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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易志維挽着她向簡子俊走過去,簡子俊倒是遠遠就笑:“早,易世兄。”

“早,簡世兄。”

兩個人互相客氣,所以都稱對方世兄。雖然在明爭暗鬥針鋒相對,可是照樣還是親親熱熱。易志維說:“很少看見你來玩,今天怎麼有興致來打兩杆?”

“最近肺出了點問題,醫生囑咐我多呼吸新鮮空氣,所以就來了。”

兩個人相視而笑,易志維道:“那些醫生們的話,一句都不能聽。不是叫你忌菸酒,就是叫你少熬夜,盡提些沒可能的建議。”

簡子俊忍到這時候,終於還是忍不住,向着傅聖歆看過來,她粲然地笑着,小鳥依人一樣偎在易志維身邊。易志維就說:“聽說你們是世交,就不用我介紹了吧。”

傅聖歆伸出手:“簡先生,很高興見到你。”連她自己都驚詫,居然這樣平靜這樣從容就將這句話說了出來。

而簡子俊也是那樣從容不迫,說:“我也很高興,傅小姐。”

轉身走回餐廳,傅聖歆才長長吁了口氣。

“不用嘆氣,你今天可以打九十分,表現相當不錯。”他的胃口似乎大好起來,吃早點也吃得香極了,“幾天不見,你沒有退步,反而有進步。”

她笑了一下:“是你教得好,該謝謝你。”

“是嗎?”停下刀叉來瞥了她一眼,“有誠意的話今天晚上陪我吃飯。”

她忍不住問:“你的女律師呢?”

他仔細地瞧了她一眼,而後長長地嘆了口氣:“我現在算是相信了——這個世界上不吃飯的女人也許真有,可是不吃醋的女人是絕對沒有。”

她讓他逗笑了:“你憑什麼說我吃醋?”

他聳了聳肩,不以爲然:“你兩次提到我的新女朋友,那又是什麼意思?”

“今天公司要開董事會,你別忘了來參加。”

“顧左右而言他這種小把戲,留着對別人去玩好了,你是我教出來的,別妄想用這招來對付我。”

聽出他話中的不悅,她偏偏大膽不怕死地再捋一下虎鬚:“那麼你想讓我怎樣回答才滿意呢,易先生?”

他大笑起來,彈了一下她的臉:“你這張嘴好好開發一下,會是個談判高手。我開始懷念你害怕我的日子了。”

“我現在依然很怕你呀。”她將臉一揚,“你還是我的救命稻草。”

她真的擇牀,一夜沒有睡好,早上又醒得早。天還沒有亮,客廳裡的燈忘了關,從門縫裡透出一圈明亮的黃色光暈,模糊而漂亮得像特意設計的一樣。她在黑暗裡睜大了眼睛,太靜,聽得到牀頭燈櫃上他的手錶“嚓嚓”的走動聲音,也聽得清他的呼吸。他老是背對着她睡,睡態也不好,總是霸佔很多位置,大約獨睡慣了的。她驀地想起祝佳佳的話來,不知怎麼心裡就一動。她坐了起來,俯過身去看他,暗沉的光線裡他的輪廓依舊是鮮明的,他睡得正沉,她突然生出一種孩子氣來,試探地伸出一隻手去,在他眼前晃了晃。

當然沒什麼反應,她的呼吸不由微微急促起來,大膽地伸出了一根食指,輕輕地撫上了他的臉。奇妙而溫暖的感覺瞬息從指尖傳到心臟,他的下巴上已冒出了胡碴兒,有一點兒刺手,感覺不那樣完美了,他平常太修邊幅,太完美,只有這個時候纔有了一點真實感,才讓她覺得他是屬於她的——只在這一刻,也只有這一刻。

絕望的寒意從心裡涌起來,很快就侵吞了那一絲溫暖——可是他永遠不會是屬於她的。她的鼻觸裡莫名地發起酸來,她本能地扭了一下身子,或許動靜太大了,他被驚醒了,惺忪地呢喃:“聖歆?”聲音朦朧而含糊不清,“怎麼還不睡?”

