哈爾科夫!
明軍這裡堅守了七天,哈爾科夫已經變成了一片廢墟。
和所有戰爭經過的城市一樣,街道上到處是碎磚爛瓦。還能夠看到,街邊上躺着的屍體。
這些屍體大多穿着紅藍兩色法國軍裝,由於是巷戰,他們的屍體保存得還算是比較完整。
畢竟,巷戰裡面重武器其實沒什麼用處。
最多的,也就是直瞄加農炮對着建築物轟擊。
偶爾,可以在殘破的房屋廢墟里面,又或者是碎磚爛瓦下面,發現露出的一些明軍屍體。
他們的屍體很好辨認,都穿着橄欖綠色軍裝。和法國軍隊耀眼的軍裝相比,顯得土氣了很多。
再次裝填上一個滿滿的彈夾,拉動一下槍栓。
他要防守的街道長五百米,昨天他還有一個連,可現在他只剩下三十八個人。
肩膀上的傷口一跳一跳的疼,從不抽菸的李遠也不得不點燃了一顆煙。
“連長,增援啥時候來。”一個老兵跑了過來。
這傢伙是個蒙古人,但漢話說得比李遠都順溜,一嘴的遼東口音,聽着比李遠還要地道一些。
“誰他孃的知道,咱們的任務是守到天黑。還有三個小時,天一黑咱們就撤。”
李遠抽了一口煙!
遠處幾個手下人,正在排長巴彥的帶領下安放炸藥。
炸藥很多,李遠讓人把炸藥塞進廢墟里面。
儘可能多的放!
這樣爆炸起來,不用別的。那些碎磚爛瓦就是最好的殺傷利器!
前面的大街上,躺着不下一百具法國軍隊的屍體。
這條街道比較狹窄,法國人的大炮推不進來。只能用步兵,一丁點兒一丁點兒的啃。
從早晨啃到現在,傷亡不下五百人。
李遠的手下,也由一個滿編連隊,變成了三十八個人,建制殘破的連隊。
“連長,給根菸。”
巴彥跑了回來,一屁股坐到了李遠身邊。
李遠很喜歡這些蒙古人,性格直爽豪邁,有什麼小心思也不藏着掖着。
最難得的就是,他們沒有將李遠當外人。
作爲一個戰前才調到連隊當連長的人,人都沒怎麼認全就上了戰場,這是兵家大忌。
不過沒辦法,到處都缺軍官。
好像李遠這種還算是輕傷的,也被派到蒙古人這裡當連長。
甚至,有些人已經被火線提拔成了營長,團長!
老領導劉文秀,現在就是暫編師師長。
煙盒直接扔了出去,一大羣蒙古漢子猴子搶蘋果一樣,把煙盒弄了個四分五裂。
看着不夠抽,李遠又從兜裡摸出一盒煙出來。
平時自己也不抽菸,軍需官派下來的煙,他也不抽。現在兜裡有三盒煙!
一場仗下來,一個連沒了一大半兒。剩下的人,還不知道有多少挺不過日落前的三個小時。
人家連命都捨得,自己一盒煙有啥捨不得的。
有那麼一瞬間,李遠甚至想到對面和法國人談談。
反正老子得到的命令是天黑就可以撤,那還不如大家安好,等到天黑你們大大方方的接手陣地。
不用這樣打生打死,多好一件事兒!
何必這樣,大家拼了命一樣的爭奪。
難道說,就爲了早兩三個小時佔領陣地。
爲了這兩三個小時,付出百十條人命,也不知道是真缺心眼兒。
“連長,你爲啥當兵?”巴彥把鞋脫了下來,倒掉裡面的渣土,一股鹹魚味道立刻瀰漫開來。
“我?
爲了啥當兵?
不知道,就是想當兵。我那些同學們都想當兵,或者說我們遼東的男人都想當兵。
當了兵,說媳婦都比別人好說一些。”
李遠撓撓腦袋,他從來沒有想過這個問題。
遼東的男孩子,從小就玩打仗的遊戲。
一起上學的孩子們,老師問大家長大了幹什麼。幾乎所有的男孩子都會說,去打仗,當遼軍。
自己當初擊敗了很多對手上了軍校,那可是全學校披紅掛綵的歡送。
同學們羨慕極了,老師得意極了。老爹的鼻子裡面,差點兒就吹出鼻涕泡來。
爲啥當兵,光榮!
全家都光榮!
