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0她走了
“市場部的遭遇?”一直低着頭的郎霆烈,擡起頭,佈滿血絲的眼睛緊緊地看着趙雪萍,“什麼遭遇?”
是他把費芷柔從前臺調走的,但他只是想讓她稍微輕鬆一點,並不是有意把她調到市場部,更不會讓她遭遇什麼。難道……
想起在公司門口看到的一幕,想起那個討厭的中年男人,他的眼底閃過驚愕的光。
“快,告訴我,是什麼!她遭遇了什麼!”郎霆烈一激動,不由伸出手抓住趙雪萍的胳膊,見她痛得皺眉,又趕緊放開,低下去的聲音帶着懇求,“請告訴我,她在市場部發生的事情,所有的。”
趙雪萍揉着自己被他抓疼的胳膊,看着他,有些疑惑。他那麼激動,好像並不知道費芷柔在市場部糟糕的經歷。而且他那麼緊張、那麼焦灼,好像很擔心費芷柔曾經發生過什麼……
也許這個英俊挺拔的男人並沒有自己想的那麼壞……
“其實小柔也沒跟我說得很詳細。她太善良了,就算別人對她狠毒、殘忍,她也不想太過計較。”說這句話時,趙雪萍故意加重了語氣,看着郎霆烈越發凝重的神色,覺得有些暢快,可是很快又有些不忍了。她和費芷柔一樣,都是容易心軟的人,所以纔會在這麼短的時間裡惺惺相惜地生活,彼此依靠着。
“小柔到了市場部以後,分到了a組,那裡的組長是一個叫周欣淼的女人。她一去,周欣淼就對她很好,帶她熟悉業務,和她一起逛街吃飯,像個大姐一樣的照顧她,讓小柔沒了防備之心。直到一天下午,下班後,本來已經到家的小柔接到周欣淼打來的電話,說人手不夠,讓她幫忙一起應酬客戶。小柔並不喜歡應酬,但知道這是工作的一部分,推辭不了,只好去了。而到了那裡以後,她說碰到了自己以前的老闆,一個她非常討厭的男人。”趙雪萍專心回憶着費芷柔對她說過的話,沒有注意到郎霆烈又變了的臉色,繼續說,“她說那個男人在以前就對她有非分之想,想讓她做他的,她拒絕了。沒想到竟然過了幾個月,又遇上了。她想走,可週欣淼說那個人是大客戶,她們必須拿到他手裡的合同。爲了工作,又顧及周欣淼的顏面,小柔留了下來,也主動敬酒。她天真地相信了周欣淼那些人的話,以爲只要讓客戶高興了,滿意了,就能簽下合同。可是到後來,她喝醉以後,周欣淼她們竟然把她一個人扔在酒店的房間裡,和那個叫陳總的男人在一起。而那個人在遭到小柔的再次拒絕後,竟然對喝醉的她用強的!要不是有個人意外出現,她肯定就被……”
聯想到可能發生的後果,趙雪萍說不下去了,聲音不由地哽咽起來。這樣一個年輕的女人孤苦伶仃地在異鄉生活,媽媽病逝了,男友不是真心,還要在工作上被人算計,差點被襁爆……想到她的樂觀,她的堅強,想到她在事後故作平靜的微笑,趙雪萍的心都酸了。
揉了揉眼睛,趙雪萍繼續說,“她說不想讓男朋友擔心,也不想把事情鬧大,所以即使受了這麼大的委屈,她也還是保持沉默,沒有報警。可是第二天,居然那個什麼陳總的老婆跑到公司裡,罵她是小三,說她頭一天晚上和陳總在外面廝混,被人偷偷地發短信告訴她,還打了小柔一耳光……你說說,這叫什麼事!受了欺負還要被人冤枉,也就是小柔能忍,換成是我,管你是不是孕婦,先抽回你一耳光再說!這還不算什麼,被那個潑婦一鬧,全公司的人都以爲小柔是狐狸精,又被人說她爲了拿到合同,爲了那點提成,什麼都肯做。”
“你說你不知道這件事,”趙雪萍看着郎霆烈,氣惱地說,“那我想,你這個男朋友,這個大總裁,肯定也是聽信了流言,也相信小柔是那種沒有羞恥的人,所以才把她發配到我那的吧。你還讓人特意囑咐我,讓我刁難這個新來的職員。我原本有些遲疑,可也是聽了公司裡到處流傳關於她的謠言,誤以爲她真是那種人,所以才……”
趙雪萍嘆了口氣,“小柔工作很認真,也很能吃苦,一個人把辦公室和雜物間都收拾得乾乾淨淨的。明知我在刁難她,待我還是熱心體貼,不卑不亢的,讓我覺得很羞愧。我生病住院,她一直在醫院裡陪着我,照顧我,天天叮囑我吃藥。說到底,我跟她非親非故,就是普通的同事,可她竟然能如此待我,我……日久見人心哪,郎總!就連我這麼個跟她相處不到一個月的人,都能看出她的好,爲什麼你就不能看見呢?你是瞎的嗎!”
