堤壩崩塌,水龍掙脫了束縛,奔騰而下,整個雙渠溝都在顫慄!
雪白的巨浪迎面而來,有的小鬼子嚇得呆立原地,有的小鬼子雙膝一軟跌在了地上,有的小鬼子尖叫着轉身便跑……可是,一切都已經晚了,他們又怎麼能跑得過奔騰而下的洪流呢?
洪流吞噬了沿途的一切,小鬼子被捲進了巨浪裡,不斷地翻騰,碰撞,隨着洪流滾滾而下!
井上少佐望着奔騰而下的巨浪和被捲上半空的將士,心膽俱裂!這一刻他才明白,有一種力量遠比他們的堅船利炮要恐怖,那是自然的力量,那是能夠驅使這自然力量的智慧!
井上少佐絕望地閉上了眼,這一刻,他連反抗掙扎的勇氣都沒了。
“少佐,快跑。”一個軍官伸手去拉他,滿眼恐懼地望着奔騰而來的巨浪,“轟隆隆……”整個山谷都在顫抖。
井上少佐呆立原地,猛然睜開眼,仰天長嘆:“無力迴天吶!”兩行清淚滾滾而下。
那軍官一愣,他根本聽不懂這句中國話!但是一切都不重要了,下一刻,巨浪便將他捲上了半空,狂暴的水花灌進了他的口中、鼻中、耳中、眼中……
山上的國軍將士也被眼前的景象震驚了,一個個呆呆地望着雙渠溝,臉色蒼白起來……那裡洪流在奔騰,沿途的小鬼子全被捲進了洪流裡,沒有慘叫聲,沒有槍炮聲,彷彿一條條生命就在一瞬間便化作了朵朵浪花。
落差,只要給它一個落差,溫順如水也會變成狂暴的洪流;給心靈一個落差,即使順民也會變得猙獰;給社會一個落差,即使太平盛世也會變得動盪!
李四維緩過勁來,緩緩地站了起來,望向了雙渠溝,洪流在奔騰,正如他此刻的心,和尚、貓兒,兄弟們,老子給你們報仇了!
“長……長官……”黃化臉色蒼白地瞥了一眼李四維,嘴脣顫抖,卻發不出聲音來。
李四維望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說道:“這水……比太平村那把火如何?”
“啊……”黃化滿眼敬畏地望着李四維,訥訥地說不出話來。
狂暴的巨浪慢慢地平靜平靜下來,最後變成了涓涓細流,但那雙渠溝再無半個人影,就連那田埂上的草皮也像被梳過了一般。
“咋……咋辦?”劉黑水臉色也有些蒼白,望着李四維,訥訥地道:“小……小鬼子……都……都死了嗎?”
李四維瞪了他一眼,攥緊軍刀跳上了戰壕,“不管死沒死,都給老子補上幾刀……一個也不能讓他們跑了!”
李四維說罷便沿着山坡溜了下去,揮舞着軍刀就往谷口跑。
一衆將士也回過神來,吶喊着跟了下去,管他孃的,反正都是小鬼子,他們死光光了總歸是好事,管他怎麼死的呢!
衆人一直衝到了坡度稍緩的田野裡纔看到了小鬼子,一個個小鬼子散亂地躺在田野裡,不知死活……衆人衝上去挺起刺刀就是一陣亂捅,不多時,那涓涓細流就泛起了股股血水!
谷口,廖黑牛和石猛聽到谷口傳來的巨響,便興沖沖地帶着兄弟們從藏身之處衝了出來,往谷口衝去,正趕上倖存的十多個小鬼子從村子裡竄出來,倉惶地迎面跑來。
“砰砰……”衆人立馬端槍便打。
剛逃過一劫的小鬼子還沒來得及慶幸,就被突如其來的子彈打成了篩子……
“衝啊,”廖黑牛振臂一呼就往谷口跑去,可當他看到谷口奔騰的洪流之時也不禁停下了腳步,驚呼出聲:“我的個娘啊……”
只見谷口洪流滾滾,小鬼子在巨浪中不斷地翻騰,猶如一頭頭死豬……
衆人都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石猛臉色蒼白地罵了一句,“龜兒的,這水……這水……”
廖黑牛也訥訥地說道:“李大炮……那龜兒……太狠了!”
待到那洪流慢慢變成了溪流,那水的顏色已經變成了猩紅色。
這時,廖黑牛纔回過神來,衝一衆發呆的將士吼道:“還看個錘子,跟老子補刀子去……小鬼子就該死,一個也不要留!”
“一個不留,”石猛也大吼一聲衝向了散落在馬路上的小鬼子,手起刀落,就是一陣砍。
戰鬥變成了單方面的屠殺,那血腥場景已經不可描述……當戰鬥結束,雙渠溝外形成了一汪水塘,塘裡的水已經完全變成了紅色!
李四維回到谷口的時候一身衣服已經溼透了,狹長的軍刀上,鮮血如斷線地珠子,依舊在滴!
