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失魂落魄在毒窟的廢墟中一遍又一遍的尋找, 因爲始終沒有找到她的蹤影而不能確定她的生死。恐哥死了,喬喬陰謀設計了他,如果喬喬的真實身份有僞, 他回想起所有細節, 於是漸漸有了新的線索, 艾顏何去何從, 他隱約想到了。
只是……
他越走越慢, 隨即在原地停了下來,不動也不說話,僵硬了一般。
“你還好吧?”女孩一直跟隨着他, 現在看他的情緒,不知道他怎麼了。
不好。他苦笑, 連掩飾的力量都沒有。
“你在找那個名叫小艾的?姑娘?”她試探地問。
嗯。他點頭, 又搖頭, 淚水失控的,一串串的掉落。
“找不到了?但她還活着的是吧?”她猜測這裡發生過什麼事, 屍體,火場,戰鬥的痕跡……
唉……他痛苦的嘆息,忽然折身,朝外走去。
“怎, 怎麼?不找了?”她有點迷茫, 但還是跟着他。
他搖了搖頭, 大腦一片空白。
“爲什麼呀?看你很在乎她的樣子!”她不停追問。
他閉上眼, 無法回答。他想到艾顏已經對自己的絕望, 想到自己對她的種種虐行,想到永無可恕的罪孽, 就有一種人已殊途的隔離感。像被困在銀河兩端的苦侶,連望也無法望到彼此,是善與惡的兩極,他拿什麼再去面對她,他是死有餘辜的罪人。
像惡魔永無顏面,面對天使,所以惡魔永世不能懺悔。
沒有退路,沒有後路。
他拿什麼再去面對她!
所以,不找了。
他睜開眼,眼前只有一條死路。
“喂?喂喂!我說你走慢點等等我啊!”女孩小跑着跟在他身後,那是個活潑開朗的姑娘,古靈精怪也頑皮,她繞到他面前,心想這個怪男人真是容易煽動人的情緒,她陪在他身邊,竟然被激發起如此多的好奇。“我說你呀,到底是誰?叫什麼名字?你在這裡發生了什麼事?不過呀,我們先互相認識一下好不好。我叫紫蘇,我從西安來的,你呢?你肯定不是本地人吧!”
耀傑連看都沒有看她一眼,心如死水無瀾。
“怎麼不說話啦?!”她撅起嘴來。
耀傑繼續往前走着,很快又超過了她的步伐,他知道湖水的方向,他是在往那裡去。
死氣……她聳了聳鼻子,忽然感覺到了,立刻問,“喂!神秘男!你不會想自殺吧?!”
耀傑無動於衷。
她趕忙又快跑兩步,來到他眼前張開手攔着,耀傑停下了。
“怪人!我說你呀真是沒出息!不是沒確定她是不是死了嘛,你就繼續找唄。你尋死覓活幹什麼?!你死了,她要還是活着,她怎麼辦?”紫蘇有點生氣,雖然她還沒弄清是怎麼回事,但憑她的感覺,她決定教育一下他。
他只能對她抱歉的微笑了,因爲一切都是定局,他無力更改,除非時間可以扭轉,重來一次。他在艾顏心裡是風崩瓦析的碎片,活在她心裡的永遠是惡魔的影子,無法彌補,這樣的耀傑,還苟存於世,有什麼意義。不如死去,不如永遠讓她忘卻。
“你真的一心想死呀?”紫蘇嗅到源源不絕的死氣從他身上涌了出來。她聳了聳肩膀,真是好可惜,“那你死去吧。”
耀傑點點頭,一手將她擋開,然後繼續往湖的方向走。
“喂!”她立刻就後悔了,又跟着他,“真是上輩子欠你的,我說你別死啦。我陪你一起找小艾好不好?我肯定能幫到你啦!”
紫蘇說着話,趕緊從揹包裡取出畫板和筆,跟在耀傑身邊要畫畫,可是耀傑走的又飛快,這樣怎麼可能畫畫了,她生氣了,伸手一扯,忘了毯子是裹在耀傑身上的不能扯,她不小心使了勁,把毯子給扯下半邊。啊!她自己嚇得叫了一聲。
但他□□的樣子,她一開始就看過了,現在也不知道她一驚一乍點什麼。
“唉喲,煩死了,你就信我給我點時間嘛!”她氣急敗火的轉過身去不看他,他似乎在身邊停止住了,等着看她耍寶。
她知道時間不多,便急忙調整呼吸,盤腿坐在地上開始冥想。
唔!有了!她疾筆在畫板上畫了起來。
那是一座山谷,濃霧中有隱秘的村落,村口有一座參天大樹。樹下站着一個黑袍的孱弱女子,她帶着蒼白的面具……那應該就是他要找的人。
她把畫遞給他看。
耀傑接過畫,畫中的女人是穿着伏罪之衣的小艾。
“她像是在等待哦。”紫蘇指指點點着畫面道。
“你怎麼知道。”耀傑苦笑。
“不是在等待就不會站在村口了嘛!”紫蘇解釋。
耀傑不說話。
紫蘇只好再次逗他說話,像是天下沒有比這個更好玩的事,“喂?神秘男,你說我是不是也很神奇?告訴你喲,我出生在一個小縣城,我出生的那天,縣裡最厲害的那個神棍死在法事會的當場喲!”
