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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拍賣會結束,她在停車場前等着,她自己的車在臺風中報廢了,還沒有買新車,天天是開着易志維的一部半舊的蓮花代步,今天晚上這樣隆重的場合,不適合自己開車來,是易志維的司機用他那部林肯送她過來的。約好了來接,她也早早打了電話通知司機,只是還沒有趕到。

不料簡子俊的司機走過來問她:“傅小姐,簡先生問是否可以讓我送你一程?”他知道她不會和他同車,所以叫司機來這樣問。

簡家的司機也是極熟的人,她於是笑了笑:“不用了,福伯,你送簡先生回去吧,我有車來接的。”

福伯似乎早料到她會這樣說,拿出一隻錦盒:“那好的,傅小姐,簡先生說這件東西是給你的。”

竟是那隻九連環,她一下子怔在了那裡,半晌才反應過來,說:“我不能要。”

福伯說:“簡先生說是給你的,請你務必收下,你不要的話,我沒有辦法交差的。”說着就硬塞到她手上,這時候參加拍賣會的人還在陸續地走出來,路燈底下,她總不能和一個底下人拉拉扯扯的,只得拿在手裡,福伯鬆了口氣,似乎怕她改變主意,轉身就走開了。

她倒莫名地害怕起來,簡子俊這樣一來,到底是爲什麼?他定然是重新估量了她的價值,才肯下功夫想重續前緣。自己還有什麼可以讓他利用的,還是他單純與易志維過不去?

那隻九連環倒是留也不是,扔也不是,左思右想只覺得還不如淡然處之,所以隨手就撂到抽屜裡。就算易志維知道,也能明白她的立場。

華宇現在的經營漸漸上了正軌,她的日子好過多了,她現在可以說幸福了吧,有家雜誌就說她“愛情事業都已成就”,可能有不少女人羨慕着她,連繼母都問她:“想過什麼時候結婚沒有?”

問得她一臉的茫然:“結婚?和誰?”

繼母嗔道:“你這孩子真是!”笑逐顏開地說,“當然是和易先生了。”繼母雖然並不瞭解易志維,也沒機會見他一面,但是看多了關於他的專訪,興味盎然地說,“易先生不錯了,有本事人品也好,不用再挑三揀四了,你的年紀早該結婚了呢!”

易志維肯和她結婚嗎?或者,她肯和易志維結婚嗎?

也許他肯的話自己並不會反對的——起碼他們現在的相處證明,他們是可以一起過日子的。問題是——他有沒有打算怎麼樣?

如果做情人,他們現在也算是不錯的情人了,他說過愛她——喝醉的那次,不知道算不算數。她是愛他的,可他早就說過,叫她不要愛他。他們天天在一起,關係會不會進一步明確卻全在他的掌握。他不見得肯結婚,結婚不會比現在對他有利,一旦有了法律承認的地位,有了妻子的名分,他就得對她的一切完全負責,現在多好,合則留,不合則散。

她也不想在他面前提,好像她想嫁給他似的,他說過不要人愛他,又說過不會養她,雖然都是半開玩笑半認真,當真的也說不定。她又不稀罕嫁給他,沒事不去自討沒趣。

繼母笑着又說:“聖欹在談戀愛呢。”

她高興起來,問:“哦,是嗎?和誰?”

繼母搖搖頭:“不知道,問她也不肯承認,不過看她老是神神秘秘地講電話,又時不時出去吃飯,總是收到花。喏,今天一早接到電話又出門去了。”

她笑:“這準是在談戀愛了,聖欹也不是小孩子了,今年十八歲了。”

繼母嘆了口氣:“我總是不放心,她又不肯和我說,聖歆,你有空就問她一下吧。”

聖歆答應了,正巧這個時候下人說:“二小姐回來了。”

聖欹走進來,她今天穿着粉色緞子小洋裝,手裡還拿着大束的粉玫瑰,她本來皮膚極白,直如粉妝玉砌的一個人,那種咄咄逼人的青春,叫聖歆從心底裡羨慕。

聖欹本來是滿臉笑容地輕嚷:“媽,我回來了。”見着聖歆,臉上不由一呆,“大姐。”

聖歆笑着問:“和朋友出去玩?”

