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若握着揹帶的手指驟然收緊,離開桐城那麼多年,再沒有聽到過這樣溫暖的話。
更何況是在異國他鄉,那麼遠的地方。
彷彿有風沙吹過,迷了他的眼。
容也見他停下了腳步,他忙快步上前,看着他,笑着說:“在這裡,我們都是中華兒女,我們都是一家人!”
顧若兩條好看的眉毛擰了起來,覺得這樣的話,真的只有容也才能說得出來。
他抿了抿脣,把沉重的包往上背了些,徑直往前說:“再見,中華兒女。”
“喂!”容也撐大了眼睛看着眼前大步離開的人,“你真不留下?”
顧若擺擺手,沒有回頭。
容也失落嘆了口氣:“太可惜了。”
“是可惜啊。”沈眉不知道什麼時候站在了容也身後,花癡看着顧若離去的背影,“再怎麼說,韓向非長得也太帥了,自從來了這裡,我都記不清多久沒看見到這麼帥的男人了!”
容也睨她一眼,擡手指了指自己的鼻子。
“去!”沈眉下意識環顧四周,“全天下女人都入不了你的眼,我又何苦自取其辱?人家不過是想在這樣緊張危險的地方談一場轟轟烈烈的戀愛啊!”沈眉自進入無國界醫生組織後就跟容也認識了,他向來是個不喜歡掩飾自己性取向的人。
要不是錢凡不許他在部隊裡亂說,他早就口沒遮攔了。
說不清爲什麼,沈眉犯花癡的時候,容也不由自主看了眼早已經走遠的顧若的背影。
他驀地想起之前在橋上看見他笑的樣子,此刻想起來,他仍然覺得那個笑容真好看。
打住打住!
清醒點容也!
他擡手拍了拍自己的臉。
沈眉嚇一跳,忙回頭問:“你幹嘛容也!”
容也若無其事轉身說:“有蚊子。”
沈眉睜圓了眼珠子,左右前後看了看,哪裡有什麼蚊子?
“容也!”沈眉跟着容也穿過了帳篷,“你應該去休息,幹什麼呢你?”
容也終於還是站在了那碗粥面前,取了勺子,說:“託你的福,包子沒吃成,餓死我了!”他另一手端不了碗,只能站着用勺子吃。
沈眉笑着過去,託着腮看着他吃。
“看什麼?”容也真的餓了,嘩嘩吃得飛快。
沈眉認真凝視着,一面笑着說:“平時以爲你天不怕地不怕的,這幾年也沒少給人動手術吧?真沒想到輪到自己,還在手術前嚇暈了!光這,我就能笑一年了!”
容也手中的勺子“當”地打在碗沿:“誰說我嚇暈了?”
“韓向非啊。”沈眉強忍住笑,“我本來想,反正你都暈了,乾脆連麻藥都省了呢!可人家韓向非說,算了,還是給用上吧。還有你不知道,他認真做手術的樣子多帥!”
沈眉學着顧若伸手要手術刀的樣子,快流口水了:“簡直帥得我合不攏腿了!”
沈眉說得眉飛色舞,容也的臉色有些沉,看那個韓向非人模狗樣的,沒想到撒謊不打草稿啊,誰嚇暈了?!
“嘩嘩譁——”
容也化悲憤爲食慾,狠狠地喝粥。
沈眉回過神來,錯愕道:“你幹嘛容也!打雞血了?不是一直說我熬的粥難吃嗎?”
是挺難吃的,不過他很餓!
匆匆吃完容也就回了營帳,李修南在睡覺,倒是不見孫瑞,大約找外面其他士兵聊天去了。
容也之前就沒睡醒,是麻藥過後讓傷口痛醒的,這會兒睡意洶涌襲上來了,他倒頭就睡着了。
迷迷糊糊也不知道睡了多久,隱約聽見孫瑞和李修南的聲音在耳邊晃,容也似乎聽他們在說錢凡的電話,還有流彈……
他眯着眼睛看了看,果然見那張大餅臉快貼上他的臉了,這麼說來,剛纔不是夢?