官府給每個參軍家庭,都發了一塊軍屬光榮的牌牌。放在門楣上,陽光一照閃閃發光。
這纔是真正的光耀門楣!
“你爲啥當兵?”看到巴彥聽得一頭霧水,李遠好奇的問道。
他也鬧不明白,這些蒙古人手裡拿着栓動步槍。裝備明顯比遼軍差,但打起仗來不要命,敢玩命!
戰鬥意志,甚至比自己原先帶的那些手下還強。
當初在頓河邊上,那是遍地炮火沒地方逃。
如果能逃的話,早就有人當了逃兵。
事實上,李遠自己也不確定,有幾個喪生在炮火當中的人,是不是想逃跑。
“我?”巴彥噴出一口煙。
“我睡了納彥的媳婦,被納彥抓住了。他要打死我,結果被我打死了。
格日圖大頭人要把我處死,後來說參軍可以免死,我就報名參軍了。”
“啥?”李遠下巴差點兒掉到地上。
在遼東當兵,第一條就是身家清白。
從爺爺輩開始,就沒有觸犯過《大明律》。
卻沒想到,蒙古人裡面居然有當兵避禍的。
“他!
本來是頭人的兒子要來,可頭人給了他五頭牛,他就來當兵了。
還有他,家裡多了五十隻羊。
他,債主免了他的債務。
他,他是自願來的。”
“你爲啥自願來?”
“我喜歡打槍,聽說當兵給發槍,子彈還有要錢,我就來了。”
這是一個叫呼格吉日勒的少年,看上去頂多十八歲。
或許是天賦,這傢伙的槍打得特別準。一杆栓動步槍被他打得跟狙擊槍似的!
上午的時候,李遠親眼看到這小傢伙一槍幹掉了二百多米外的一個法國兵。
當然,這也和法國兵身上那紅藍相間的軍裝有關,太他孃的顯眼了。
李遠沒想到,自己手下人就是這樣一羣人。他們的出身,好像和白天的表現相差甚遠。
這樣一羣人,本該是一羣烏合之衆纔對。
可今天白天,他們經歷了慘烈的戰鬥。甚至有兩次是白刃戰!
蒙古人手裡只有刺刀,不會像明軍那樣裝備手槍。
那可真是白刀子進紅刀子出,李遠不敢想象,在頓河邊上自己手下那羣人,碰到這樣的戰鬥能不能堅持下來。
“你們就是爲了這當兵?”李遠眨巴着眼睛,看着一羣臉薰得跟小鬼兒一樣的蒙古漢子。
“格日圖大頭人說了,這一次來俄國打仗。死了,每家發一百大明銀幣,牛十頭,羊百隻。
殘了!
每家發五十銀幣,牛十頭,羊百隻。
活着回去的,只有牛十頭,羊百隻。
另外,在隊伍上立過功的,論功行賞。
最低級的三等功,也能有一百銀元。
這幫傢伙,算是抄上了。
他們死了,家裡一下子就富起來。說實在的,我都有點兒羨慕他們。”
“呃……!”李遠眼睛瞪得大大的。
勇敢的原因找到了,窮!
爲了家人的幸福和富裕,這些犯過罪的傢伙們,普遍願意放棄生命。
即便是活着,也都在追求立戰功這一終極目標。
只要有了戰功,就有錢,草場、牲口、女人。
或者說,有戰功就等於有了一切。
也難怪格日圖短短時間,就湊出了戰鬥力不俗的兩個團。
這他媽的哪裡是兩個團,這是九千多不要命的敢死隊。
“格日圖頭人還說了,活着回去,賞俺兩個媳婦。”呼格吉日勒搶着說道。
“呃……!志向遠大。”李遠抽了一下鼻子。
“一會兒你不要趴在房頂上了,法國人把炮拉過來了。那座塔樓也不安全了!
你還是趴在那個廢墟邊上好了!”
爲了讓呼格吉日勒的兩個媳婦不守寡,李遠很是用心的幫他選了一處狙擊陣地。
戰場上的休憩時間是短暫的,大家領受了任務之後,紛紛跑到自己的掩體裡面,等着下一場大戰的到來。
天黑之前,法國人一定會再發動一次進攻。這些法國人,其實也挺軸的。
進攻是由直瞄加農炮發起的,一發炮彈直直打在呼格吉日勒喜歡待的那座塔樓頂上。
隨着一聲巨大的轟鳴,塔樓斷成了兩截。
上層的塔樓墜落到地上,騰起好大一股灰塵。
碎磚飛得到處都是,兩個蒙古兵躲閃不及,直接就被磚石活埋了。
呼格吉日勒扭頭看了一眼距離自己五六米遠的李遠!