“嗯。”她有些躊躇不安,說,“我上去換衣服。”

聖歆猜她是不好意思,微笑着點了一下頭,聖欹大約也知道母親和聖歆說過什麼,於是上去了之後就不下樓了。聖歆過了一會兒不見她下來,知道她害羞躲着自己,心裡想過幾天再問她,於是就對繼母說:“我還有事呢,該走了。”

繼母很客氣地挽留:“吃了飯再走吧。”

“不吃了,”她笑了一下,“他約了我吃飯呢。”

她去赴約,正好遇上塞車,遲到了幾分鐘。匆匆走進餐廳裡,老遠看易志維一個人坐在那裡看餐牌,眉頭略皺,嘴角微微沉着,似乎有些心神不寧。她知道他這個樣子是在不高興,連忙笑着說:“真不好意思,塞車,讓你等了一會兒了吧?”

他說:“我也剛剛到。”

她打量了一下他的臉色,問:“怎麼了?”

“沒事——傳東在談戀愛。”

這是他第一回和她講到易家人,以往他在她面前絕口不提的,連他家裡人打了電話來都不能替他聽,她一直牢牢記着這項禁忌,沒想到今天他主動提起來。他皺着眉,心煩意亂的樣子:“又不知道那女孩子是誰,他長了這麼大,第一次有事瞞我。”

他兄代父職養大弟弟,所以一直是半兄半父的身份,感情上和一般人家的兄弟不同,責任心和保護感都更強,這次顯然是煩惱極了,不然也不會脫口告訴她,縱然公事上頭有了天大的麻煩,他也最多說累,從來沒有煩過。

她不由呆了一下,脫口說:“這樣巧,我妹妹也在談戀愛。”

“哦?”他果然注意,“你哪個妹妹?”

“我的二妹妹聖欹。”

他說:“不可能!”

聽他斬釘截鐵的口氣,似乎就算可能他也打算堅決反對了。她有些尷尬,笑着說:“我們別瞎猜了,不會那樣巧的,他們兩個又不認識。”

“所以我說不可能。”他頓了一下,終於還是忍不住告訴她,“關鍵是傳東這幾天失魂落魄的,做事情也丟三落四,蔫蔫的,沒精神,好像是失戀了。他年輕,又還在念書,我真怕他中了人傢什麼圈套。”

那當然,以東瞿的名氣,不怕沒人打易傳東的主意,他名下也在東瞿有大筆的股權,只不過一直是易志維在代管。易志維當然是絕佳的婚姻對象,可是他的精明厲害也是有目共睹,算計他太難,不如去算計一張白紙似的易傳東,反正一樣可以榮華富貴。

她說:“不會吧,傳東看起來也不像是個遲鈍的人,可能年輕沒經驗,但別人也沒那麼簡單可以左右他。”

易志維不耐煩:“你又沒有見過他——他還是個小孩子,人家萬一設個美人計,他絕對懵懵懂懂就上了當,然後再吊一吊他的胃口,他就乖乖中了圈套了。”

她問:“那他對你說想結婚?”

“他不敢的。”易志維說,“他知道我的脾氣,要是對方背景有問題,怎麼逼他也不敢和我說,哪怕告訴我他們在交往,他都沒那個膽,何況結婚——他從小怕我,他的性格又很內向。”

“那不就得了,對方的陰謀不可能得逞了。”

易志維嘆了口氣:“所以我就更怕,萬一真是這個樣子,他又不敢對我說,對方又逼得他緊,我簡直不敢想他會怎麼辦!這幾天看了他的樣子我就擔心,天天丟了魂一樣。”

她是外人,只能一味地說寬心話:“不會的,也許只是小孩子談戀愛,對方也只是同學之類,這幾天鬧了彆扭,過幾天就好了。”笑了一下,又打趣,“我可以放心了,我妹妹這幾天高興得很,看來不會是他們兩個人在談戀愛。”