沒等到她回答他又重新睡着了。她伏在他胸口,聽着他的心跳,可是就像是躺在那領芙蓉簟上,只是涼——一陣陣的涼意泛上來,包圍着她,冰冷着她的四肢,冰冷着她的五臟六腑。

早上兩個人都破天荒地睡過頭了,還是易志維的秘書打電話來吵醒了他們:“易先生,今天的會議是否延期?”

他本來還有三分睡意沒有醒,這一下子也睡意全無了:“當然要開,現在幾點了?”

“九點四十。”

“該死!”放下電話就到盥洗間去了。傅聖歆也知道遲了,連忙起來,一拉開密閉四合的窗簾,亮得刺眼的陽光“刷”地射進來,她猝不及防,連忙低下頭去。可是太遲了,眼睛裡已經積滿了淚水,她這一低頭,正好流出來,匆忙用手去拭,偏偏易志維已走出來了:“怎麼了?”

她強笑:“太陽光照的,我真是笨,幾層一起拉開,照得睜不開眼,又掉眼淚。”

易志維說:“你忙着弄它做什麼,你難道不用趕時間?”轉過身就去開衣櫥找他的襯衣領帶,她連忙去替他把公事包拿過來,看着他打好了領帶,又拿了外套讓他穿上。

趁着她替他整理領帶的工夫,他湊近瞧了瞧她的臉,問:“怎麼啦?”

“沒事。”她只管催着他,“還不快走,整個會議室的人都等着呢!”

眼淚又要掉下來了,真是不爭氣,可是她就是受不了這種氣氛。

他問:“那你怎麼又像受了氣似的。”

她用手推他:“走啊,你開會遲了。難道要下屬們笑你睡過頭了?”

他疑惑地看着她,他臉上絕少出現這種表情。事情從來都在他控制的範圍內,沒有任何事是他覺得不理解的。他顯然不喜歡這種例外,可是他真的沒有時間和她講下去了,他匆忙地出門去了。

聽到門關上的那聲“咣啷”,她才乏力地坐在了牀上,被子還有一點點餘溫,她用手撫摸着,像摸着一隻打呼嚕的貓。她不喜歡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她也還有很多的公事要去做,可是就是不想動,就像學生時代,明知明天就要考試,今天偏偏就要看小說一樣,有一種奢侈而放縱的幸福。

她捱到十點多鐘纔去上班,一上班就忙得團團轉。到了十二點後才閒了一些,已經餓得前胸貼後背了。起來得太遲,沒有吃早餐。正要叫李太太幫忙叫份外賣,電話又響了,一拿起來聽,卻是個溫柔的女音:“傅小姐,你好,這是東瞿總裁秘書室,易先生想和你通話。”

聽筒中傳來易志維的聲音:“聖歆,中午約了人嗎?”

“沒有。”

“那你約我吃午飯吧。”十足的大老闆口氣,她“嗤”的一笑,他就是這樣霸道慣了,明明是他找她吃飯,偏偏要叫她說約他。“笑什麼?”他不滿了,“別人要提前四個禮拜向秘書室預約,還不一定能約到。”

她認命:“好,易先生,華宇的傅小姐約您今天中午餐敘。”

他們去了兩個人最常光顧的那家西餐廳吃海鮮。他們很少在中午見面,大太陽下,兩個人的心情都好了許多。他是有事找她,她知道。

“你早上究竟是怎麼了?”

玻璃窗裡射進來的陽光也像是透明的,高腳杯裡的白葡萄酒晶瑩剔透,她的心情也一樣明快起來:“我說了沒事,你什麼時候這麼婆婆媽媽起來?”

他哼了一聲,說:“狗咬呂洞賓!”