可這能代表什麼?耀傑的眼神彷彿在說。
“然後整個縣城,包括我去過的其他地方,膽敢宣稱自己通靈的人沒有一個敢靠近我喲!”紫蘇指指自己。
這又怎麼樣呢。耀傑的眼神依然是漫不經心,對一切都毫無所謂。
看來像種質疑,但其實是一種死如死灰的放棄。
這樣,紫蘇就覺得不好玩了。
“喂,喂!”她纏着他喊,一直盯着他的眼睛,因爲不敢往下看,他雖然已經將毯子圍好了,但她也不好意思嘛。
“耀傑。鐸鈞耀傑。”他被她喊得煩了,於是念出自己的名字,記憶完全回來了。如此傾天覆地,如此摧肝瀝膽,使他痛上千萬回。
“耀傑哦!”她像是打贏一大場勝仗,得意的喊了起來,“鐸鈞耀傑!耀傑!”
她喊了好幾聲,忽然又哪壺不開提哪壺,“去找她嘛!去找小艾!找到了我們一起玩!”
她的口吻好像小孩子過家家。耀傑皺起眉頭,要是一切簡單到如同兒戲,那真要謝天謝地,可是那不是,那猶如天塹,橫絕在他與艾顏之間。
無力,真正的無力。
他轉身又向湖邊行。
“耀傑?”紫蘇只好又跟着,怎麼也說服不了自己不去管,憑第一感覺就一定要纏着他。
“離開我吧,都離開。”耀傑喃喃說着。
“啊?你說什麼,說響點啊,我聽不見!”紫蘇恨死他了,這男人骨子裡極度頹廢,萬事俱棄,到底該怎麼讓他振作起來呢?
噝……蛇行的聲音。
紫蘇停了一下,小聲問耀傑,“你,你聽見什麼了嗎?”
耀傑也停下來。
蛇行在草叢中的聲音更響更近了。
“喲,耀傑,這麼快就又勾搭上一個女人呀。”女人說着話從樹木後走了出來,墨綠色的裙子猶如閃耀的蛇皮一樣。
紫蘇躲到耀傑身後,歪着身子偷偷打量這個女人,舔了舔嘴脣。
“耀傑啊……”蛇娘扭擺着,婀娜生姿,朝他風情萬種的走來,忽然感覺到一股濃烈的殺氣,她就往後退了半步,“喲,耀傑,很恨我嗎?我可是來告訴你小艾的下落哦,不要不識好人心。”
“好人。嗯,世上誰與我相比都會是好人。”耀傑冷笑。
“別這樣消沉嘛,耀傑,你這樣我看了會很傷心的。”蛇娘又往前走了一步,想將手搭在耀傑肩上同他撒嬌,可是殺氣依然存在,不是他的,哪來的?
此地不宜久留呢,蛇娘忽然感覺不妙,她決定扔下話就走,“我就是來告訴你一聲,你的小艾被樹精童子算計啦,已經帶回饕衣族去了。如今她又穿上伏罪之衣,用面具遮擋着惡鬼般的面容,永遠被囚禁在山谷中了,唔,看你狀態不對,我也不想說了,你自己看着辦,我走了。”
蛇娘轉身離去,忽然又扭頭最後問了耀傑一句,“你新搭識的姑娘是誰啊?真怪!”
蛇娘說罷真的走了。
紫蘇從耀傑身後繞出來,笑的好開心,她十指不停捏動,像是心裡很癢。
“那個什麼。”她跺起腳來,摁捺不住的樣子,“耀傑你在這裡等我五分鐘成嗎?我去去就回。等我哦!”
紫蘇把揹包卸下,整個兒塞到耀傑懷中,隨即腳底抹油朝着蛇娘離去的地方狂奔。
哈哈哈,紫蘇追上蛇娘了。
蛇娘驚恐的回頭,森林像洶涌的泡沫,將四周圍得水泄不通。
陌生女孩出現在她眼前,殺氣胡天漫地而來。
“我說你呀,也覺得我奇怪吧!奇怪就對啦!”紫蘇高興地解下馬尾辮,黑色的頭髮在風裡飛揚起來,如同章魚的觸鬚漫行在大海中,也猶如一張黑色的網朝自己的獵物張揚。
“你!”蛇娘身上的鱗片預警一般瑟瑟鳴動起來。
紫蘇用手一撩頭髮,隨即將頭頂對準了蛇娘,在顱心猛的顯現出一張獠牙密佈的恐怖的嘴,黑髮衝了出去,一柱一柱噴射在蛇孃的身上,緊緊纏繞着她,將她往嘴拖去。嘴越張越大,幾乎像是把紫蘇的頭顱裂成兩瓣,口中有利齒也有巨大的舌,而嘴中卻是一個黑色涌動的漩渦,像是通往另一個世界的入口。
“蛇女呀,我最喜歡吃了!”紫蘇笑得好得意。
“住手!住手!耀傑!救命啊!耀傑!”蛇娘驚慌無措地大喊起來。
黑髮纏着她,忽然收縮,就像皮筋一樣,紫蘇整個人朝她衝去,顱心之嘴一下將蛇娘吸了進去,像被拖進一個強大的絞拌機,蛇娘被瞬間打碎,轉眼無聲無息的被吞噬。
膨脹的嘴巴將她嚥下,發出滿足的咕嘟聲。
隨即紫蘇在原地站穩,恢復了原樣。
風平浪靜,恐怖的場景徹底被森林湮沒,像是什麼也沒有發生過。
紫蘇將黑髮扎回馬尾,她依然舔了舔嘴脣。地上有幾片墨綠色的蛇鱗,她蹲下身撿起它們,放進了口袋。
唉……她的笑容漸漸收斂,世上最好玩的事其實並不是這樣。
但她也沒辦法。
她按原路返回去找耀傑,卻只在那裡看見自己孤伶伶的揹包,耀傑早就離開了。
那個她沒捨得吃的男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