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暗的觀衆席裡。
三十五歲的沈秋自認爲自己不是一個感性的人,只是一個單純的音樂愛好者。
他聽歌時並不會被感情影響,反而能冷靜分析歌手的表現。一直堅持的理念是理智的聽歌,做專業的評判。
包括被節目組邀請成爲評審聽衆時,他也是這樣認爲的。不做過多的情感代入,只從歌手現場的表現進行投票。
前七個歌手演唱,他只給老將候學恆和溫霜華投過票。二者實力過硬,溫霜華身材豐腴,氣息也很穩。
相比之下,餘中一執拗的吉他彈唱過於自我。不僅沒有帶來聽覺上的享受,反倒是沾染上了一股文藝青年的味。
越聽越糟糕,讓他火大,這舞臺是純歌手競技。又不是《夏國好舞臺》,這矯揉造作的模樣是說演給誰看呢?
不是他愛吐槽,現在有些歌手的演技真不如珠海的技師。
一路聽聽聽,終於熬到了最後一場。
他不喜歡聽偶像歌手江景升和祁盈盈唱歌,覺得完全就是對音樂的一種嘲弄,明明是普通歌手的水平。
結果上了如此專業的舞臺,和一衆頂級歌手同臺競技,卻依舊能靠人氣晉級一期又一期,實在是諷刺。
可誰讓觀衆喜歡呢,總不能否定別人的喜好。
連續一小時的久坐,沈秋其實已經有些不耐煩。好不容易熬到了最後,也只剩一個踢館選手的懸念吊着而已。
當林晚粥出來的那一刻,沈秋其實是有些失望的。
太年輕的歌手呈現出的作品總是乏善可陳,一個江景升和祁盈盈就夠讓他覺得作嘔的了,現在又來一個新生代。
若非聽過林晚粥那首《我懷念的》,他幾乎就想罵人了。
看着舞臺上清純模樣的林晚粥,沈秋眉頭越皺越緊,暗道花裡胡哨的。這節目真就夏國大舞臺了,有活你就來。
說好的迴歸初心,用歌聲說話呢?
迴旋鏢永不過時。
悠揚的前奏緩緩響起,打消了沈秋的顧慮。一點點聽,林晚粥空靈的聲音,不知不覺竟是聽進去了。
浮躁的心隨着悲傷的音樂一點點安靜了下來,他緩緩閉上了眼睛,打算一點點剖析鑑賞林晚粥的唱功。
情緒一點點被歌聲牽扯,曲很好、詞很好,林晚粥唱得也好。
情感真摯,富有極強的感染力。想要詮釋一首歌,只有歌手代入情緒,聽衆才能跟着代入情緒。
林晚粥做到了,一句“如果再見不能紅着眼”,直接把前期壓抑情緒全都釋放了出來,又在半首歌末了。
那一句“我們要互相虧欠,要不然憑何懷緬”中。將奔涌的情緒瞬間拉扯了回來,遺憾急轉直下,如午夜的風灌入胸腔。
一邊是宛若電影情節一般的久別重逢,一邊是對現實清醒的悵然若失。彷彿在說,我們不要清清白白,要互相虧欠。
聽到這裡,沈秋其實也沒多大感覺,大部分的注意力仍舊放在林晚粥的演唱技巧上。情感滿分,混聲、弱混聲處理得還行。
對歌曲的層次感處理上有想法,沒有太大的問題。從能力上來說,她能在 a4-f5之間遊刃有餘用各種轉音,業務能力算是很優秀的。
音準、節奏、通道都還行,總體來說發揮不錯,情感能加不少分。
只是在半曲唱完時,間奏突如其來的天氣預報與雨聲白噪音讓沈秋不由愣住了,有種天地間頓時暗了下去的感覺。
剎那間,全場寂靜,只剩下旋律與噼裡啪啦的背景音。
節目組現場音響效果太過於真實,不止是他,在場觀衆都有一種瞬間被拉入電影畫面的感覺,鼻尖彷彿能嗅到雨後的土腥味。
他幾乎是觸電似的回憶起某個尋常的傍晚。