他中午一向忙,今天肯定是推掉了約會來見她的。她的心軟軟地發着酵,就像小碟裡的布丁一樣,輕輕地顫動着。她問:“你中午原本是要和誰吃飯?”

他警覺地反問:“你問這個做什麼?”

她微笑:“我想比較一下我在你心目中的份量。”

他笑了,露出一口細白的牙:“那我說是市長你豈不高興?”

她揚頭笑:“你爲什麼不說是美國總統?那我會更高興的。”

說起笑話來,兩個人又放鬆了下來,太陽太好,外頭的車與行人都是匆匆忙忙的,大太陽底下各奔前程,她喜歡看這樣熱鬧而不相干的事情。咖啡上來了,熱騰騰地冒着香味,她喝了一口,太燙,燙了舌尖。

“晚上有事嗎?”他一邊說,一邊喝了口咖啡,皺了一下眉,想來也是燙到了,放下就望着她,“怎麼不說一聲,這麼燙。”

她別過臉去笑,他就說:“真鬧不懂你,早上莫名其妙掉眼淚,中午又一直笑,不知道在高興什麼。”

她還是笑,最後他也笑起來

:“噯,到底晚上有沒有約人,沒有的話陪我吃飯。”

她故意皺起眉頭來:“中午一起吃,晚上還一起?”

他要揪她的嘴角,她一偏臉讓了過去。離得這樣近,看得見他一張完美得無可挑剔的臉,一根胡碴也沒有,只有淡淡的菸草和剃鬚水的香氣。他喃喃地像是自言自語:“他們早就告訴過我,女人絕對不能寵,一寵她就會恃寵而驕。”

她的心裡像汽水一樣冒着許多的小泡泡,有酸的,有甜的,冒上來,悶悶地漲在胸口,有一種說不出的感覺。她掉過臉去,重新望着街上,碎金子一樣的太陽滿地都是,街上熙熙攘攘,用古人的話說“車如流水馬如龍”,不相干的熱鬧,可是看着就高興。

禮拜天她的弟弟聖賢過十歲生日,繼母怕她不回家,特意叫聖欹來公司找她。她正和一位銀行家通完電話,心情正好,秘書就告訴她聖欹來了。

聖欹今年十八歲了,長得很是漂亮,集中了她父母所有的優點。她穿了一條今年流行的雪紡繡花長裙,正襯出她古典而含蓄的氣質,聖歆這才發現自己有個美人妹妹。

“大姐,”她有些怯意地說,“媽叫你明天回家吃飯呢,聖賢過生日。”她從來沒有在辦公室裡見過聖歆,今天是第一次。大姐接手父親的事業後完全變成了另外一個人,大約因爲她忙,聖欹更多的時候都是從報紙上看到姐姐在做什麼,而報紙上照片裡她的身邊,永遠伴着那個易志維,這更拉遠了姐妹之間的距離。今天見聖歆,更覺得陌生,她穿黑色“三宅一生”,頭髮一絲不亂地綰起,完全一派女企業家精明利落的樣子,教她不敢正視。

“我明天好像約了人……”聖歆伸手去翻記事簿,不過又很快改變了主意,“不管了,我會叫李太太推掉的。”

聖欹就站起來:“那我回去了。”

聖歆忽然想起來,叫住她:“聖欹!”聖欹嚇了一跳,轉過身來呆呆地望着她,聖歆笑了一笑,“最近功課緊嗎?”

聖欹垂下頭去,小聲地說:“我們剛剛聯考結束。”

“哦。”她讓歉疚和負罪感淹沒了,有些尷尬地解釋,“我最近真是忙昏頭了,連你今年聯考都忘得一乾二淨。考得怎麼樣?”