對,他是瞎的,就是個瞎子!不管是趙雪萍,還是尹南歌,她們纔剛剛與費芷柔認識,她們都能感覺到她是善良的,都願意挺身幫她,可他呢?除了抱怨,仇恨,漠視,他做了什麼!……
他什麼都沒做!在她差點被人侮辱,又被人冤枉,痛苦又委屈的時候,他站立在高高的頂層,自以爲是地藐視她,輕視她,又折磨她!
想來,那晚救下她的應該就是蔣甦。所以纔會讓他看到蔣甦送她回家的一幕。她是怕他擔心,所以才什麼都沒有說。而他,竟然在那時以爲她剛與別人廝混回家,以爲她是個不甘寂寞的女人!……
每多知道一點,他的痛苦就多一分,而此時,他的痛苦早已滅頂,再無喘息的空間!
自以爲愛她,瞭解她,自以爲這份情深過了海,大過了天,可到頭來,他對她的信任竟如此不堪,竟還不如一個陌生人!他該有多麼愚蠢,多麼盲目!
他有太多次機會可以去了解真相,可他都錯過了!
若那次,他去了酒店,和蔣甦一起遇上被人欺凌的她,他就能早點發現,她根本不是她曾經說的那種人!
若那次,他親自去r市,重新調查,不給有心之人可趁之機,他也會早點發現,她原來那樣隱忍過,委曲求全過!而她,一直都那樣深愛着他……
不,與機會無關,是他自己!是他自己太偏執、太武斷、太愚蠢,明明只要多想想,多看看,就能相信的,他卻一意孤行只相信她給自己的傷害,那樣盲目的計較,只是因爲當時傷的太重,只是因爲想給自己一個交待……
可她呢?在被他那樣傷害之後,她何曾計較過。她愛她愛的,信她信的,何曾計較過!
在她面前,原來他纔是渺小的,卑微的,是他配不上她!
他應該聽從自己的心,結果卻聽了自己的大腦。可是,愛情,從來只是心的事情。當初不顧一切地要她,甚至違背自己的原則,他是聽從了心。他早該發現,原來那些不停地追逐,不停地仇恨,終究只是爲了給自己尋找一個可以一直和她在一起的理由,因爲那顆愛她的心,自始至終,從未變過!
可爲什麼後來變了,該死的變了,讓一切也都變了!……
她,還會原諒自己,接受自己嗎?……
倏地站起來,郎霆烈急切地往門外衝去,猩紅着雙眸,高大的身軀竟微微顫抖着。
“他這是要去哪?”趙雪萍看着已經衝出去的郎霆烈,疑惑地問尹南歌。她這纔剛開始教訓人呢,他怎麼就突然跑了,氣還沒撒完,實在不夠暢快!
“他去找他早該找的人了。”尹南歌斜靠在立柱上,看着敞開的房門,微微發呆。
只是,狼頭,你這次錯得太離譜了,不知道是不是還有機會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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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柔!”
郎霆烈用鑰匙打開公寓的門,急衝衝地邁進去,焦慮的聲音在空曠的房間裡迴響着。
沒有迴音。
房子裡安靜冰冷得讓他極度不安,連骨頭都跟着泛起了絲絲涼意。
“小柔!”
