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很漫長,對於祖大壽和定居點裡面殘存的明軍來說,他們希望這個夜晚變成永恆。可無論他願意或者不願意,啓明星依舊會升起,天邊還是會露出魚肚白。
伴隨着稀稀拉拉的槍聲,祖大壽迎來了新的一天。狠狠灌了一大口酒,空酒葫蘆隨手甩在身後的廢墟里。
藉着朦朧的天光,第一道圍牆邊上影影綽綽,看樣子就知道,蒙古人在做最後的動員。
“嗷……!”天稍稍亮了一些,圍牆那邊就傳來狼一樣的嚎叫聲。
“都起來!起來,所有人上城牆。”祖大壽知道,這或許是最後一戰了。
以定居點內明軍現在的情況,很難抵擋住這最後一擊。
“迫擊炮,對着圍牆後面轟他孃的。把所有炮彈都砸出去!”憑藉多年的軍事經驗,祖大壽知道這時候圍牆後面一定蹲了無數人。
日子不過了,把所有炮彈都扔出去,能砸死一個算他孃的一個。老子就算是死,也得多拉幾個蒙古人墊背。
射擊諸元早就計算好了,祖大壽這邊一招呼,炮兵那邊兒就開始裝炮彈。
以迫擊炮的射速,八十多發炮彈幾乎是一眨眼的工夫就扔了出去。圍牆後面不斷閃現出橘黃色的火花來,硝煙騰起的同時,還伴隨着一聲聲撕心裂肺的慘叫聲。
別列古臺的帽子,一下子就被炮彈爆炸的氣浪掀飛了。身前兩個蒙古兵,身上滿是血窟窿,也不知道中了多少彈片。
從死人堆裡面爬出來,別列古臺渾身是血。屬下們拽着他,一個翻身就躲進了壕溝裡面。
炮擊很短暫,蒙古人知道明軍也沒有炮彈了。
等了好一會兒,見沒有炮彈再落下來。滿頭滿臉都是骨灰的別列古臺從壕溝裡面爬了出來,他孃的,身子下面就是一具燒得黝黑的屍體。這輩子再也不想吃烤全羊了!
蒙古兵損失慘重,到處是慘叫呻吟的人。不慘叫呻吟的,都他孃的去見長生天了。
別列古臺精心準備的五百人突擊隊,幾乎就在一瞬間傷亡大半。心裡恨得牙根癢,可別列古臺卻不得不重新組織突擊隊。
沒辦法,總不能讓這些已經被炸得找不着北的人衝鋒吧。
祖大壽沒想到,就這不到一百枚炮彈,居然把醞釀中的衝鋒給炸沒了。足足等了半個小時,別列古臺才把二梯隊拉上來。
這一次吸取了經驗教訓,沒人再扯着嗓子嚎。別列古臺一揮手,八百條蒙古漢子端着槍越過了圍牆。
“砰!”第一個越出圍牆的傢伙,身子還沒落到地上,一顆子彈準確的穿過了他的胸口。人掉在地上,直接的躺了,圍牆上留下好大一蓬鮮血。
槍聲在一瞬間就激烈起來,圍牆上的蒙古兵向裡面射擊,那邊院牆裡面的明軍,向跳下來的蒙古兵射擊。
槍聲響成了一團,開始還能聽出來個數,後來沒人能聽出來。衝進來的蒙古兵,幾乎無一例外的踩到了簡易地雷。
這種玩意,殺傷力不大,但帶來的痛苦極其強烈。陣地前面,躺滿了慘叫哀嚎的蒙古兵。
不過這些蒙古兵也的確夠狠,既然腳被炸沒了半個,這輩子做個殘疾,還不如他孃的來個痛快。
傷兵在地上不斷的滾,地雷不斷的被壓發。那些蒙古兵身上血肉橫飛,鮮血順着皮袍子往外淌,流在地上浸溼了泥土,將泥土變成了一團團血泥。
衝鋒的道路就是人鋪成的,到處都是死屍。別列古臺看得目眥欲裂,這些可都是部族裡面最勇敢的戰士。
祖大壽嘴裡叼着雪茄,手裡不停點兒的發射着子彈。一個彈夾打光了,槍栓剛剛空倉掛機,手指頭已經按在了卡簧上。
單手上彈夾絲毫不費力,最後一顆子彈的彈殼剛剛落地,這邊彈夾就換完了。一個看起來七八歲的小孩子,迅速撿走了祖大壽的彈夾,跑到子彈箱子邊上,開始往裡面壓子彈。
八十米,五十米,三十米……!那些蒙古人越來越近了,太陽還沒露頭,他們已經衝到了手榴彈投擲的距離。
槍聲變得稀疏起來,隨之而來的是手榴彈此起彼伏的爆炸聲。
這幾乎是一種同歸於盡的戰法,很少有人可以扔出來第二顆手榴彈。可問題是蒙古人死的起,明軍死不起。
祖大壽身子一縮,鑽進了牆角夾縫裡面,一顆手榴彈越過圍牆,正扔在那幾個給彈夾裝子彈的孩子身邊。
“快跑!”胖大的婦人沉重的身子撲過來,直接壓在了手榴彈上。
“轟!”