“還好。”

她打開抽屜拿出支票簿子:“考完了可以輕鬆一下,姐姐沒有空陪你出去玩,你自己約同學,看想去哪裡放鬆一下,出國也可以啊。”熟稔地寫好支票,撕下來給她,“給,就當姐姐賠罪。”

她遲疑不敢接,聖歆也尷尬起來,強笑着:“公司最近景況好多了,這個月更好了,拿着吧。”

聖欹走了。她想起過去的時光來,自己聯考的那一年,父親也是正忙,沒有空管自己,也是在這間辦公室裡,也是在這張寫字檯上,父親開了支票給自己,叫自己去約同學玩,沒想到幾年後開支票給妹妹的就變成了她。

她知道自己變了一個人,一半是叫簡子俊逼出來的,一半是叫易志維逼出來的。她也不知道自己現在這個樣子好不好,但是事情已經到了這一步,自己是走上了一條單程道,只好頭也不回地走下去了。

晚上易志維有應酬,她一個人隨便吃了點東西,就上街去給聖賢買禮物。十歲大的男孩子喜歡什麼呢,她還真不知道。漫無目的地逛了幾家店,最後在一家玩具店裡聽了店員的推薦,買了一艘最近正走紅的卡通片裡的太空船的模型。想到今天聖欹怯怯的樣子,又跑去買了一條漂亮裙子給聖欹。買給聖欹,當然也要買給聖欷,於是又給聖欷挑了一套名牌球衣,她記得聖欷喜歡打網球。既然家裡人都有份,她索性替後母也買了一條手鍊,免得太着痕跡。這樣的大采購將她的興致勾起來了,她替自己也買了一大堆衣服,逛到男裝店,看到領帶,又替易志維買了一條。

大包小包的東西堆在她汽車的後座上,像年前或聖誕節大采購一樣,她興高采烈地開車回去。到了樓下,東西太多拿不住,勾着、提着、抱着、夾着那些紙袋,艱難地在門口拿鑰匙。還沒有摸到鑰匙,紙袋“撲哧哧”卻都掉在了地上,她也不生氣,衝自己扮個鬼臉,還是笑着,蹲下去撿。

正在撿着,門卻開了,她仰起頭來一看,原來易志維在家裡。她笑着說:“你不是說有事嗎?今天怎麼散得這麼早?”他不吭聲轉身進去了。她連忙把東西拾好了走進去,把那些大包小包都擱到了矮几上,自己又換了拖鞋,笑着說:“我今天算是好好採購了一次。”忽然疑惑起來,“你怎麼了?”

易志維坐在沙發上,也不說話,也不動彈。她走過去,這才聞到他身上的酒氣,連忙說:“怎麼喝了這麼多?”

“沒喝多少。”他的聲音悶悶的,不太高興似的。她從來沒有見他喝醉過,也不知道該怎麼辦,問:“不舒服嗎?要不要替你泡杯茶?”一邊問,一邊就去開大燈。

“關上!”他突如其來一聲大喝,直將她嚇了一跳,連忙又把燈關上,壁燈幽幽的光裡,兩個人都僵在了那裡,像兩尊石像一樣。最後,她轉身:“我去放水給你洗澡。”

他卻一下子抓住了她的手:“聖歆!”將她一扯就拉到懷裡去,箍着、吻着。

“你真是喝多了。”她掙着,“放手讓我去放水。”他不肯聽,反而把她箍得更緊,她說,“要勒死我?”他也不管,把她往沙發裡捺,好像就想把她捺得嵌進沙發裡去一樣。她驚慌起來:“你發什麼酒瘋!”他反正不說話,兩個人扭成一團,一個不小心就從沙發裡跌了下去,她的頭正好撞在了茶几角上,一下子疼得眼前一黑,她“哎喲”了一聲,他總算是放開手了。

她用手按着頭,憤憤看着他,他卻笑了:“真撞着了?我看看。”她不知道他是真醉還是什麼,一摔手走開了,離他遠遠地坐了下來。他慢慢地走過來,從背後摟住了她,雙手圈住她的脖子,將下巴抵在她的頭上:“撞傻了嗎?”他的呼吸都噴在她的耳邊上,熱呼呼,癢癢的,她說:“去洗澡吧,一身的酒氣。”