容也下意識推開他跳了起來,不慎碰到了右手痛得他直哼哼,來不及緩勁兒,擡眸凝視着孫瑞就問:“什麼流彈?”
孫瑞見他醒了,忙說:“營長剛打電話來說他們運氣不好,遇到了流彈……”
“我老大有沒有事?”容也的臉色變了。
李修南忙插進嘴來,說:“我說孫瑞你他媽就不能一次性把話說完?容醫生你放心,老大沒事,天上掉下的流彈,剛好砸到一個平民的頭頂,不嚴重,小傷。”
容也長長鬆了口氣:“嚇死我了,那你們兩個一臉緊張的樣子,我還以爲出了什麼事。”
“的確是有事啊!”孫瑞睨了李修南一眼,說,“還怨我說話不說話,你還不是一樣!其中一個平民闌尾炎發作,他們缺藥,營長派人護送他來營地,已經在路上,我們得沿途去接。”
“怎麼這樣嚴重?”
“據說昨夜就有端倪,硬撐着,以爲可以熬過去,沒想到轉了急性!”
容也一愣,忙下牀說:“那愣着幹什麼,救人!”
容也收拾東西衝到外面,沈眉早已經準備好在外面等他們了。孫瑞將越野發動,容也跟着沈眉上車時,不自覺看了眼時間,原來他才睡了不到一小時。
越野飛快駛出營地。
這裡不在戰區,路上空曠無人。
孫瑞開得飛快,風吹在臉上幾乎讓人喘不過氣來。
車開出大約半小時,突然“砰”的一聲巨響,緊接着容也只覺得身體瞬間輕微失重了半秒鐘,待回過神來,見孫瑞已經跳下了車。
檢查過後,向來不爆粗口的孫瑞都直接開罵了:“孃的,這羣鱉孫子!拉了破胎器不說,還整個大坑!”
容也跟着跳了下去,沈眉明顯驚慌過渡還未回神,見容也朝她伸手,她這纔將手遞了過去。
越野的兩隻前輪都爆胎了,右後輪直接陷進了大坑裡,依他們現在的人力想要把車弄出來是完全不可能了。
容也聽錢凡說過,叛亂者爲了阻止一些物資運輸會在路上設陷阱,沒想到運氣不好就讓他們給趕上了。
現在折回去開車一來一回得花去不少時間,闌尾炎如果腸穿孔就糟了。
容也轉身從車上取了揹包下來,說:“他們今早纔出發去邊境,現在把人送回來應該不會很遠,我們跑步過去。沈眉,你回去叫人來拖車。”
“爲什麼?”沈眉急着說,“我也得去!”
“你跟不上我們。”容也背上揹包,朝孫瑞看了眼,孫瑞帶上槍支裝備,和容也一起跑步前進。
“哎……”沈眉往前走了兩步,她忍不住嘆了口氣。孫瑞是軍人,受過嚴格的訓練,以他的體能負重幾十公里都不是事。而容也從小跟着錢凡,身體素質也不是一般人能比的,他說的對,她去只會給他們添麻煩。
可是……
她回頭看了看來時的路,又看着那兩個漸行漸遠的身影,心中猶豫不定。
正在沈眉急得快哭的時候,她看見有一個人正站在不遠處的一條小道上看着這邊。沈眉本能往車子後面躲,那個人沒有過來,不像是武裝組織的人。
她再定睛一眼,等等,那不是韓向非嗎?
“韓向非!”沈眉看見了熟人,忙揮手朝他跑去。太好了,這人生地不熟的地方能看見一張熟人的臉不容易!
顧若的目光依舊看着遠去的容也,絲毫沒有注意到朝他跑去的沈眉。
他是孤身從營地出來的,爲避免遇上麻煩事,所以從來都是沿着小路走。原本他是看不見這邊的情況的,他是聽到車爆胎的聲音纔過來看看,怎麼也沒想到會是容也他們。
還以爲走出營地此生都不會再見,沒想到這麼快又見了。
“韓向非!”沈眉終於跑到了他面前,喘着氣,笑着說,“太好了!沒想到能在這裡遇見你!我們的車中招了,我得回去搬救兵,要不你和我一起吧!”她一個人還真有點怕,不過沒好意思說。
顧若的目光依舊,只問她:“他們去哪裡?”