血肉橫飛。
摘掉落在身上的一塊碎肉,祖大壽連續打了一連串的點射,好幾個蒙古正準備扔手榴彈的蒙古人倒在地上。
他們手裡的手榴彈落在身邊,爆炸聲立刻響成了一片。
傷亡越來越大,祖大壽知道這可能就是最後的時刻了。
幾個兇悍的蒙古兵已經衝近了圍牆,祖大壽拽出一顆手榴彈扔出去,爆炸的熱浪烤得人臉疼,半個手掌直直的打在了祖大壽的鼻子上。
“他孃的,臨死還給老子一巴掌。”祖大壽氣惱的拿掉那半個巴掌,隨手扔到外面。
幾個蒙古兵看到一個黑乎乎的東西扔過來,趕忙爬在地上。
趙寶順身上好像是血葫蘆一樣,也不知道傷口在哪裡。臉被硝煙薰得黑黑的,臉上縫好的傷口再次迸開。前邊一排森森白牙,側面還有一排森森白牙,如果配上一雙紅眼睛,這活脫脫就是地獄裡來的小鬼兒!
饒是如此,趙寶順還是拿着阿卡步槍,一發發的點射着。手榴彈扔在腳邊,他躲都不躲,直接拿手撿起來扔回去。
凌空爆炸的手榴彈,燒焦了他的頭髮,身上又有幾個地方開始冒血。
太陽還是沒出來,可圍牆內的明軍已經到了最後關頭。
“奶奶的,老子就這麼完蛋了?”祖大壽甩了顆手榴彈出去,嘶吼着叫罵。
付出了血的代價,蒙古兵終於衝到了圍牆下面。炸藥包堆在下面,點燃了導火索,那麼蒙古兵瘋了一樣的往回跑。
“轟!”地皮似乎都抖動了一下,院牆上站着的趙寶順直接就被炸飛了。
硝煙瀰漫,祖大壽的心墜到了谷底。
“嗵嗵嗵……!”熟悉的聲音響了起來,祖大壽落到谷底的心又升了回來。
是速射炮的聲音,是飛艇上速射炮的聲音。
迎着初升的朝陽,一艘偵查飛艇晃晃悠悠的飛在半空中。一側的兩門機炮,正在傾瀉死亡。
蒙古兵好像割麥子一樣倒了一地,被雙二五炮彈打中,人就沒有全乎的。一連串的炮彈,好像死神的鐮刀一樣鞭撻着人羣,掄過一圈地上就多出好多殘破的屍骸。
在雙二五速射炮的壓制下,蒙古兵根本沒有還手的餘地。即便有人對着飛艇開槍,子彈也打不中千米高空的飛艇。
沒辦法,射程是硬指標。
“飛艇來接我們了,飛艇來接我們了!”定居點內殘存的明軍歡欣鼓舞,一個個看着天上金色的飛艇喜極而泣。
這兩天看到了太多的死人,對生的渴望尤其強烈。昨天還有差不多四百人,可今天早上只剩下了六十多人。
飛艇不停的在空中掃射,彈殼好像雨點一樣從天上灑落下來。蒙古兵被打得人仰馬翻,草原上躲沒地方躲藏沒地方藏,聰明一點兒的乾脆躺地上裝死人。
笨一點兒瘋了一樣的跑,好像兩條腿可以跑過飛艇一樣。
看到蒙古人四散奔逃,飛艇沒有繼續射擊。蒙古人實在太多了,從天空上看好像螞蟻一樣密密麻麻。
爲了儘快把祖大壽接走,手下人派來的是速度更加快的偵查飛艇。這種飛艇體積很小,裝備有兩門雙二五機炮。吊艙裡面只能容納十個人,更多的空間被擠出來裝載燃油,裝載的彈藥也很有限。
驅散了蒙古人,偵查飛艇緩緩落下來。
“女人孩子先走,爺們兒留一會兒。”祖大壽看到是偵查飛艇,心裡“咯噔”一下,偵查飛艇根本裝不下這麼多人。
“師長,我們是任務是接您……!”隨着飛艇來的軍務參謀立刻就急了,如果祖大壽有事,他八個腦袋也不夠砍的。
“滾蛋!一百多裡外有一個定居點,你們全速行駛,把這些女人孩子送到地方,再回來接老子。”祖大壽煩躁的揮了揮手。
一百多裡地,偵查飛艇全速前進差不多也要四十分鐘一個來回。
四十分鐘,天知道回來的時候,祖大壽還是不是一具完整的屍體。
“師長!”
“廢什麼話!再囉嗦,老子斃了你。”祖大壽瞪起眼睛,軍務參謀立刻就蔫了。這位可是瞪眼睛宰活人的主兒,真惹毛了,一槍斃了自己都不用報告。
心一橫!軍務參謀指着飛艇上的技師和飛行員:“他兩個留下,剩下的都給老子下來。彈藥也搬下來!”