他笑着,身體也因爲這笑而顫動着,不知爲什麼,他今晚的笑聲總讓聖歆覺得毛骨悚然,她竟然害怕起來。慢慢地,他卻又將一雙手掐住了她的頸子:“我說了沒喝多少。”

她的呼吸艱難起來:“你做什麼,想要掐死我嗎?”他沒有說話,卻一下子鬆開了手,那個風度翩翩的易志維又回來了,他的笑聲又平靜而明亮了:“我好像是喝多了,你幫我剝個柳丁吧。”

他喜歡吃柳丁,而且不喜歡削出來或切開的,總是要人剝。她就去廚房冰箱裡拿了幾個柳丁出來替他剝着,皮太厚,得先勒出口子,一有了口子,就好剝了,酸酸的柳丁香在屋子裡瀰漫開來。

第二天下午,她早早辦完了公事開車回家去,車子還沒有在臺階下停穩,聖欹就從客廳裡出來了:“大姐回來了!”

聖賢也跑了出來,看來大家是在等她一個人了,她有些歉意地笑笑:“我才下班。”就叫傭人替她拿車上那些紙袋。

這個時候繼母也站在門口,有些訕訕地說:“大小姐回來了?”

她笑了一下,神色自若地叫了一聲:“阿姨。”又說,“聖賢過生日,我都要忘了,這一陣子忙得糊里糊塗的,也很少回家裡來。”

進屋說話,傭人也把那些東西都拿進來了,聖歆就一一地說明:“這是給聖賢的,這是聖欹的,這個給聖欷,阿姨,這個送給您的。”一家人歡歡喜喜地拆禮物,說笑着,這才熱鬧起來,大家吃了一頓和和美美的團圓飯。

這種和美的氣氛一直讓她帶了回去。她回去的時候很晚了,易志維也回去了,正在書房的燈下忙着。她在書房門口探了一下頭,他也沒有看見,她於是敲了一下門。

“進來。”還是心不在焉,彷彿是在辦公室裡的口吻。她故意咳嗽了一聲,叫:“易先生。”他隨口答應了,這才反應過來,擡起頭來望着她笑:“回來了?”爲避嫌,她輕易不進他這間書房,何況他現在正在加班做公事,所以只站在門口問:“晚上吃的什麼,現在餓了嗎,要不要我去給你弄點宵夜?”

“不用了。我今天事情很多,你不用等我了,先睡吧。”他又低下頭去了,書桌上用的是一盞聚光燈,白的光照得他的側影刃裁分明,好像是刻在那白底子上一樣。

她早上醒了,才知道他一晚上都沒有睡。走到書房去看,電腦還開着,桌上橫七豎八都攤着資料,他斜倚在椅子裡閉着眼睛,不知是睡着了還是在養神。她轉身去廚房倒了一杯牛奶來,他果然沒睡着,聽見腳步聲就睜開了眼,皺皺眉:“牛奶?”

“知道你不喜歡,可是冰箱裡什麼都沒有了,咖啡不可以空腹喝。”

“小孩子才喝它。”他伸了個懶腰——只一半,就放下了手,他是太講儀態的人,這種情形下都不會失態。他說:“我心領了,你喝吧。我約了人打球。”不要求她一起去,準是有公事談。她點了點頭,輕啜了那牛奶一口。他站起來收拾那些亂七八糟的文件,忽然想起來,笑着問:“你有沒有興趣玩股票?”

