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京紫金山南麓!
春天的雨絲如霧如風,吹在臉上涼絲絲的。遠遠的看紫金山,若隱若現似有若無。遠山像是在近前,又像是在天邊。偶爾一縷斜刺的陽光,利劍一樣射穿了天地間。朦朧的天地,彷彿一瞬間崩塌。
光明普照之下,不管是大地還是人心,一下子就亮堂起來。
水光瀲灩晴方好,山色空濛雨亦奇。
山間的亭子裡面坐着四個人,四個曾經在大明王朝攪動風雲的人物。如今,他們被包裹在半山的雨霧裡面。一邊飲酒,一邊看着逐漸撕裂陰霾的陽光。
“元兇首惡錢謙益已經伏誅,他的黨羽也已經在抓捕。幾位都是先帝的忠臣,也都是我大明的有識之士。何必如此感懷,就像今天的天氣……!”
“王大人,內相!熹宗在的時候,您就是內相。那時候你和魏忠賢兄弟相城!先帝在位的時候,您也是內相。那時候你和錢謙益關係匪淺!怎麼?如今又攀上了哪位閣老?新帝還未登基,就想着繼續巴結着做內相?本官恭祝您,永永遠遠都做這大明帝國的內相。”楊嗣昌一向看不起閹人,尤其看不起王體乾這樣的閹人。王體乾今天一開口,就被楊嗣昌懟了回去。
駱養性無所謂的瞥了王體乾一眼,王承恩低着頭喝酒。似乎對酒中之物興趣濃厚!
“楊大人!我這也是爲了大明社稷,我王體乾都這把年紀了,還能指望什麼?你以爲我喜歡做這個司禮監秉筆?這麼大歲數了,官再大能大到哪兒去。”
“那誰知道?”駱養性淡淡的說了一句。
“駱大人!您這話可不能這麼說,先帝的身後事都是我王體乾操持的。你們都在邊兒上看風景,如果不是我操持,大行皇帝的後世能辦得如此風光?這紫金山上的陵寢,能修……!”
“您辛苦!”駱養性再次淡淡的揶揄了一句。
“是啊!操持的是周到,皇后和太子、諸位皇子都周到得去了地府。如今,諸位閣老不得不在近支血親中尋找帝國的繼承人。這都是內相大人您的功勞!”楊嗣昌端起杯中酒一飲而盡。
“錢謙益謀反,這事情咱家也沒有想到。諸皇子守靈,這也是祖宗留下來的禮制。這……!好像我和錢謙益傳統謀反似的,承恩你說句話啊。”王體乾被噎得直翻白眼兒,只能求助於身邊的王承恩。今天他是來做說客的,要說服楊嗣昌和駱養性出山,繼續爲新朝效力。
王體乾覺察出來這二位對他的敵意,這才找來了兄弟王承恩。卻沒想到,王承恩只顧着喝酒,沒說話的意思。
“大哥!咱們是兄弟,有些話我不好意思說。你的心思,真的要我說出來?”被王體乾看了好一會兒,王承恩才整出這麼一句話。王體乾立刻紅了連,原本是想找個幫手,卻不料想整來個冤家。
“有什麼不能說的,我王體乾對先帝對朝廷的忠心可昭日月。我……!”
“行!行!行!行!行!”王承恩伸手把王體乾攔住。
“大哥,這誓就別發了。我怕老天萬一靈驗一回,真降下顆雷把您給劈了。”
“你怎麼這麼說話,難道說我對朝廷的忠心是假的不成?”王承恩這麼一說,王體乾臉上更加掛不住。
“別說了大哥,真讓我兜出來?你來請駱大人還有楊大人出山繼續爲朝廷效力,真就是爲了一片公心?不是爲了讓你在朝廷裡面多幾個盟友,多幾個助力,好坐穩你的司禮監秉筆太監之位?
