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28走上未知的路
那天的蔣甦,其實也只是穿着一件簡單的純白襯衣,衣袖捲到了手肘之處,領口微微敞開,露出一小片麥色的肌膚。而在他回頭看她,微笑着問她找誰時,展開的清朗笑臉,讓她像是看到了冬日裡的暖陽一般,溫暖的,喜悅的,滿滿的……那漆黑的狹長眼眸,英挺的鼻樑,濃黑的劍眉,只是一秒,便刻進了她的心裡,牽動了那顆從未起過波瀾的女人心。
他是溫暖的,和煦的,讓她心跳不已的。而在知道他是個孤兒以後,這份心動加註了心疼,就更讓她深陷不已了。
戀得深,愛得切,暗戀久了,尹南歌終於忍耐不住苦楚和煎熬,鼓起所有的勇氣去向他告白。而這,也是至今爲止,她做的最狂熱的事情。
到現在爲止,他們在一起已經兩年了。蔣甦是個完美的男友,體貼、細心、溫柔,而且絕對的專一。即便是跟莫修那樣的大師在一起,他也完全不受污染,一如她最初看到的那樣乾淨、純白。
只是,偶爾,尹南歌會有隱隱的不安和煩亂。看別的情侶轟轟烈烈、激情四射,可她和蔣甦之間卻總是清淡如水,連爭吵都沒有過。甚至連接吻,都只是淺嘗輒止。
蔣甦說,沒結婚之前,他不會對她做什麼,想望把所有美好的留在新婚之夜。
他的正統和責任感,尹南歌認同,也欣賞。她喜歡的,不就是這樣的他嗎?
可有時,她還是禁不住羨慕那些如膠似漆的情侶,羨慕他們之間有愛有惱的爭吵,甚至還會羨慕莫修那樣登徒子似的對女人的……而這些,蔣甦從來未對她做過。
也許,戀愛的方式就是有很多種吧。她自己本就是清冷的人,又何必期望性格溫和的蔣甦去做狂熱的事情?也許他們就是這樣的一對,用這種相互溫暖的方式白頭到老。
看着那個忙碌的頎長身影,尹南歌微微揚起脣。這樣的日子,她該知足的。
恍惚之間,她忽然想起另一個寬厚的背影,淡漠的,冰冷的,高高在上的。
在雷玄交接工作之後,她去向他告辭。他對着電腦,甚至連看都沒看她一眼,淡淡點頭,表示應允。
她以爲經歷那晚的生死一線,這座冰山多少會融化一角……可是,好像是她多想了。不過是僱主與保鏢,她爲他做的,是應該。而他那一瞬的挺身而出,可能只是爲了男人的尊嚴。
“好了,可以吃飯了。”蔣甦把飯菜端上桌,在尹南歌的肩膀上輕拍了一下,然後拉起她的手,一起往餐桌走去。
他的大掌是溫熱的,一直都如此。尹南歌也很喜歡被他握住自己手的感覺,包裹着她,似乎要用溫暖包裹着她全部人生。
坐下來時,尹南歌不由地看了眼手錶。
果然,十二點半!
他一向都這麼準時,說到做到。她很欣賞。
微微笑着,尹南歌已經聞到了食物的香氣。
“真香!”她不由讚歎道。
蔣甦做的飯菜一向都是色香味俱全。以前在g市的總部時,他們幾個人總喜歡賴在蔣甦的住所,連最挑剔的莫修也對蔣甦的廚藝讚不絕口。
其實尹南歌也會做飯。小時候,媽媽上班不能按時回家,都是她自己動手做飯。只是,在廚藝高超的蔣甦面前,她不敢獻醜。更何況,她只會做些小菜,碰到雞鴨魚之類的,就望而卻步了。
雖說面對格鬥、搏擊或者槍射,她連眼睛都不會眨,可是面對這些家禽、水族類,她實在下不了手,也不知道從哪裡下手。而每次看蔣甦利索地刮鱗、剖肚、剁塊,手法嫺熟又漂亮,她都會暗暗驚歎,自愧不如。
“覺得香就多吃點,”蔣甦往她的碗裡夾了一塊魚,“看你最近都瘦了。”
“嗯。”尹南歌看了他一眼,低低地應着,低頭吃飯,眼底已是濃濃的幸福。
她不該多想的,對嗎?