他還是愁眉不展,她講了些別的事情,他只是沒心思。最後她也不說話了,悶悶地吃完了這頓飯,他就說:“我今天晚上回家去一趟,就不回去了。”

看來是打算和易傳東好好談一談了,他的母親和易傳東都住在陽明山的大宅裡,他忙,很少回家,多數時候是打電話回去問問家常。易太太的病情雖然一直控制得很理想,可是因爲長年吃藥的緣故,反應有些遲緩,他每次講電話都是放慢了語調,一副對小孩子的口氣。

想到易太太,她多少有些內疚。他以前回家向來不告訴她,頂多和她說一聲:“今天不用等我了。”他沒那個義務

向她交代行蹤,畢竟他們不是夫妻,就算是又怎麼樣,天下不知道丈夫今晚身在何處的妻子也多得是。

她答應了,一個人回他的公寓去。他既然說不回來了,她早早就上了牀看電視,電視裡一對苦命的戀人迫於家族勢力不可以在一起,抱頭痛哭得死去活來,導演還不失時機地配上悽美的音樂,不知結局是否是雙雙殉情?她看了卻只想發笑,有時候她就是這樣的冷血,這也是讓易志維教出來的,他說過“寧教我負天下人”。

聽到門鎖“咔嚓”一響,她倒嚇了一跳,卻聽到熟悉的腳步,他徑直地走進臥室來,臉色鐵青。她從來沒見過他這個樣子,連忙說:“怎麼了?不是說不回來了嗎?”

他卻是一場雷霆萬鈞的暴怒:“傅聖歆!你好本事!”

她完全呆了,不知所措。他一伸手就將她拖了下來,他是喜歡運動的人,手勁大得幾乎擰斷了她的胳膊,痛得她眼淚都要涌出來,卻莫名其妙,只是問:“我怎麼了?”

“你怎麼了?”他咬着牙,眼睛裡就像要噴出火,“我易志維這輩子沒有服過誰,我今天真服了你了!”

她的頭髮讓他的手纏住了,她也顧不上了,只得仰起臉來問:“到底我做錯了什麼事?”

“什麼事?你少跟我裝糊塗!”他一把摜開她,她踉踉蹌蹌地撞在了牀頭燈櫃上,他卻又一把將她揪了回來,抓在她的肩上,“你真是好手段,你吃定了我們易家對不對?”

他今天回家是和易傳東談話去了,難不成易傳東真是和聖欹在談戀愛?他的樣子像是要把她撕成碎片似的,她含淚說:“我也不常回家,聖欹的事我怎麼知道?”

他不知爲什麼更加地發起怒來,一掌就摑在她的臉上,她被打懵了,耳中嗡嗡地響着,臉上火辣辣的疼,她跌坐在牀上,呆呆地看着他。他卻像一隻暴怒的獅子一樣,一下子又將她拽了起來:“你還和我裝蒜!還東扯西拉說什麼你妹妹,有一個你不就足夠了?你一箭雙鵰,多得意呀!你不用癡心妄想去招惹傳東,你算什麼東西!你不過是我一時興起花錢買來的一個玩物,你這樣的女人,我見得多了,爲了錢,什麼都肯出賣,爲了錢,什麼手段都用得出來!我一直不上你的當,你就去勾引傳東?我警告你,離他遠一點,不然的話,你就小心一點!小心你和你的公司都沒有立錐之地!”

他的話像子彈一樣一顆一顆地打在她的身上。她哭起來,今天她才明白了自己在他心裡是個什麼地位,原來和祝佳佳沒有任何區別!只爲着她與繁素的貌似,他花錢——買她來做玩物!

她已經顧不上絞心斷腸般的痛楚,只哽咽着分辯:“我不認識易傳東,我怎麼招惹他了?”

