒地,包括渚巽、夔和弋陽自己。
敵人和同伴都失去了行動力,渚巽瞪着旁邊的弋陽,艱難道:“你……”
弋陽用同樣微弱的聲音道:“呵呵,我和我手下有抗藥性,肯定比你們先起來。”
渚巽從未見過勝負欲如此強烈之人!
“你有毒……”她說。
雙方全部人仰馬翻,躺了一地。
經過五分鐘,桃紅色氣體在通道中瀰漫擴散,逐漸稀薄,,渚巽看到弋陽的手指動了動,頓時十分緊張,萬一弋陽比他們先站起來就糟了!
可恨她完全無法控制自己的身體,也不知道這氣體是怎麼回事,連夔也皺着眉頭,無法行動。
天不遂人願,過了三分鐘,弋陽非常緩慢地從地上爬了起來,站穩,居高臨下地望着夔,緩緩拉弓搭箭,在他眼裡,夔是最大的威脅,必須先剷除。
渚巽心裡一陣絕望。這他孃的絕對是最執着的城管大隊隊長沒有之一!
“咚!”
一個沉悶的東西砸到了弋陽的後腦,弋陽頓了一瞬,昏倒在地。
沉甸甸的達摩棍滾落到渚巽眼前,一個人影走來,撿起了棍子,蹲了下來,他蒙着面巾,渚巽認出了唐正則那雙狹長的眼睛。
危機徹底解除。渚巽淚流滿面,猶如被圍困的鄉親見到了蕩平鬼子的八路軍。
唐正則說:“這是他們妖族專門煉製的花毒瘴氣,天王老子來了也要被麻倒,幸好我有清涼寺的藥丸。”
唐正則打開隨身攜帶的小包,給夔和渚巽分別餵了顆藥丸,驅除體內瘴氣,讓他們恢復了知覺。
“快走。”唐正則說。
“其他人呢?”渚巽問。
“已經出去了。”
三人扔下一地中了自己人的毒而無法動彈的犬族妖修,往通道出口跑,一直來到大悲坊外,和大部隊匯合,一行人總算脫離了險境。
當天,所有人都回了錦城,張白鈞把謝珧安在地下拍賣行購得的物品清單交給了定永平,任務有驚無險地完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