其實今天來的有些唐突。她知道蔣甦在家,卻沒有告訴他她要過來。
明明都在z市,蔣甦也知道她在放假,可是這幾天,除了幾通電話,他沒有去找過她,和以前在g市的樣子大不相同。
他很忙嗎?他現在沒有任務在身,即便是忙,也不至於連看她的時間都沒有吧……這種好似被冷落的感覺讓她有點難過。
思來想去,她跑去超市買了菜,直接來到他家。
不是每次都要男人主動的,告白的事情她都做了,爲什麼不能主動來找他呢?
而現在,看到他還是一如既往地溫柔,一如既往地體貼,尹南歌終於放下了一顆忐忑的心。
“對不起,南歌,最近在瞭解郎大哥的事情,往警局裡跑得多,也沒抽出時間去看你。”看着低頭吃飯的尹南歌,蔣甦的眸光流出疼愛,輕聲說着。“沒關係,我知道的。”尹南歌擡頭微微笑着。只有面對蔣甦的時候,她纔會這樣不吝嗇自己的笑,纔會這樣的毫無防備。
看尹南歌碗裡沒了菜,蔣甦又挑了一塊少刺的,放了進去,“多吃點。下次來,提前告訴我。我知道有個水產市場有新鮮的海蟹,我買來做給你吃。”
“好。”雖然答應得淡淡的,但她黑葡萄般的眼睛晶晶亮地看着蔣甦,揚起的脣角露出了那顆可愛的虎牙。
她那樣開心又滿足。兩個人這樣安靜、幸福地吃飯,好像是一對小夫妻。哪怕在心底裡,她總是有一份小小的遷就。比如,這道菜,她其實喜歡的是清蒸,說自己想吃紅燒的,不過是因爲蔣甦喜歡。
“我們什麼時候去看奶奶?”尹南歌垂眸,聲音依舊沒有波瀾,但眼底浮起小女人般的嬌羞。
她嚮往與蔣甦的婚姻,早就嚮往與他朝夕相對的生活,渴望讓這份溫暖如影隨形。
蔣甦頓了一下,似乎在想,然後說,“等忙完這幾天我就帶你去。”
吃完飯,兩個人一起收拾餐桌。
尹南歌把桌上的殘渣倒進廚房的垃圾桶時,忽然愣了一下。
“你抽菸了嗎?”
她看到了垃圾桶裡扔着的一堆菸蒂。
蔣甦也看到了。
“不是,”他笑了一下,“昨天來了幾個朋友,他們是菸民。”
看着蔣甦已經轉過去的背影,尹南歌覺得自己好像有些敏感,會不會讓他覺得自己在干涉他什麼。
“對不起,蔣甦,我不是在干涉你,我……”
“我知道,”蔣甦放下手裡的東西,轉身,笑着看她,又把她輕輕摟在懷裡,目光疼惜,“小丫頭,不要這麼緊張,我知道你是在關心我,我不會多想的。你也別多想,好嗎?”
小丫頭……
尹南歌最喜歡聽他這麼喚她,就像是被他捧在掌心裡一樣。蔣甦不像莫修那樣會甜言蜜語,而這句“小丫頭”,已經是他給她的,最甜蜜的情話。
“嗯。”
尹南歌微微點頭,依偎在他寬厚溫暖的胸膛裡,聽着他有力的心跳,覺得生活這樣美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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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趙姐!”早上到公司,看到推開辦公室門走進來的趙雪萍,費芷柔欣喜地喚着,“身體好了沒?”
“已經好了,”趙雪萍笑道,“那天多虧了你,要不然還真不知道會怎樣。”
“沒事,那是我應該做的。”費芷柔又忍不住叮囑了一句,“早上吃藥了沒?”
“吃過了,放心吧。”相處越久,趙雪萍越是喜歡費芷柔。尤其是那天,在醫院裡,她悉心地照料自己,更是讓她這個快上年紀的人感動得差點掉眼淚。
雖然只是同事的關係,但趙雪萍能感覺到費芷柔對自己的真誠,像對媽媽一樣的關懷。而她也暗暗告訴自己,從今往後,一定要對這個女孩好,像對自己女兒一樣的對她好!
“倒是你,芷柔,”趙雪萍看着費芷柔蒼白的臉色,很是擔憂,“怎麼幾天不見憔悴成這樣了!發生什麼事了嗎?還是……有人找你麻煩了?”
趙雪萍擔心自己不在的這兩天,這不辨是非、愛發神經的上級又在找別的法子折騰費芷柔。
“沒有……”費芷柔下意識地側過臉,不讓趙雪萍發現自己佈滿血絲的眼睛,“可能是沒休息好吧。睡好覺就沒事了。”
聽她這麼說,趙雪萍多少放下心來,不過還是說道,“要是有什麼事情,一定要跟趙姐說。趙姐雖然沒什麼本事,但也不是吃素的人,誰要是欺負你,我一定想辦法替你還回去!”