將士們在忙着打掃着戰場,尋找着一切還能用的東西……見了血之後,他們反倒變得自然起來了,那雪白的浪花和翻騰的巨浪比血淋淋的戰場來得詭異和恐怖!
廖黑牛笑呵呵地跑了過來,“大炮,這買賣幹得太安逸了,老子們賺大發了……”
李四維瞪了他一眼,苦笑道:“你龜兒莫高興早了……這一下,小鬼子該跳腳了……”
“怕個錘子!”廖黑牛躍躍欲試,“只要他們敢來,老子們就再搞他龜兒一買賣……”
“搞個錘子,”李四維瞪了他一眼,沉聲道:“去,把能汽油都搬到我那車上去,其他的車都炸了。”
“炸了?”廖黑牛一怔,望着散亂地側翻着的十多輛卡車有些肉痛,“都炸了……那麼多東西咋帶得走?”
“不帶了,”李四維搖搖頭,“老子只要食物和汽油,武器照好的挑,帶不走的就扔到那水塘裡去……”
廖黑牛有些爲難,“可是,那些傢伙都挺好……”
這時,韋正興沖沖地跑了過來,“長官,我們找到了兩門山炮。”
李四維一愣,衝廖黑牛笑道:“聽到沒有,這纔是好東西……告訴兄弟們,槍一人只能拿一支,子彈都帶走……不要捨不得,老子們是準備跑路,不是守陣地。”
“跑路?”廖黑牛一怔,剛走過來的石猛等人也都驚訝地望着李四維。
李四維笑罵道:“不跑路還等啥?你們還真以爲靠我們這兩百多號人和繳獲的這些武器就擋得住小鬼子的大部隊?”
衆人面面相覷,石猛硬着頭皮說道:“就算擋不住,我們也可以和小鬼子拼個魚死網破……”
“對對,”衆人紛紛附和,“就算擋不住小鬼子,也可以狠狠地打他們一傢伙。”
李四維瞪着石猛,緩緩問道:“你說,我們活着用處大,還是死了用處大?”
“這……”石猛垂下了頭。
李四維聲音一沉,“執行命令!”
“是!”衆人一震,急忙領命而去,太平村一把火,雙渠溝一溝水,不知不覺間已經讓他們對這個年輕的軍官多了幾分敬畏。
如果說太平村的那把火還和他們看到的戰場有幾分相似,那麼雙渠溝這一仗在他們看來就已經有些詭異和可怕了。
這一仗,國軍甚至連一個傷員都沒有,寧柔一路跟過來卻是臉色蒼白。
李四維衝她笑了笑,“你沒事吧?”
“沒……沒事,”寧柔勉強地笑了笑,“你又要帶着我們跑路了嗎?”
“嗯,”李四維點點頭,苦笑道:“只怕小鬼子再追上來就不止千把人了……”
“轟隆隆”,一陣巨響,那十多輛卡車燃起了大火,黑煙嫋嫋。
帶不走的東西只有毀掉,李四維的卡車上帶着兩門山炮和十多門迫擊炮,還有幾挺機槍,彈藥和食物……將一個車廂堆得滿滿當當的。
衆人趁夜北上,一路緊趕慢趕,在半夜的時候到了光明集。
光明集,津浦線上的軍事重鎮,雖然稱作集,卻也城郭齊備,防衛森嚴。
當李四維一行到達之時,哨卡攔住了他們的去路,一隊國軍在哨卡後面架起了機槍,黑洞洞的槍口對準了李四維的卡車。
一個軍官在哨卡後喊道:“你們是什麼人?”
李四維急忙下了車,走到前面答道:“都是國軍兄弟,我是二十六師少校營長李四維。”
那軍官愣了一下,“那這卡車是怎麼回事?”
李四維笑道:“從小鬼子手裡繳獲的……不信你可以過來看看。”
對面沉默了一陣,一個軍官大步地走了過來,那是一個上尉軍官,他衝李四維敬了個軍禮,“李長官好,卑職是光明集衛戍軍上尉連長姜武。”
李四維還了個禮,“姜連長請隨我來。”對於這樣堅守崗位的軍人他還是比較敬重的,說着就帶着姜連長往卡車後面走去。
姜連長也不猶豫,大步跟了過去,當他看到滿滿一車箱的武器彈藥和食物,頓時就是一驚,“李長官,你們這是……”
李四維笑了笑,“打了鬼子一個伏擊,消滅了千餘人,可是東西太多……只能帶這麼多了。”
姜連長聞言渾身一震,瞪大了眼量了李四維一陣,又指了指他身後的隊伍,“就你們這些人?”
“嗯,”李四維點了點頭。
姜連長深深地望了他一眼,恭恭敬敬地敬了個軍禮,“卑職多有冒犯!”