開車回家路上,百無聊賴的等紅綠燈。盯着前方雨霧發呆時,忽然毫無徵兆想起了多年前,同學錄上那人給自己留的那句話的意思。
後知後覺反應過來,她說的應該是喜歡。
而此時,自己已經幾乎快過完了半生。
彼時,車窗外下着雨,到處是猩紅的尾燈。車載廣播裡傳來了天氣預報的女聲,“中央氣象臺預計,從明天開始,較強冷空氣”
很難形容當時的感覺,舌苔發澀,手腳一陣冰涼。
如今再聽這一幕,配上匆匆那年的詞曲旋律,他幾乎是顫抖着深吸了一口氣。心事壓了又壓,才得以勉強保持鎮定。
不止沈秋,現場觀衆情緒也被勾起,彷彿在集體觀看一場盛大的青春電影。主角是自己,劇情略顯乏味。
想起很多年前,每天起牀第一件事是看異地的天氣。窗外噼裡啪啦的下着雨,披着外套走到窗邊,聽着電視裡播報的冷空氣南下的消息。
恍恍惚惚間,似乎曾經真切的愛過一個人。
模糊的古早畫質,聚焦某某身上時,卻明豔得不像話。即使過了多年,卻依舊清清楚楚記得她的模樣。
笑起來眉眼溫柔,貫穿自己所有的過往,困住過年少的自己。
“匆匆那年,我們見過太少世面,只愛看同一張臉。”
旋律再起,一直到最後那一句,“我們要互相虧欠,我們要藕斷絲連”,這整首歌纔算是到此結束。
啪!
昏暗舞臺上所有的燈光全都打開,林晚粥朝着樂節目組樂隊鞠躬,又朝着觀衆微微鞠躬。投票在這一刻開始,身後大屏幕票數高漲。
“你們好,我是歌手林晚粥。”
演播室衆人盯着大屏幕,看着投票數字不停變化,從三百一路跑到六百。
墊底的兩人分別是徐鷗與民謠歌手餘中一,成績都在六百票以下。林晚粥稍稍發力就突破了六百,直接擊碎了徐鷗的復活夢。
不出意外的話,註定要被淘汰了。
結果出來了,徐鷗反倒先鬆了一口氣。繼而擡頭盯着林晚粥身後六百以上,並且還在爬升的成績,輕輕抿嘴。
“已經六百多了,會超過溫姐嗎?”
“很難,溫姐650票,不過林晚粥這首歌現場表現力實在太強了。”祁盈盈道,“還是原創歌曲”
“這首歌十分優秀,很難想象出自一個年輕歌手之手。”關鳳臣資歷老,可以大方的稱呼林晚粥爲後輩。
短暫的延緩後,票數繼續上漲,輕易越過了六百五十票。
“已經超過了!”江景升站了起來,目瞪口呆,“六百五十九還在往上漲,現在已經第二了。”
“不會超過候叔吧?”溫霜華身軀玲瓏,莞爾笑道。
“這倒不太可能,侯叔724,基本很難被超越。”江景升搖頭道,“我估計票數可能在六百八十左右,往上就很難了。”
《我是歌王》這種舞臺,歌手最大的敵人是觀衆的審美。
在場的大部分都是專業歌手,就看誰花活多,基礎紮實。要麼老歌新唱,要麼就是拿出一首改編的歌。
或者有信心的話,乾脆甩原創。
簡單來說,活越多,越受歡迎。
《匆匆那年》選曲很不錯,極易調動觀衆情緒。加上特殊的舞臺呈現效果,三四分鐘裡,基本跟看了一場電影沒什麼差別。
這質量,輕輕鬆鬆拿下第二一點問題都沒有。至於江景升口中所謂的票數超過六百八,再往上就很難了。
下一刻就狠狠打臉了,林晚粥拿到的票數還在上漲,緩慢通過了六百八十票。且還未有停滯的趨勢,依舊在緩慢爬升。
六百八十五、六百九十一,一直到六百九十九。
所有人心都懸在了嗓子眼,成績一旦超過七百票則意味着,歌手已經一隻腳邁入了優秀音樂人的水平。
“七百了!”