他冷笑:“你還想騙誰?傳東這一陣子失魂落魄的,我說是怎麼的,原來是你這個狐狸精在作怪!你不認識他?他那裡怎麼有你的照片?要不是我今天回去翻了出來,你還打算叫他瞞我多久?”

她哭得一句話都說不出來,只捂着被他打的地方,“嗚嗚”抽泣着。這樣冤枉,心裡卻只想着,他原來是這樣看待她,他原來以爲她竟是這樣的人。

他說:“算你狠!你以爲控制了傳東就可以染指東瞿?你有沒有教唆傳東在董事會上造反,趕我下臺?我告訴你,你少做夢了!你簡直讓我噁心!天天睡在我的牀上,再去勾引我弟弟,只有你這樣的賤貨才做得出來!”

她忍無可忍,終於舉手打了他一耳光:“你齷齪!”

他大怒:“你敢打我?”“砰”的一下就把她推到牀上去,胡亂地撕着她的衣服,“我再齷齪也沒有你齷齪!”

她驚恐地掙扎着,可是不是他的對手,眼淚刷刷流下來,她嗚咽着:“易志維!你混賬!”

她一直哭了大半夜,雙手腕上都讓他捏得淤青了一大片,可是她並不覺得痛,只是哭得精疲力竭。他發泄完他的怒氣後就走掉了,剩了她在這裡哭泣,她不知道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她和易傳東只見過一面,就是在電梯裡那短短的一面,她根本不應該負什麼責任,她怎麼知道事情會演變成這個樣子!

可是易志維判了她重罪,認定了是她去勾引易傳東,他當然有理由,傳東一個大男生,又還在讀書,而她是個思想成熟的成年人,肯定是她會耍心眼。

她簡直不敢想天亮後自己該怎麼辦,難道等在這裡,等他回來再讓他羞辱一番?她擦拭着眼淚,下牀來收拾東西。房間裡亂得像打過仗一樣,枕頭靠枕扔了一地,牀罩半拖在地上,流蘇亂七八糟糾結着,像她痛楚揪起的一顆心。他這回着實氣到了,他也許是一直提防着她,提防着她對家裡人有什麼不軌,所以連電話也不許她聽,沒想到她還有辦法勾引到傳東,所以他氣壞了。他只有這一個弟弟,從小帶大的,保護得好好的,結果讓她這個壞女人殺出來搶了去,難怪他生氣。

她把自己的東西只揀必要的收拾起來,他隨時會回來,她的時間不多了。臨走前他也曾丟下話:“以後永遠別再讓我看見你!”

上一次是她自己走,這一次是他趕她走,自己和這裡真是沒有緣分。提起箱子出門,現在是凌晨四點多鐘,整個臺北市還在酣甜的夢中,街上靜悄悄的,只有交通信號燈在寂寞地閃爍。跑夜車的計程車稀稀疏疏,她伸手攔了一部。不能回家,這樣子絕對不能回家去,她隨口說了一間酒店的名字,司機就把她送了去。

她是身心俱疲,在酒店房間裡倒還迷迷糊糊睡着了幾個小時,醒過來時已經是上午十點多鐘了,她首先把自己的移動電話打開,剛剛一開就有電話打來,看來是撥了很長時間了,所以一開機就撥了進來。是蔡經理,他簡直是氣急敗壞:“傅小姐,爲什麼東瞿突然通知說要停止爲我們擔保貸款?”

來得這樣快在意料之中,他做事一向乾脆利落,爭分奪秒,常常別人還沒有反應過來他就已經把生意抓在手中了,所以他纔有今天。

她苦笑了一下:“因爲我和易志維鬧翻了。”

蔡經理呆了一下,說:“那易先生也不應該這樣絕情啊。”在他看來,情人間吵嘴生氣再正常不過,易志維卻立時翻臉不認人,中止擔保對東瞿又沒有太大的益處,而對華宇則是致命的打擊。

“好了,蔡伯伯,”她打起精神來,“我們現在有多少的拆借是東瞿擔保的?”

