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虛的想法很單純,給皇帝辦了那麼多事情。現在白雲觀這條狗有難,當狗主人的不能袖手旁觀。不夠意思的老大,就不會有夠意思的小弟。真要是白雲觀倒了黴,皇帝大人的要求也就不能滿足。
道玄陷入了沉默,皇帝是他的最後一塊底牌。沒有事情,絕對不能去麻煩皇帝。皇帝差遣你辦事,那是天經地義。如果你覺得皇帝應該心存感激,或者給你什麼回報,那你也應該去土裡面躺着了。
不到萬不得已,絕對不能找皇帝。
“你們出去吧,貧道再想想。”道玄手撫着額頭,覺得十分頭疼。
就在清虛和道玄說話的時候,李梟也在聽謝有財的稟報。
皇帝讓白雲觀煉丹的事情,絕對是宮裡的核心機密。不是許顯純這種錦衣衛高官,根本不會聽到一絲風聲。所以,五爺在京城混跡了這麼長時間,也沒能打聽出來。
“許顯純是這麼說的?”李梟有些吃驚,原來皇帝好煉丹他孃的是真的。以前還以爲是傳說,沒想到真有人吃女人的經血。太噁心了!
“他就是這麼說的!”謝有財看了看五爺。
“託皇宮裡面的人打聽,結果沒打聽出個啥來。倒是東廠的孫雲鶴給咱們透露了個消息,白雲觀跟萬歲爺關係莫逆。究竟是不是煉丹,他沒說。”五爺出去打聽了一天,有用的消息就得到這一條。看得出來,這件事情即便在皇宮裡面,也是保密程度極高的事情。
“那八成就是真的了,孫雲鶴應該是魏忠賢派來遞話的。看起來,九千歲對大人還是很器重的。”艾虎生看着李梟的臉色說道。
“哼!權傾朝野,還九千歲。你覺得皇權允許別人分裂麼?魏忠賢掌握了那麼大的權利,這是皇帝在利用他打壓東林黨。現在東林黨式微,魏忠賢一家獨大,皇權是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的。或許,咱們就是皇帝未來扶植的那股勢力。
好了,這事情不說了。都是將來的事情,現在咱們說說眼前事。白雲觀這顆毒瘤,我是一定要割除。不過現在牽扯到萬歲爺,事情就不能莽撞的幹。咱們要想辦法,讓別人替咱們做。”
“這恐怕有些難吧……!白雲觀在京城也是頗有勢力的,刨除跟皇家的關係不提。跟當權的朝廷各位大人,關係也非常好。沒事兒給這家做個法事,給那家做個道場。不但收錢,而且人情也攢下不少。”五爺有些爲難的說道。
李梟知道白雲觀在京城還是有些勢力的,沒辦法,這年月人就信這個。自己不信,可也不能阻止別人信。說到底,政治這東西太過玄妙。當官兒的就想着藉助外力,沒須沒影的神仙自然是最合適做精神支柱。
這京城地面上,不但道家繁榮昌盛。就連佛家,也是門前車馬簇簇。聽說正月裡,西山臥佛寺上頭柱香的價錢,已經漲到了三千兩銀子。就這,還是官員們的專利。商賈們,看都別想看一眼。
“那是你們不懂,什麼叫發動羣衆。謝有財,今天晚上把天橋說書的都給老子找來。五爺,您去滿爺那裡。讓滿爺這麼辦,這麼辦,這麼辦……!”
五爺剛開始的時候還有些懵,可越聽眼睛瞪得越大。最後直勾勾的看着李梟,這究竟是什麼腦子,怎麼會想出這樣的辦法。
天橋!酒旗戲鼓天橋市,多少遊人不憶家。
每天都有各種藝人在這裡畫地爲鍋,有變戲法的,有唱戲的,有拉弓射箭的,也有抖空竹、舞叉子,爬杆兒的。每天這裡都是遊人如織摩肩擦踵,更有許多的茶館兒裡面,站着說書先生說評書。
賣綢緞的老闆張七跟賣布鞋的老闆陳九來到慣常喝茶的一間茶館兒,剛剛進門小二就笑着迎了上來:“來了,二位爺,今天喝點兒什麼。南邊新來的獅峰龍井,昨天剛到二位爺不嚐嚐?”看到是熟客,小二熱情的開始了推銷。這種話他一天要說個百八十遍,早就訓練得無比純屬。臉上的一塊塊肌肉,都配合的恰到好處。堪稱完美!