“好的,謝謝趙姐。”費芷柔的眼眶紅了紅,隱忍着委屈,也覺得感動。至少,在這裡,她還是收穫了一份真情。
兩人說着話,剛在各自的椅子上坐下,有人敲門走了進來。
看到來人,費芷柔不由怔了怔。
這是昨天費芷柔碰到的,跟在艾拉公主身邊的公關助理。
“費芷柔,”公關助理斜睨着費芷柔,不屑地說,“跟我走吧,暫時換個工作的地方。”
“我……”
“你要把她帶到哪裡去!”費芷柔剛開口,趙雪萍就站起來,站在費芷柔面前,像是要保護小雞的母雞一樣。
公關助理皺着眉頭看趙雪萍,好像在說你是什麼人,哪有資格當着我!
“這是調令。費芷柔暫時跟着我們公關科,一起參加艾拉公主的國際風尚宣傳活動。”
“調令?”趙雪萍接過公關助理手裡的紙張,仔細看着,確實是人事部門簽發的。
“這是艾拉公主親自要求的,上層當然會同意。”公關助理趾高氣昂地看着費芷柔,“你應該覺得榮幸,能從這個地方出去,參加舉世矚目的盛大活動,是你的福分,好多人求都求不來!”
艾拉公主親自要求的……爲什麼……
費芷柔的指尖顫抖了一下,心裡涌出一股強烈的不安。
“我們不求!”趙雪萍把調令重新塞進公關助理的手裡,大聲說,“費芷柔不是學這個專業的,她沒那金剛鑽攬不了瓷器活,讓那個什麼公主去換別人吧!”
雖然不知道是什麼情況,但直覺告訴趙雪萍,這並不是什麼榮幸,更不是什麼福分。只要是與高層有關的,降落到費芷柔身上的,絕不會是什麼好事,她一定要想辦法阻攔回去!
“高層決定的事情,豈是你們說不做就不做的,除非你們不想幹了!”一個小小的底層職員,竟敢這樣的抗令,還不把她放在眼裡,公關助理瞪圓了眼睛,怒氣衝衝地看着兩人。
“不幹就不幹!”趙雪萍拉起費芷柔的手,毫不示弱地也瞪圓了眼睛,“我們纔不會在這裡任人擺佈!”
“走,芷柔!”她又回頭,對費芷柔說,“我們走,到哪裡不能混口飯吃啊!”
趙雪萍決定豁出去了!雖然晟霆集團待她不薄,但她不能眼見他們這樣欺負一個善良的女人。她已經把費芷柔當女兒了,試問,有哪個母親能任人欺負自己的女兒而無動於衷的!
“趙姐!”費芷柔拉住了趙雪萍,對她搖搖頭,又笑着說,“沒事的,只是工作而已,你不要那麼緊張。這個艾拉公主很有名,是這一屆的國際風尚大使,能參加這池活動確實很難得,對我也會很有幫助。我知道你是捨不得我,放心吧,公關助理都說了,這是暫時的,等活動結束我就回來了。”
費芷柔故意笑得很輕鬆,也很開心,故意裝作什麼都不知道。
可她知道趙雪萍在擔心什麼,也知道趙雪萍是爲了保護她才說要離開的話。且不說她現在不能離開晟霆集團,她更加不能去連累趙雪萍。晟霆集團給趙雪萍的待遇很優越,以趙雪萍的年齡和實際能力,是不可能再找到比這更好的工作了。
“真的嗎?”看着費芷柔的笑臉,趙雪萍猶豫了。如果費芷柔本人渴望這樣的工作機會,她又怎能去妨礙呢?
“是真的,你就等着我滿載而歸吧!”費芷柔鬆開趙雪萍的手,轉身拿着自己的包,對公關助理說,“我接受調令,以後還請助理多多指點。”
“好啦,走吧。”公關助理不耐煩地轉身,嘴裡還在嘟囔着,“不就是工作嘛,怎麼搞得要上刑場一樣,矯情!”