“四億五千萬左右。”

天!她上哪裡去弄四億五千萬的鉅款和利息?

“傅小姐,我們現在怎麼辦?”

她說:“我想辦法,我一定可以想到辦法的。”

掛上電話,她連哭都哭不出來。以易志維在金融界中的地位,只要他表示與她決裂,就沒人敢出手救她,爲什麼要幫她而去開罪易志維?天下沒那麼傻的人。她比幾個月前還要絕望,幾個月前她還可以勉強想辦法,今天她簡直是走投無路。

電話又響起來,她機械般拿起來聽。

“傅小姐,你好。”稍稍有些怯意的聲音,她聽不出來是誰,於是她問:“請問是哪一位?”

“我是……我是易傳東。”

她怔住了。

易傳東卻像是好不容易鼓足了勇氣,所以只怕自己泄了氣,一口氣就往下說:“傅小姐,我知道,都是我不好……是我害了你……昨天大哥翻出照片來,我就想,我這次肯定是連累你了,我和他說不關你的事,他只是不肯聽,今天早上他叫秘書室打電話,我聽到了,他停止對華宇的擔保,是不是?”

她腦海中一片空白,完全是靠本能在說話,聲音乾澀得不像是從自己口中發出來的:“你不要這樣說,這件事也不怪你——你怎麼知道我的電話號碼?”

“我從大哥那裡偷看到的,傅小姐,我有辦法幫你。”他的語氣很堅定,顯然是下了決心了,“雖然我說話大哥不聽,可是我是東瞿的大股東,我想我有辦法幫到你。”

“不!”她嚇了一跳,本能地拒絕,“謝謝你,可是你千萬不要做什麼傻事。”易志維口口聲聲是她勾引了傳東,想要覬覦東瞿,他這麼一來不正好證明了易志維的話?

“但是華宇……”

“這件事情純粹是我和你大哥之間的問題,你不用過問,我會和他談的。”

“但是大哥他這次很生氣……我從來沒有見過他這樣生氣過,他昨天晚上和我吵了一架,今天早上又和我吵

了一架,他也叫我不要管……可是……傅小姐,這件事都是我不好。”

“你沒有什麼錯。”她只得安慰他,“你大哥叫你不要管是對的。你不要再打電話來了,這件事情我自己會處理好的。”

“傅小姐……”話只說了一半,電話裡突然寂無聲息。她有些奇怪:“傳東?”

“叫得真親熱啊!”易志維沉沉的聲音突然從電話裡傳出來,她的心也沉下去,沉下去……

“我警告過你離我的弟弟遠一點,看來你並不打算聽。”他沉沉地笑着,“傅小姐,你以爲自己好運到可以和我作對嗎?”

他“咔”地將電話掛掉了,她知道這是火上澆油,他盛怒下會做出什麼事情來她猜不到,可是一定是針對華宇或傅家,因爲她先惹到他家裡人身上,所以他一定也不會放過傅家,她害怕起來,可是她束手無策。

下午股市就聞到風聲,華宇跌了二十幾點下去,過兩天人盡皆知她和易志維鬧翻了,她的日子將更難過。

她想不出辦法,他在氣頭上,她也沒法子向他解釋,這一切太冤枉,可是她沒法替自己伸冤。

她打起精神去上班,公司表面上一切安好,可是,天曉得明天會怎麼樣。晚上下了班,她也不想回家去,依舊是住酒店。第二天早上一起來,首先拿過報紙來看,還好財經版上沒什麼重要的內容,她鬆了口氣。一翻過來,正好是社會版,大紅套花邊的標題,中間“易志維”三個字醒目得一眼就看見了,清清楚楚七個大字——“易志維神秘新女友”,配以三四幀照片,言道昨日記者偶然拍到易志維與一神秘美女,深夜雙雙由一家大酒店步出,神色親暱云云,然後輕描淡寫地說:“記者風聞易志維已與傅姓女友分手,走馬換將,新的紅顏知已看來是照片中這位神秘美女。”