“好!來一壺,茶點你看着上。就喜歡聽袁先生的評書,昨天講《三國》講到曹操走華容道,關鍵時刻袁先生撂了玉子。晚上哥哥我是想了一宿,抓心撓肝的。”吩咐了小二,張七就跟陳九說起了昨天的《三國演義》。
“那是!小弟我也是鬧心了一晚上,就想今天聽聽袁先生怎麼個說法。那曹阿蠻到底有沒有衝過去,關二爺有沒有斬了他。”陳九說話有些大舌頭,曹阿滿,愣是說成了曹啊蠻。
兩個人找了一張空桌子坐下,茶點剛剛端上來,就聽見大廳裡面喊好的聲音。擡頭看臺上袁先生走出來,對着臺下的茶客拱了拱手。
“人生到處知何似,應似飛鴻踏雪泥。
泥上偶然留指爪,鴻飛那復計東西。
老僧已死成新塔,壞壁無由見舊題。
往日崎嶇還記否,路長人困蹇驢嘶。”唸了四句定場詩,袁先生玉子一拍。底下是轟然叫好!
“今天我們不說書,說一個真事兒。”袁先生一說話,卻讓大家一愣。
“嗡!”底下立刻就炸了,大傢伙都是來聽《三國演義》的,你講哪門子鳥故事。昨天憋了一宿了,就等着今天聽關二爺有沒有斬曹操,現在講實事,誰聽啊!
“列位!這件事情說出來,保證大家願意聽,且聽袁某道來。
話說西便門外有座莊子,名叫白雲山莊。四九城裡面的爺們兒差不多都知道,那是銷金窟,玩笑的所在。前兩日,遼東總兵李將軍閒來休憩,到了白雲山莊喝茶。
其間他的弟弟打翻了一個茶盞,您猜怎麼着?”
底下的觀衆還是“嗡”“嗡”的交頭接耳,述說着聽不到三國的不滿。早就準備好的託看看四周,立刻喊了一句:“怎麼着了?”
“就是那一個小小的茶盞,白雲山莊硬是訛了李總兵一千兩銀子。”
袁先生這話一說,底下立刻安靜下來。平日裡沒少被當官兒的欺負,大傢伙都愛聽當官兒的被欺負的故事。
“袁先生,您可別瞎說。老朽可知道,那李總兵雖然年少。但卻是一員悍將,遼東的韃子都被他殺得大敗。聽說陣斬了一萬多人,連韃子旗主的腦袋和令牌都繳了回來。我家大兒子在兵部,回家來說這一次大勝可是實打實的。絕對沒有冒功的事情!”一個長鬚的老先生,有些不滿的喝道。
“吳四爺,您老稍安勿躁!李總兵是帶兵的人,怎麼會吃這樣的虧。藉着讓兄弟去取銀子的當口,調了兵就圍了那白雲山莊。那些黑了心的打手,一個個的都被打斷了腿。那白雲山莊,更是被砸了個稀巴爛。”
“好!是條漢子!”底下突兀的響起一聲叫好聲。雖然恨當官兒的,可也都喜歡有血性的漢子。
“不單單是這,那些受了苦的窯姐侍婢們偷偷透露。說出了白雲山莊驚天的黑幕!”袁先生說到這裡的時候,故意頓了一下。
這一下,就連張七和陳九都放下茶杯認真聽聽白雲山莊有啥黑幕。
“話說這白雲山莊常年收買漂亮的女娃子,這倒也說得過去。插上草賣了身,就是人家的人,也管不得什麼。可各位您知道麼?這白雲山莊還常年和拍花的花子,還有丐幫的人合謀擄掠人口。有在僻靜地方硬綁的,也有白天看中了人,晚上潛入人家家裡,用迷香弄暈了偷出來的。
不管你是大家的小姐,還是小家的碧玉。到了白雲山莊那都過得是豬狗不如的日子,一天賺的銀子不和管事的心意。那是掄起棒子就打,胳膊粗的鎬把子愣是打折了七八根。
更殘忍的就是,他們還勾結白雲觀的道士。用少女的心頭血煉丹,單單是一口枯井裡面就挖出來十幾具白骨。”
“操!前年我二姨家的表妹就被花子拐了去,難道說也是白雲山莊乾的?”底下“噌”的一下,站起一個人大聲吼道。
“七哥,別急,咱們問明白了。白雲觀不好惹!”陳九趕忙拉住張七的袖子往下拉。
“就是,白雲觀可是道玄真人靜修的西方。袁先生,這飯可以亂吃,話可不能亂說。你這樣編排白雲山莊,有何憑據。”底下又站起來一個人。