他不甘心地又喊了幾聲,一邊喊,一邊往不多的幾個房間裡跑去。
還是沒有迴音。更加沒有看到她的身影。
似乎什麼都沒有了……
他忽然想到什麼,挺拔的背影僵了一下,又飛快地重新跑回臥室。
上鋪得很乾淨,很整齊。而那樣的整潔,沒有一絲褶皺,被褥的溫度涼得透骨,像是好幾日都沒有人住了……
已經疼痛到極致的胸口還是倏地一緊,他大步邁到衣櫃前,“嘩啦”一聲拉開了衣櫃的門。
和房間一樣,衣櫃裡,也是空蕩蕩的,冷冷清清的,只掛着一兩件他曾經留下來的外套。孤零零地懸着,像是此刻,他被狂風吹蕩的心……
她走了……她離開了……是他,是他親手趕走了她,逼走了她,把已經毫無依靠的她遠遠地逼走了……
是他不聽她的解釋,是他的不信任,是他的“不愛了”徹底碾碎了她……
他還記得當時她的眼神,那樣渴求地看着他,希望得到一個機會,希望他能信她……
那應該是他最後一次機會了,可他狠狠地甩開了,又一次無情又愚蠢的甩開了!明明是違心的,卻還是要說出那麼殘忍的話,看她那樣悲痛、絕望,卻還是甩開了……
郎霆烈,這是你愛的女人,深愛的女人啊,你爲什麼就不能多相信她一點,哪怕一點點也能挽回整個局面……你應該感覺到的,在和她相處的點點滴滴中,你都能感覺到的,她根本就不是你曾經認爲的那種人,根本不是!
這一瞬間,無數個鏡頭在腦海裡晃過……他想起她被記者圍在房間裡慘白了臉的樣子,想起她爲了拿到工作在衆人面前摔倒的樣子,想起她在街邊發宣傳單的樣子,想起她在街心公園抱頭哭泣的樣子,想起她在寫字樓裡辛勤打掃的樣子,想起她在酒吧裡憂傷歌唱的樣子……
那麼多,那麼多的樣子,他應該能察覺到,這些在他背後的樣子也會是她最真實的樣子,他沒有錯過,他看到了,卻硬是逼着自己不去相信……郎霆烈,你就是世界上最笨最笨的混蛋!
轉身正要衝出去,卻看到旁邊乾淨無一物的桌上明晃晃地擺着一張金卡。
那是他給她的!
她只帶走了屬於她的東西,卻把他給予的全都留下了……
是啊,他給過什麼值得她帶走的,除了傷心和委屈,除了盲目和偏執,他什麼都沒給過……
她走得這麼決絕,沒留下隻字片語。房間整理得很乾淨,看不到任何雜物,可想她在臨走前把這裡重新地全部地打掃過、整理過,不讓這裡留下任何她的痕跡。而今,只留下了一層薄薄的灰塵,告訴他,她已經離開好幾天了……也許就是那晚之後,就在她出院之後……他說結束,她便不再讓自己回頭了……
她做到了……因爲不管他怎麼尋找,客廳裡、廚房裡、浴室裡、臥室裡,就連空氣裡,都再沒有一絲一毫她的氣息,彷彿她不曾來過,彷彿她曾經的存在只是他的幻象……
這是……
再不甘心地拉開最後一個抽屜時,他看到平鋪在抽屜裡,兩張揉搓得皺巴巴又被撫平的紙條。
“接到任務,外出一段時間。”
“有事先走了。照顧好自己。”
多麼簡單的兩句話,多麼冷漠的他,卻被她用心珍藏着,哪怕是被他傷過,哪怕已經將它們丟棄,她還是又拾了回來,小心翼翼地藏在抽屜的一角……
小柔啊小柔,我到底對你做過了什麼……
緊繃了許久的情緒在頃刻間忽然爆發,從未流過的男兒淚,一滴一滴砸在紙條上,暈開了那些剛勁的字跡,黑糊糊的一塊,如同天邊最濃最沉的烏雲。
小柔,不要走!不要走!不要走!……
他要找到她!不管她在哪裡,不管她是不是能原諒他,就是找到天涯海角,他也一定要找到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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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消息了?”
看到是公安局局長打來的電話,正在車上的郎霆烈飛快地接通手機,因爲欣喜,黑眸閃着極亮的光。
“是的,有消息了!”局長在電話那邊也很高興,“費小姐在四天前用自己的身份證買了火車票,所以很容易查到。她沒有出省,不過在離z市最遠的一個城市,我已經聯繫那邊的警察幫忙找人,應該很快就知道她具體的地址了。”
“好,謝謝!我現在就動身去那邊,一有消息立刻告訴我。”
郎霆烈掛了電話,又迅速撥通另一個,“給我準備直升機,二十分鐘後出發!”