“最近股市不景氣。”她淡淡地說,心卻怦怦地跳起來,他不是那麼沒條理的人,這一句話一定問得大有深意。他在她臉上輕吻了一下,而後在她耳畔說:“看在你幫我倒牛奶的分上,有個內幕消息賣給你。”

“哦?”她勉強鎮定自己,反問,“什麼價?我要求物有所值。”

他哈哈大笑:“我真是把你教得太多了。”

她嫣然一笑:“既然是交易,我當然要問個清楚。”

他又親了她一下,滿意地說:“我只要你陪我去日本度假。我還提供往返機票和酒店住宿,條件好不好?”

她一口答應,問:“那商品呢?”

他還是純粹的玩笑口吻:“著名股市分析專家易志維先生建議你買進恆昌,能買進多少,就買進多少。”

她微微色變,不用多問她就明白了,這是一本萬利的機會,這是頂尖的商業機密,只怕在東瞿,有資格事先知情的也不過兩三人。

這是華宇翻身的最好機會,她抑不住心中的狂喜,踮起腳在易志維臉上吻了一下:“謝謝你!”

回到公司,立刻打電話給自己的股票經紀,囑咐好這件事,又立刻調齊一切可用資金入股票戶頭。她也曾遲疑過那麼幾秒鐘,想着這是不是個陷阱,可是易志維要擊垮華宇易如反掌,只要不再提供貸款擔保就可以陷華宇於萬劫不復,他沒有必要費這麼大的周折。何況,如果連他都不能信任,她不知道自己還可以去信任誰了。於是她定下心,全力以赴。

股市依舊是水平河靜,一點動靜也沒有。等到晚上,易志維也失了蹤,行動電話關機,辦公室秘書永遠答:“易先生在開會。”她當然緊張起來,晚上易志維也不曾回家,她一夜沒有睡好,斷斷續續地做噩夢。她這一注押得太大,萬一輸了就是一敗塗地,連這幾個月辛辛苦苦贏回來的也要再次輸得精光。第二天一天仍沒有消息,她的神經繃到了頂點,坐立不安。經紀又打電話來問:“傅小姐,還要繼續嗎?”

反正已經賭得這麼大了,索性“梭哈”,她沉住氣:“當然繼續。”

她這一天幾乎是數着秒針過去的,夜裡又在牀上翻來覆去了大半夜才睡着,兩夜沒有睡好,這一覺睡得沉了,竟沒有醒。最後是狂喜的經紀人打電話來吵醒她:“傅小姐!今天一開市恆昌已經升到二十四塊八,比你買進時漲了六塊一,只怕下午就要漲停,什麼價位賣出?”

她精神一振,一下子就坐了起來:“期指呢?”

“那還用說,傅小姐,您這次可要賺得盆滿鉢滿!”

她不知道自己這些天來算不算過得很幸福,因爲她對幸福的概念已經變得有些模糊,她是過得很快樂,可是快樂就代表幸福嗎?

公司打了個漂亮的翻身仗,報紙上稱她爲“力挽狂瀾的奇女子”,把她拯救家族企業的過程寫成了一個傳奇。那些商界人士對她更是刮目相看,紛紛贊她有見識。其實,是側目她與易志維的關係。原本易志維肯替她擔保銀行貸款,已經讓人竊竊私語,這次她在股市和期指中打了這麼漂亮的一仗,除了她有膽量、敢押重寶外,令人生疑猜測的是她是否有內線消息。這種頂尖的商業機密,東瞿的高級行政人員都不可能知曉,易志維肯如此涉嫌,可見她在易志維心中的地位。

在東瞿一班臣子的眼裡,易志維的這種行爲實在是大大令他們失望。老闆一向是精明能幹、殺伐決斷,這次竟涉嫌將如此重要的商業機密透露給一個不相干的女人,簡直就是貪戀美色的亡國昏君。尤其這個女人是傅良棟的女兒,雖然上一代的恩怨遠去了,可萬一這個女人心存不軌,那東瞿的損失只能以億爲單位來計算,這個數字太龐大,簡直是觸目驚心。