“呵!呵!諸位如果不信,可以到白雲山莊門前去看。打撈出來的少女屍骸,還有被拐賣尚未被戕害的女子現身說法。不說不知道啊,原來咱們京城還藏着這樣的人間魔窟。”
“老九,你喝着。哥哥我去看看!”張七聽了袁先生的話,站起身來就走。
“京城裡面拍花的多,誰家少了女娃子可以去白雲山莊找找。”身後傳來袁先生的聲音。
茶館裡面又走出去五六個,然後人就一羣一夥的離開茶館往西便門走。雖然這開春倒春寒,可也擋不住人們胸中那團熊熊燃燒的八卦之火。天子腳下,首善之區。居然出現這樣的事情,那簡直是聞所未聞。這個熱鬧不看,簡直比不聽三國還難受。
不到一會兒,茶館兒裡面的人走得就剩下幾個。
袁先生對着掌櫃的一拱手,笑着說了句“告辭!”就在兩名精壯漢子的護送下,離開了茶館兒。
今天,這樣的故事在數十間茶館兒裡面輪番上演。開始往西便門走的人只是一羣一夥,不過很快就成了溜。密密麻麻的人羣,好像是流淌的河水,又像是找到巨大食物的螞蟻向前涌。
一大清早,滿桂就讓人把打撈上來的屍骸裝進玻璃櫃子裡放在白雲山莊門口。還沒到午時,就有人陸續過來瞧熱鬧。臨時搭起來的臺子上,正有侍女抽泣着述說自己的遭遇。那個雙腿被打瘸了的侍女,還是待在那間屋子裡面,娃樣子一樣的被人蔘觀。
看到活生生的人被折磨得像是皮包骨的骷髏,所有人都捂着鼻子,一些年青人還握緊了拳頭。不知道誰扔進去幾個銅哥兒,接着又有人往裡扔。一個上午,地面上居然鋪滿了銅錢。兌換成銀錢,也能換個三五七兩。
“天殺的白雲山莊,天殺的黑奴。白雲觀勢力大,小女子無處申冤,各位老少爺們兒給俺做主啊!”那女子一邊說一邊哭,肩膀不斷的啜泣。有眼淚窩子淺的,也陪着流淚。
整整一天,門前的人流就沒斷過。女人也在屋子裡面坐着,整整哭了一天。
京城裡面的謠言,傳得比風還要快。第二天的時候,白雲山莊擄掠人口的事情就傳得沸沸揚揚。來白雲山莊參觀的人更多了,也不知道滿桂哪找的人。還專門畫了打手們毆打侍女們的畫像,打手們個個畫得凶神惡煞。侍女們個個嬌柔無力,楚楚可憐。
滿桂還專門讓被拐的女子輪番上臺,述說自己被拐的經過,還有在白雲山莊如何遭受迫害。
“閨女!”一個被毀了容的侍女說到傷心處嚎啕大哭,底下忽然傳出來一個撕心裂肺的聲音。緊接着,一個三四十歲的瘦小婦人手腳並用的爬上了高臺。
“閨女!你怎麼變成了這樣啊,你小時候多好看啊。這幾年原來你在這啊,俺和你爹都去了薊門找你啊。”婦人哭嚎着,捧着女孩兒被燙壞的臉不撒手。淚水一瞬間就打溼了衣服!
“娘!我不肯接客,他們就拿烙鐵燙我。俺一狠心,就把臉杵到了烙鐵上。”女孩兒說完,鑽進了母親的懷裡。悽慘的哭聲撕心裂肺。
這時候的圍觀羣衆有好幾萬人,居然連一聲咳嗦都聽不到。有聲音,也是跟着母女兩人一起啜泣的聲音。
“天殺的王八蛋,官府不管娘給你出頭。你告訴娘,那些畜生在哪裡。娘找他們拼命!”瘦小婦人哭着哭着,忽然不哭了。瘦小的身體裡面,忽然爆發出磅礴的殺氣。擇人而噬的眼神兒,活像是是一頭母老虎。
“娘!他們都躲在白雲觀裡面,白雲觀勢力大背景深,官府也不敢拿。娘,俺這輩子都不準備嫁人了,守着您過活。比起那些被打死的姐妹,俺已經幸運多了。後面的坡地裡面,還不知道埋了多少枉死的姐妹。”
“操他孃的,王法不管咱們管。自問還是個帶把的老爺們兒,就跟着老子打上白雲觀。”一個高大的漢子忽然喊了一嗓子,然後帶着人向白雲觀走去。
開始有十幾個人跟着,接着就是一百多個。然後是千千萬萬的人,黑壓壓比廟會的人都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