馬士英也好,周延儒也罷。這些人哪個是省油的的燈?現在沒有動你,那是因爲新君還沒有繼位。你等着新君即位,怕是第一道詔書就是罷了你的位,到時候你能混個守靈的差事都是難得。”
“你……!”王體乾被王承恩懟得沒話說。自己這點兒小心思,到底瞞不過自家兄弟。
“還把我拉來,我王承恩何德何能有這麼大面子。我……不過就是一個閹人,一個陛下面前的奴才而已。先帝去了,老奴就想跟着去。只是擔心萬歲的後事沒人料理!如今萬歲的身後事辦完了,咱家也就沒什麼念想了。”
“王公公!”聽到王承恩的話,駱養性和楊嗣昌齊齊吃了一驚,站起來看着王承恩。
“二位大人不必驚慌,老奴潛邸的時候就跟在萬歲的身邊。這輩子唯一的指望,就是萬歲能成爲一代聖君,提攜着老奴光宗耀祖。
他日水泛含龍日,認取香菸是後身。
先帝爺如今去了,老奴這輩子的指望也就沒了。如果說有,那就是來事做牛馬繼續侍奉先帝爺。二位大人,念在老奴平日裡對二位還算是恭敬的份兒上,將老奴塞進地宮。讓老奴隨着萬歲去九泉之下,繼續做萬歲的老奴。多謝二位了!”王承恩說着,對駱養性和楊嗣昌拱了拱手。
“王公公,您這是何苦。”駱養性看着王承恩逐漸扭曲猙獰的臉。
“忠僕!忠僕啊!萬歲有此忠僕,可瞑目了!”楊嗣昌對着王承恩深施一禮。身爲士大夫,他從來沒有對王承恩施過禮。
“大哥!算了,放手吧。兄弟……兄弟……!”王承恩說了兩次,後面的話都沒能說出來。黑色的血順着嘴往外涌,每說一個字就涌出來好些。
“兄弟!兄……!”王體乾抱着王承恩的身子哭得淚雨磅礴。
“呃……!”王承恩已經說不成話,用盡全身力氣推開王體乾。對着皇陵的方向直挺挺的跪了下去,腦袋重重杵在地上。
“兄弟!”王體乾扎扎着手,不知道怎麼辦纔好。
王承恩渾身抖得想篩糠一樣,顯然在盡最大努力剋制。可巨列的疼痛,顯然不是他能剋制得住的。王承恩疼得滿地打滾,嘴裡發出不知道啊哀嚎還是慘叫的聲音。每叫一聲,就有一口血噴出來。
“噗!”一口利劍砍在了王承恩的脖子上,這一劍切掉了王承恩大半個脖子,卻又沒有完全切斷。說起來,這也算是全屍。
“你的忠義本官和楊大人都知道了,一路走好。”駱養性收好了劍,對着王承恩尚在抽搐的屍體躬身施禮。
楊嗣昌在一旁陪着,腰彎得很低。
烏雲再次封閉了天空,短暫的陽光好像從沒出現過一樣。世界又變成了一片混沌,灰濛濛的模樣。討厭的雨霧重新籠罩了四個人,楊嗣昌和駱養性任憑身上的衣衫被打溼,仍舊躬着身子。
“二位大人不必了,我兄弟也是求仁得仁。想必在九泉之下,也能繼續侍奉先帝,老奴也是十分羨慕。可咱們大明如今風雨飄搖,正是二位這樣的肱股之臣大顯聲威的時候,二位……!”所謂十分悲痛,其實也就悲痛十分鐘。
對於死去的兄弟,王體乾能夠哭一鼻子已經算是仁至義盡。現在話題又重新回到了軌道,規勸楊嗣昌和駱養性繼續回到朝廷裡面,與他並肩廝殺爲了權柄角逐。
“內相大人,不必說了。駱某已經決定,帶領剩餘的錦衣衛兄弟,世世代代爲陛下把守皇陵。”
“哼!楊某不齒與斯文敗類爲伍,今日便就此掛冠而去。王公公的身後事,就拜託駱大人。來日楊某定然會帶着兵殺回南京城,將謀害萬歲的宵小之輩誅除殆盡。”
王體乾目瞪口呆,沒想到今天是這樣一個結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