聞聲,趙雪萍氣得又鼓起腮幫,卻被費芷柔拉下了。
“趙姐,別生氣,注意自己的身體,我會經常給你打電話的。”費芷柔還是笑着,走了一步後,又回頭說,“記得按時吃藥。”
走出辦公室,狹長的走廊裡迴響着公關助理高跟鞋的聲音,一聲一聲,也像一把重錘,一次一次敲在費芷柔忐忑不安的心上。
刑場……
爲何這一刻,她真的覺得自己像是奔赴在未知的刑場之路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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鄰郊的山頂上,坐落着一棟簡約時尚的小型別墅,在這裡可以俯瞰將近半個z市的夜景,看着一片片璀璨的燈光連成了星辰,比星空還要耀眼,非常美麗,令人沉醉。
在這個繁華的都市裡,即使到了凌晨,人們也還是不知疲倦地迷戀着夜生活。或是嚮往一份,或是發泄一份痛苦,或是尋找一份刺激,或是排解一份孤獨,匯成了這樣閃亮的一景,像是一朵盛開到了極致的花,性感妖冶,yin靡的美。
而這片奪目的“星辰”,印在一雙黑眸裡,卻是暗沉的,彷彿是被寒冽的風吹滅的燈火一般,沒了生息。
佇立在露臺透明的玻璃門後,是一個穿着黑色浴袍的男人。那抹黑太濃重,和他身後漆黑的房間融合在一起,看不清他的身軀和輪廓,只有敞開的浴袍間,那裸露在空氣中的麥色胸膛和性感腹肌在光影中依稀可見。可就是這依稀,已經完美到了極點,彰顯着最狂野、最迷人的力量。
呆立了會,他伸手拉開了露臺的門,讓凌晨清冷的風貫穿房間,吹散房間裡瀰漫了一整天的酒精氣味。
又一次,郎霆烈做了自己不該做的事情。
本應該在晟霆集團的辦公室裡處理一大堆文件的他,卻悄悄地離開了。
這裡很安靜,適合度假,也適合……療傷。
是的,他傷了。
想要傷害她,卻也把自己深深地傷了。
以爲自己能若無其事地上班、工作,以爲自己能“無愛無恨”一身輕,可是,在無眠之後,在得知她要辭職卻又要留下之後,在告訴自己不要去管她之後,竟然又情不自禁想要打開監控視頻,想要搜索她的身影……
不能這樣!不能再這樣下去了!
氣惱的,又是怨恨的,作爲現任總裁的郎霆烈,今天頭一次把自己的身份拋到一邊!
做了萬人之上的統治者又如何?到頭來,他還是一個痛苦的男人,一個被情所傷又無法自拔的男人,一個可憐的需要舔舐傷口的男人……
喝光了別墅裡酒櫃的酒,昏昏沉沉地睡了一整天,直到剛纔。
頭痛欲裂地醒來,在依然寒冷的初春,他走進洗浴室,站立在冰涼的水柱下。他甚至無力地希望自己能大病一場,病癒後,一場神蹟能讓自己徹底地忘了她……
只是,他這被錘鍊過的鋼鐵般的身體,有着自己都想象不到的毅力。就像這份該死的情一樣,也是他想象不到的深種……
在寒冷的夜風中,不知佇立了多久,郎霆烈終於轉過身,走回了房間。
漆黑的房間裡,有一處在閃爍着小小的綠光。
是被他扔在沙發角落裡的手機。
一整天沒在工作崗位上,想必找他的人、電話絡繹不絕。
這樣的身份,這樣的地位,擁有的越多,越覺得無奈和束縛。別人看他外表瀟灑自在,卻不知他內心負累重重。
打開手機,一連串的未接電話和信息。秘書的、助理的、人事部、官員的、外商的……還有艾拉打來的。
電話他沒去理會,頓了頓,打開了信息。
粗略地把手機屏幕往下拉,掃了幾眼信息的內容,有的重要,有的不重要。
重要的也只能明天再處理,而不重要的,他就隨它去。比如,艾拉發來請他去宣傳海報拍攝片場看她的事情。
郎霆烈不喜歡拖泥帶水。在那麼清楚地向艾拉說明自己的心意後,他也不會再增加兩人之間無謂的接觸。
而他一生中唯一的不痛快、不利索,唯一的拖泥帶水,就是對她。也只會對她。費芷柔。
費芷柔……
一想到這個名字,他的腦海裡便又浮起新年那晚。她織着一條麻花長辮,垂落在胸前,臉頰酡紅地看着他,和她手裡拿着的紅酒一樣,迷人又醉人。而她潮溼的眼睛,嬌豔的紅脣,柔軟的身體,讓他失控到無法停止……
如果那樣的夜,是每天的夜,該有多好……
如果那樣的她,是一生的她,該有多好……
停滯在手機屏幕上的視線有一瞬的恍惚,又漸漸清晰了。
想到她,就會看到“她”,這是魔咒嗎?
因爲他分明就在自己的手機信息上看到了她的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