“哦,他們啊……”
沈眉急喘着氣把事情都說了。
顧若的臉色略沉,容也剛退燒,應該休息的,何苦這麼拼命?
“韓向非?韓向非!”沈眉伸手在他面前晃了晃,“發什麼愣呀,快走吧,看在同是中國人的份兒上,你和我一起去吧!”
沈眉拉住了顧若的手轉身要走。
那個瞬間,顧若突然想起容也笑着對他說中華兒女都是一家人的話,他驀地一愣,隨即推開了沈眉的手,提一口氣,快速朝容也和孫瑞行進的方向去了。
沈眉看着突然逃走的男人先是呆了呆,隨即失望對着他的背影大叫:“喂,韓向非!不幫就不幫,我是老虎嗎,你跑,你至於嗎!”
顧若的腳步逐漸加快了,他不知道爲什麼會想要跟着去,也許只是因爲……他從沒有遇到過比容也還要傻還要天真的人吧?
…………
顧若繞至大道上,沿路一路追去,也不知道是容也和孫瑞的身體素質太好還是怎麼,竟然一直沒能追上那兩人!
天色已經漸漸暗了,顧若又往前跑了一段路,突然聽見前面傳來了槍聲!
他忙躲在了一棟廢棄的大樓後面,槍聲沒有朝這邊開,顧若大口喘着氣,難道前面開戰的是容也他們?
他一推門就來了,以最快的速度去了樓頂,看樣子都不是容也他們。
顧若鬆了口氣,那就奇怪了,容也他們的速度不可能這麼快……
重新推門出來的瞬間,顧若突然又回頭看了看,就算是容也他們速度太快,那他們接到人也該折回。
但是他們並沒有碰到。
唯一的解釋……
之前路邊的那棟房子!
顧若收回思緒,原地返回去。
如果病人情況緊急,容也身上帶齊了裝備一定會選擇就近手術,他們會找個隱蔽的地方,這就解釋爲什麼顧若追了一路都沒見着人!
果然,顧若折回去,遠遠就看見那棟房子裡面閃着幽幽的光。他心中一喜,衝上去就推開了門,還沒走進去,眼前一陣晃動,兩把槍的槍口已經對準了他的鼻尖。
孫瑞很快認出了來人:“韓向非?”
另一個士兵見孫瑞放下了槍,他終於也徐徐收起了槍。
病人躺在地上,周圍有很多血跡,另一個士兵正在收拾,容也早已累得癱坐在了地上。
顧若見轉身的容也身上、手上全是血,他的眸色一沉,本能上前一步。
容也看見顧若的瞬間,忽地就笑了,分明累得眼睛都快睜不開了,不過心情卻異常的好,他看着他笑,好像顧若從未離開過一樣:“你來晚了,手術我都做完了。”
顧若下意識握住他的手右臂:“你動手了?不是警告過你右手不能動?”
容也當然沒有動右手,他用左手做的手術,不過看見顧若此刻憤怒的樣子,他有些得意地說:“這說明什麼?說明我的手比你穩,就問你服不服?”
都什麼時候了,他還……
顧若怔忡後生氣地還想說話,容也累得閉上了眼睛,靠着手電做完了手術,可太考驗他的視力了,縫完最後一針,容也的手也痛,眼睛也痛,累得只想睡覺。
那晚的驚心動魄,到今天的生死時速,顧若在容也的身上從未感受到退縮,他在憑他的努力,救助每一個人。
顧若微微側臉,目光盯着容也身上的“msf”發愣。
容也是個有信仰的人,而顧若的信仰不知道什麼時候丟了。
但是這一刻,顧若突然很想保護身邊的這個人,彷彿那句“中華兒女是一家”也變得異常溫馨起來……
容也的頭徐徐滑過來,顧若下意識往前一步,讓他的頭枕在了他的身上……
(注:msf,無國界醫生組織的法文縮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