“不,”李四維搖了搖頭,“姜連長忠於職守,正是軍人本色!只是,兄弟們剛剛打了一仗又趕了這一路,還望姜連長放行。”
“這是自然,”姜連長急忙點頭,回頭讓守軍打開了哨卡。
光明集上一片寂靜,很多人都已經拖家帶口地逃難去了,留守的軍民也都已經入睡了,但空置的房子比比皆是。
李四維停好了車便下令做飯,衆人自是一片歡騰,比起睡覺他們更想念那香噴噴的肉湯。
你道李四維爲什麼憑着一頭牛便能拉起一支隊伍?因爲這是一個飢餓的時代,即使這些軍漢也多是一副營養不良的樣子,這樣的將士又如何與小鬼子拼命?能讓他們飽餐一頓,那士氣自然就高漲了幾分,就是讓他們去拼命他們也多了幾分勇氣。
所以,每到一處,李四維的第一個命令便是做飯,這些兄弟都是在生死邊緣掙扎的軍漢,吃一頓少一頓。
這是一座很氣派的府邸,門口兩尊石獅子,大門敞開着,上方懸着一道匾——錢府!
李四維徑直走進大門,穿過院子,進了客廳,往書房去了,他需要找些東西——筆墨紙硯。
寧柔緊緊地跟在他身後,不禁好奇地問道:“你要找什麼?”
李四維輕輕地嘆了口氣,“兄弟們在爲這個國家流血拼命,可是……我什麼都給不了他們……能爲他們做的也只有這麼多了。”
寧柔一怔,“做什麼?”
李四維勉強一笑,“我給不了他們榮華富貴,但至少該讓他們留下一個名字吧。”
寧柔芳心一顫,不再言語,默默地跟着李四維進了書房。
書房很大,書架上古董書籍擺得整整齊齊的,書桌上筆墨紙硯也一應俱全,看來這錢府即使不是個書香門第,這錢老爺也一定是個附庸風雅的主兒。
李四維緩緩地走到書桌前,輕輕地嘆了口氣,“他們一定還想着回來呢……”
寧柔輕輕地說道:“有哪個人不戀家呢?”
李四維默然,是啊,有哪個人不戀家呢?可是爲了保衛這個國,兄弟們從天南地北趕到了淞滬,九死一生……
兩人拿好筆墨紙硯便去了前廳,廖黑牛他們已經等在那裡了,都驚訝地望着兩人。
李四維衝他們笑了笑,“都來搭把手,黑牛搬一張桌子出去,石猛你們搬兩張椅子……”
衆人一臉疑惑,卻見李四維和寧柔已經出了客廳,到了臺階上。
“兄弟們,先把手上的事放一放,”李四維站在臺階上衝衆人大聲地喊道,“吃飯之前我們先做一件事。”
衆人都放下了手中的事兒,疑惑地望向了他。
“兄弟們,”李四維環視衆人,動情地說道:“你們跟着老子打鬼子,可是……老子啥也給不了你們,對不住了!”
衆人都是一愣,有人笑道:“長官,你能讓我們吃飽飯……”
有人笑道:“長官,跟着你打鬼子賊帶勁……”
也有人笑道:“長官,打鬼子是我們當兵的分內事嘛……”
廖黑牛也說道:“大炮,老子們打鬼子可不是想要啥子……”
李四維搖了搖頭,“兄弟們吶,即使你們啥都不想要,可是老子心裡還是覺得對不起你們……如果你們沒有遇到老子,可能你們就去了其他地方,可能你們就不用拼命了,可能你們就升官發財了……可是,老子啥也給不了你們。”
衆人默然,或許在某一刻他們真的想過當個逃兵,逃回老家去,逃到後方去,或許他們某些人回到自己的隊伍立馬就可以論功行賞升官發財……但是他們選擇留下來繼續拼命,因爲他們遇到了李四維。
寧柔突然說道:“跟着你……我們不後悔,你能給我們希望。”
李四維一怔,扭過頭,深深地望着她,他突然發現,自己根本就不瞭解這個看似嬌弱的小姑娘。
衆人也是一怔,石猛大聲地說道:“對對,寧醫生說得對,老子不怕死,可是,老子怕死了還在打敗仗啊……李長官,你能帶着兄弟打勝仗,兄弟就願意跟着你。”
“對,李長官,我們願意跟着你,”衆人紛紛望着李四維,目光炯炯,“你能帶着我們打勝仗……”
李四維緩緩地掃過那一張張憔悴的臉,那一雙雙明亮的眼,鼻子突然一酸,眼中一熱,“兄……兄弟們……我李大炮……謝謝你們了!這樣吧,你們一個個上來,登個記……”
“要得,”廖黑牛第一個叫了起來,望着李四維笑呵呵地道:“如果哪天老子死了,你龜兒就幫老子照顧老婆孩子。”
李四維一怔,深深地望着廖黑牛,只見他滿臉笑意,但那雙大眼中卻沒有半點笑意,有的只是慢慢的期待……
“對對……”衆人跟着鬨笑起來。
李四維重重地點了點頭,“要得!寧柔,你來幫兄弟們登記。”李四維倒是會寫字,不過這毛筆他卻是很少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