如果不是李遠,說不定家裡人就能零錢和牛羊了。
法國兵再次攻了上來,這些人上身穿着紅藍相間的軍裝,下身穿着白色褲子。
遠遠的,在五百米外就能看見。
李遠手裡已經沒有重火器了,槍榴彈和手榴彈,已經算是“重武器”。
大家手裡,子彈都不富裕了。
李遠趴在一處廢墟的邊上,藉助一堵殘牆遮住身子。
槍口從殘牆上的一個窟窿裡面探出來!
子彈不富裕,要把人放進了才能打。死了有錢拿,但這些人明顯也沒有自殺傾向。
就算是自己死了,也得拉幾個墊背的才行。
法國人端着上了刺刀的步槍,刺刀在斜陽裡面反射着寒光。
李遠歪了一下嘴,都說法國人很厲害,打了兩仗下來看,也就那麼回事兒。
遠距離衝鋒,肯定要有對射的過程。
這個時候,上了刺刀會讓子彈打不準。
明軍當中,有經驗的老兵都不喜歡上刺刀。
當然,遼軍也不大用得上刺刀。
因爲他們每個人,都裝備了左輪手槍。
近戰、白刃戰,最好的裝備其實不是刺刀,而是大威力九毫米手槍。
兩發子彈,就能把一個身高九尺漢子幹挺那種。
蒙古兵們,顯然也不大喜歡刺刀。他們更加喜歡,把步槍掄起來當燒火棍使。
或許,這和他們的祖先喜歡用狼牙棒有關。
法國兵們很近了,差不多有一百米左右的樣子。
他們藉助着廢墟,不斷躲避着交替前進。這一點兒,和遼軍有些像。
一個法國兵端着槍,貓着腰緊張的跑着。眼看就要撲倒在廢墟上遮掩住身子,一顆灼熱的子彈準確穿過了他的頭顱。
子彈帶着巨大的動能,直接貫穿了他的腦袋。
結實的頭蓋骨當時就飛了,灰色的腦漿和紅紅是血水噴出老遠。
呼格吉日勒身子一滾,重新回到廢墟後面。手裡的栓動步槍拉栓,退出一顆冒着煙的彈殼。
重新推彈上膛,躲到廢墟的另外一邊趴着地上瞄準。
這是個狙擊手的好苗子!
李遠決定,今後就讓這小子跟着自己。喜歡打槍,在軍隊裡這不是啥壞毛病。
李遠瞄準一個法國兵,屏住呼吸扣動了扳機。
“噠噠噠……!”槍聲明顯和別人不同。
只有他一個人在用阿卡步槍!
三發點射,全部命中那個法國人的胸口。
遼軍射擊訓練,從來不訓練人打敵軍腦袋。放着寬大的胸腹部不打,而去追求爆頭,這不是軍人應該乾的事情。
事實上,只要是子彈擊中了胸膛,這人也基本上廢了。
子彈強大的動能,瞬間就會擊碎敵軍的肋骨和胸骨。子彈在臟器裡面來回翻滾,最後從後背竄出去的時候,傷口已經是慘不忍睹。
能在這種傷害下存活下來的人,只能說是命大。
十個人裡面,也不見得有一個能夠存活下來。
尤其是阿卡步槍,這種三發點射。命中目標之後,基本上沒有活下來的可能。
聽到李遠的槍聲,憋了很久的蒙古漢子們紛紛開始射擊。
這些人槍法普遍很好,這或許和他們從小射箭有關係。
幾個跳出來,正在交替挺進的法國兵紛紛中彈,倒在地上不斷的大聲慘叫。
“轟!”
李遠感覺眼前的碎磚爛瓦一瞬間飛了起來,身子趕忙緊緊貼着殘牆。
他恨不得把自己揉進殘牆裡面!
碎磚爛瓦和石頭塊好像雨點兒一樣往下砸,一大塊磚頭,貼着李遠的鋼盔砸到地上碎成幾塊。
是法軍的迫擊炮開始發威了,身後的炮兵從望遠鏡裡面看到明軍的位置,開始用炮彈進行定點清除。
爲了炸死一個明軍,他們不惜幾門迫擊炮進行齊射。
李遠的身子緊緊貼着殘牆,耳朵裡面“嗡”“嗡”的什麼都聽不見。
他孃的,又被震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