老闆一向公私分明,這次如此的色令智昏,所以他們不僅是痛心疾首,而且覺得有必要阻止事態進一步嚴重下去。在聽說老闆要和這個女人一同去日本度假後,是可忍孰不可忍,齊齊舉推了一個人去勸諫讓“紅顏禍水”迷住心竅的易志維。

他們推舉的就是易志維惟一的弟弟易傳東,他還在念書,趁着放暑假在東瞿實習,易志維最疼的就是這個弟弟。東瞿的重臣們一向知道易志維的脾氣,怕他惱羞成怒,自己吃不了兜着走,所以慫恿易傳東出面。

易志維開完了行政會議,正在辦公室交待度假期間公事事宜,見弟弟走進來,便說:“我正要找你呢,我要出去休息兩天,公事上頭你該做什麼,我已經交代過他們,他們會照常教你的。”

易傳東對這個一手締造東瞿傳奇的大哥從來是敬愛有加,只答:“是。”

“在家多陪媽,提醒她注意身體。”

“是。”

“我去一個星期左右。沒事了吧……”

易傳東不等他說出後頭的“沒事就出去做事”,搶着說:“大哥,我有話和你說。”

“哦?什麼?錢不夠用了?要買什麼?”

易傳東說:“不是。”看了看在一旁靜候的秘書。易志維將頭一揚,秘書會意地退了出去,細心地關上了門。

“有話和我說?”易志維看着長得和自己一樣高了的弟弟,他身代父職養大的同胞呵!除了疼愛之外,自己總是竭力替他着想,他會有什麼爲難事,半天紅了臉說不出口。於是他笑起來:“傻小子,喜歡上哪個女孩子了是不是?”

“不是!”斷然否定之後臉更紅了,遲疑了一下,倒是找到個話頭,“大哥,你是不是喜歡上誰了?”

“媽叫你來問的?”母親老是催他結婚,聽得他耳朵都起了繭。

“不是……大哥,你要和傅小姐去日本?”

“是啊。”他明白了,傳東是衝着傅聖歆來的。

果然,易傳東期期艾艾地說:“可不可以不和傅小姐一起去呢?”

他笑了:“傳東,以前我和我的那些女朋友出國度假,你從來都沒有過問。”

易傳東漸漸神色自如了:“可是傅小姐不一樣。人家都在議論呢,說大哥你這次定是將收購恆昌的消息事先告訴了傅小姐。而且,她又是傅良棟的女兒……”

“哦。”易志維不以爲然,輕鬆地笑笑,“我知道,還有人說我是色令智昏呢!”

易傳東認真地說:“傅小姐的確是禍水。大哥,英明如唐明皇,最後也爲了一個楊玉環失掉江山,何況……”

“何況你大哥的英明神武還比不上唐明皇。”他哈哈大笑,笑得夠了,這才說,“別操心了,你大哥還沒有糊塗到那一步,傅小姐是不是禍水,你以後就會知道。”

在去日本的飛機上,他就把這件事當笑話講給傅聖歆聽,還一本正經地告誡她:“你以後沒事千萬不要上東瞿的寫字樓來,他們不知道多恨你呢,小心他們學古人,將馬嵬之變變爲東瞿之變。”

傅聖歆也笑着,心裡可並不輕鬆。她知道易家人恨她——他們到底是世仇,易東瞿當初心臟病發去世,東瞿一蹶不振,一直到易志維成人接手後才慢慢地扭轉乾坤。這中間,易家人吃了不少苦,尤其是易太太,一度因喪夫而精神失常,所以易志維一定格外的辛苦,他是長子,母親精神失常,幼弟尚在襁褓,他一定是吃了很多的苦頭纔有今天。

“怎麼臉色這麼難看,暈機?”

“不是。”她靠在他肩上,“我在想,我們傅家的確對不起你們易家。”

他低下頭,正好可以吻住她。他顯然不太高興提到這些事情——他既不想聽,她就不講了吧。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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