既然要運送走三十多個女人和孩子,飛艇就得減重。人下來,一切不必要的東西也得扔掉才行。
“那兩門機炮拆下來,還能坐幾個人。”祖大壽指着那兩門雙二五機炮吼道。
偵查飛艇上面只有兩門機炮,把機炮拆掉,那偵查飛艇就沒有自衛能力了。
可祖大壽的話沒人敢質疑,技師帶着人,用最快的速度把雙二五速射炮連並彈藥一起推下了吊艙。
女人和孩子先走,沒人有意見。尤其是這話是師長大人說的,更加沒人敢有意見。
“把這兩門炮給老子弄到豁口那邊,女人孩子趕緊上去,時間緊迫,說不定一會兒蒙古人又會再進攻。”祖大壽着急的催促,這時候還有女人拉着丈夫的手哭哭啼啼,都他孃的什麼時候了。
女人孩子老人,被趕上了飛艇。嚴重超員的飛艇,費力的拔地而起。飛行員開足馬力,向百里外的那個定居點飛過去。
祖大壽看到飛艇起飛,吐了一口唾沫。算上飛艇上下來的八個人,這裡還有三十六條漢子。
“他孃的,一天一宿都撐過來了,還有最後四十分鐘。都他孃的給老子打起精神來!”祖大壽拿着槍吼叫着。
兩門雙二五速射炮,如今是他的全部依仗。雖然只有兩千多發炮彈,但頂上一個小時應該夠用了。
別列古臺騎着馬,滿草原的招呼自己的手下人。他看到飛艇落在了院子裡,心裡急得要發瘋。
肯定有大明的大官兒在裡面,不然大明絕對不會出動飛艇來接。如果讓大明的大官兒跑了,這兩天這麼多人就白死了。
瘋了一樣的招呼逃散的部衆,一定要把明軍定居點裡面的人都幹掉,然後隨便找一具全乎的屍體,就說那是大明的大官兒。不然,如何向羅卜藏丹津交代!
好不容易把部衆集結起來,已經被飛艇嚇破了膽的部衆,看到飛艇走了,這纔敢騎着馬回來。
不能再拖了!
剛把人集結起來,別列古臺就命令進攻。但願那座院子裡面,還有大明人存在。不然,還真沒辦法給羅卜藏丹津交代。
蒙古人再次越過圍牆,院子裡面靜悄悄的,甚至看不到牆頭有人影。
剛跳下牆的傢伙仔細觀察着那座院落,等眼神落在剛剛炸出來的那道缺口時,立刻嚇得魂飛魄散。
那是……!兩門速射炮!
“嗵嗵嗵……!”沒給他們更多的時間,雙二五速射炮立刻開火。
那些跳下來的蒙古兵,連帶他們身後的圍牆都被打成了碎塊。有炮彈穿過圍牆,直接射中了後面的蒙古兵,強勁的炮彈連續穿過三個蒙古兵仍舊勢頭不減。
剛剛緩過神兒來的蒙古兵,二話不說一股腦的趴進了壕溝裡面。絲毫不管壕溝裡面堆滿骨灰和燒得面目全非的屍體。
“兄弟們,再撐一會兒。再撐一會兒飛艇就飛回來了!”祖大壽大聲喊着,所有人都拿着槍,指着對面。
四十分鐘,現在好像四十年那麼漫長。等了好久,終於看到天上出現了飛艇的身影。
飛艇飛得不高但速度很快!
“他孃的,老子還以爲會死在這裡。”祖大壽抽出最後一根雪茄叼在嘴裡,軍務參謀很有眼色的掏出火柴點燃。
飛艇來了,再也不用節約彈藥。雙二五高炮更是全力開火,圍牆被打得磚石亂飛。壕溝裡面的蒙古人不敢擡頭,更遠處的蒙古人根本不看靠近。
他們好多人都準備逃走,因爲飛艇那東西實在是太嚇人了。
彈藥打光了,點燃了綁好的炸藥,祖大壽看着狼狽不堪的士兵們登上飛艇。定居點的兵只有二十多個了,自己的侍衛和那些參謀機械師啥的也都死光了。
這個他孃的鬼地方,祖大壽一秒鐘都不想待下去。
蒙古人聽不到炮聲,被別列古臺用槍逼着站起來,又向裡面衝。
別列古臺知道,這會飛艇不會再給他剩下啥。真有大官兒,這也是最後的機會。
也不管有沒有速射炮了,蒙古人趴在圍牆上一個勁兒的朝着飛艇放槍。
子彈“嗖”“嗖”的在身邊飛過,祖大壽最後一個登上了飛艇,看着牆頭冒出的點點火星,美美的抽了一口雪茄,然後愉快的吐出來。
就在電光火石之間,圍牆那邊再一次有朵火光閃耀,祖大壽覺得身子好像被狠狠的撞了一下。
耳朵裡面聽到軍務參謀變了調的喊聲:“師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