票數神奇的定格在七百零六,與候學恆的七百二十四票的成績遙遙對望,令在場的所有人都大吃一驚。
現場總共就八百人,能讓七百零六人爲一首原創情歌投票,實在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
“這票也太高了?”徐鷗倒吸了一口冷氣,“我沒眼花吧,竟然突破了七百了,實在是太強了。”
七百票,已經沒有任何嫉妒的必要了。
雖然江景升也能輕輕鬆鬆六百五十票,但這已經是極限了。那些沒投票的觀衆纔是最固執的,也是最難爭取的。
其次,給江景升投票的人,不一定會給林晚粥投票。
如此算下來,要想獲得七百票以上,至少得打動現場那一小部分固執的音樂愛好者。再容許一部分不喜歡自己歌曲的人存在,由此得出總票數。
“這首歌的水平極高,林晚粥發揮得也不錯。”老大哥候學恆開口說話了,“假以時日,她一定會成爲天后。”
話音落地,演播室幾人不由齊齊轉頭看向了老大哥,面露詫異。
誰也沒想到候學恆一開口,對林晚粥的評價竟然如此之高。直言不諱,就差直白道“吾觀此女有天后之姿”。
燈光明亮的舞臺上,由於她是最後一個上場的,並不需要回到演播室休息,女主持人宣佈最後的定榜成績。
“林晚粥帶來的《匆匆那年》獲得的最後票數是——七百零六票!取得了第二名的好成績,踢館成功!!!
聞言,林晚粥總算是鬆了一口氣,這個細微的小動作被女主持人捕捉到了。
不知爲何,忽然將話題引到了她身上。
“首先恭喜粥粥踢館成功,請問有什麼想對大家說的嗎?”
這本是一個很正常的賽後尬聊的情景,面對主持人的提問。歌手一般會講述自己創作的初衷,或是調侃。
這節目本身還有一個令人詬病的地方,那就是樂評人。
有時候他們說出口的奇葩點評語實在讓人難繃,好在點評是後期單獨錄製剪輯,現場聽不到他們的銳評。
林晚粥愣了一會,似乎在思考,幾秒後開口道。
“我我想感謝一個人。”
“誰?”女主持人好奇問道。
“這首歌《匆匆那年》和我上一首歌《我懷念的》的詞曲人,許青焰。”一身棉布白裙的林晚粥面對着鏡頭,略顯緊張。
“他沒有他給我寫歌,或許我也不會這麼快振作起來。我能站上這個舞臺,也是因爲他給我的底氣。”
一番話,說得磕磕絆絆的。
明明是出道多年的小天后,卻穿着少女時代的白色棉衣裙。感謝某人時,磕磕絆絆的臉紅,像極了學校領獎臺致辭的小姑娘。
這種天然的反差,立刻引起現場觀衆的一片羨慕。絕大部分沒聽過許青焰的名字,心道這人是哪個?
後臺演播室裡,江景升臉色微妙。
他顯然是知道許青焰這個人的,《晴天》、《一直很安靜》、《我懷念的》,三首歌砸下來,想不知道都難。
沒想到這首《匆匆那年》也是許青焰寫的,這是什麼恐怖的高產率?一個月時間,已經四首精品歌曲了!
溫霜華剛回國,頭一回聽見這個名字,不由好奇道。
“許青焰是誰?”
“一個詞曲人,嗯也算不上,一個月前還是素人。”江景升不知道該如何表述,“總之,是一個剛入行的詞曲新人。”
“新人?”徐鷗反應最大。
好不容易上個節目想翻紅,先是被年紀最小的林晚粥碾壓,後又聽聞寫出《匆匆那年》的詞曲人上個月才正式入行。
“麻”這個字已經摳爛了,後起之秀這麼猛嗎?
“真的假的?”溫霜華頓時愣住了,她剛回國不久,“《匆匆那年》是一個新人寫出來的?新人能寫出這樣的歌?”
“他還寫過別的歌,每首成績都不錯。”祁盈盈主動道,“只是沒想到他又寫了一首好歌,令人有些難以置信。”
“如果能見見這個小夥子就好了。”候學恆隨口一說,並沒多大的反應。
活久見,並不會聽什麼信什麼。
娛樂圈包裝炒作的事情多了去了,根本想象不到那幫人肯下多大的血本,只爲了出一個名,還是得眼見爲實。
節目錄制已經接近了尾聲,電視臺外邊還是晴天正午。
四星級酒店。
裴暮蟬兩人的房間相連着,位於走廊的中間。待兩人稍作休息結伴出門,時間已經過了正午十二點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