大概她沒想過他還會回頭找她,所以纔會留下如此清楚的線索。
他慶幸能這麼快找到她,慶幸還有挽回的可能。
傍晚六點,一架直升機在離z市最遠的u縣邊緣的空曠地帶着陸。
一個灰衣的高大男人急匆匆地下了飛機,又急匆匆地邁上了已經等候在一邊的汽車。
他面色近乎枯槁的憔悴,像是剛從地獄裡爬回來的一縷魂魄。可他的眼底又閃着奇異的光芒,像是在仰望有陽光的天堂。
小柔,我來了,你等着我,等着我……只要你能原諒我,要殺要剮我都隨便,上刀山下火海我也甘願!
握緊拳頭,隱忍着胸口澎湃得快要涌出來的火焰,郎霆烈灼灼地看着車窗外飛速而過的街景,往有她的地方前去!
駛過大街,又穿過小巷,司機說就快到費芷柔租住的地方了。
郎霆烈的心跳得很快,撲通撲通的,震得他胸膛都在顫抖。
快了,快了!快要見到她了!他不知道自己第一句話該說些什麼,但一定要將她小小的柔弱的身體緊緊抱住!
“停車!”郎霆烈忽然大喊一句,司機不明所以,但還是一腳急剎踩了下去。
“郎總,怎麼了……”司機還沒問完,郎霆烈已經打開車門,邁了出去。
在離汽車大約三十米的前方,在斑馬線的這頭,一個纖細的身影正佇立着。
她隨意地把頭髮箍在腦後,鬆鬆的,甚至有些凌亂,一些碎髮掉了下來,散落在耳邊、臉頰邊,隨着風,吹拂在她的面上,眼睛上,嘴脣上。
她沒有在意,神情呆呆地盯着對面的行人紅綠燈,那樣憂傷無助。
她的左手還是纏着夾板,右手拎着一個塑料袋,似乎剛買了些日用品。
瘦,她那樣的瘦,瘦得快要透明瞭一樣,好像風吹大一點,就能將她颳走。而他,稍微走慢一點,就會抓不住她……
“小柔!”
站立在車頭,郎霆烈抑制不住激動和心痛,高呼了一聲她的名字,聲音幾乎要在沒幾個人的街道上回響。
費芷柔劇烈一顫。
他那麼清晰地看到她瞬間僵直的背。
“小柔……”這一次是呢喃,滿含懺悔的呢喃,他邁開大步向她跑去。
“不要過來!”在確定自己看到的不是幻覺後,費芷柔忽然尖叫着,扔掉手裡的東西,往街道的那邊跑去。
對,她不要他過來,不要再聽他說那些傷人的話!如他所願,她投降了,離開了,結束了,他爲什麼還要找來!不相信她了,不愛她了,爲什麼還不放過她!
她要跑,要跑得遠遠的,她已經被他傷得體無完膚了,不想再挫骨揚灰……
“小柔,你別跑,這樣很危險!你停下,你聽我說!”看着那頭還顯示行人紅燈的指示牌,看着在街面上不顧一切奔跑的費芷柔,看着時不時穿梭的車,郎霆烈的手心已經滲出了冷汗。
他更快地向她跑去,想要拉回她,想把她保護在自己的懷裡!
就在這時,遠處飛速而來一輛轎車,而費芷柔正跑過街道中間的綠化帶,急急地往那邊跑去……
“小柔!”郎霆烈緊張地高喊着,心臟幾乎跳出了胸腔!
費芷柔沒看見那邊呼嘯而來的汽車,但他看見了。她剛跑過的地方是視野的盲區,她……
“砰!”
一聲響,一輛摩托車重重地撞在只想跑到街那頭而不管不顧的郎霆烈身上,將他狠狠地撂出去好幾米遠!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有沒有受傷……”騎摩托車的男人驚慌地下車,趕到郎霆烈身邊,想看他受傷了沒有,嘴裡不停說,“你說你怎麼這樣過馬路,這不是紅燈嗎?幹嘛這樣亂跑……”
“走開!”不顧身體的疼痛,郎霆烈飛快地爬起來,把男人往旁邊一推,沒有停留的繼續往那邊跑去。
可是……
“嗞——”
在一聲長長的驚悚的剎車聲之後,一個人影在他眼前翻滾着停在路邊,一地刺目的紅……
“小柔!”
再撕心裂肺也不過這一吼,再痛徹心扉也不過這一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