這也是意料中的事,易志維昭告天下他甩了她,她的處境將更難,她慢慢地將報紙折起來,心裡一陣陣地發酸。還是照樣上班去,到晚上,這條新聞的效果就看得出來了,以往她每天收到的應酬請柬可以訂成札,今天只有十數張。

她不知道自己怎麼熬過了最初的一個禮拜,全世界幾乎都變了樣,她儘可能地鎮定自如,居然讓她熬過來了,天並沒有塌下來,只是日子難過一些。

她四處碰壁,不過情形也不算太壞,外人看這事情發生得太突然,仍在遲疑不定,不知道他們是真的鬧翻了,還是普通的情侶吵架耍花槍。所以對她的態度也就不甚明瞭,既不熱絡,但也不至於絕情,怕她重新得寵,留着餘地。

這天開董事會,易志維是華宇的大股東,當然也是執行董事,今天當然不一樣了,他差不多遲到了二十分鐘,才帶着自己的秘書、助理過來。這是那晚以後兩個人第一次見面,他板着臉在自己的位子上坐下去,她也沒什麼表情,就宣佈了開會。

會議中途他一句也沒有發言,只是他的助理潘學安一句接一句替他質問着公司的業績:“這個月投資業績下降12%,這是爲什麼?”

她面無表情地答:“最近不景氣,保險業都這樣。”

“壞賬率高達7%,這麼下去公司不要破產?”

“壞賬是無可避免的,我們已經努力減少損失了,只是沒有辦法。”

“華宇這個月股票跌了五十多點,客戶不會因此產生信任危機?”

她忍住一口氣:“股價下跌是因爲東瞿停止對我們的同業拆借擔保。我並沒有責任!”

幾個老董事看他們幾乎是要針尖對芒尖了,連忙緩和氣氛:“傅小姐不要着急,大家都是一家人,有話慢慢說。”

易志維終於開口了:“這話說的不對,何況我是公司的股東,我當然要求我的利益不受任何損失,如果股票的收益仍然不理想的話,我就會考慮低價售出轉讓。”

她望着他,他卻頭也沒擡,自顧自地在和黃敏傑說話。她真的是累了,精疲力竭地說:“好吧,今天的會議就到這裡。”

偌大的會議室很快只剩了她一個人,她有些茫然地站起來,走到他剛剛坐過的位子上去坐下。菸灰缸裡還有他沒有抽完的半支菸,早就熄了,就像他們那一點點淺薄的感情。今天他們又成了陌生人了,也許比陌生人還要糟——他恨她吶!她悽惶地對自己搖了搖頭,伸手拿起那半支菸,熟悉的菸草味道縈入鼻端,她閉上眼,一顆大大的眼淚就順着眼角慢慢地滑下來。

這樣又過了幾天,她雖然沒有搬回家去住,可是家裡人也都知道了,聖欹打了電話,似乎是慰問的意思,她受不了那種想法,沒說幾句就找個藉口掛掉了。正在怔怔地望着電話發呆,鈴聲卻又響起來。

她一拿起來,對方就說:“是我。”

她呆了一下,他嘆了口氣,說:“聖歆,我不知道該怎麼樣說,我知道我現在打電話來是落井下石,趁火打劫。不過,如果你願意,你知道我不會比易志維難相處。”

她突然火起,難道他認爲她無路可走,只能再一次出賣自己?一字一句地說:“簡先生,我雖然現在處境艱難,可是我還有骨氣,我不會再和殺父仇人走到一塊去的。”

摔上電話,自己又和自己爭辯了起來:骨氣?骨氣多少錢一斤?公司水深火熱,再想不出辦法就是眼睜睜再往絕境中滑!可是,他是不共戴天的仇人!

更叫她警覺的是,他爲什麼突然願意對她伸出援手,他曾經眼睜睜瞧着她四面楚歌,到了今天爲什麼又肯來恩賜?世上沒有利益是不需付出即可得到的,他是爲了什麼目的?一想到這個,她就不寒而慄。

晚上回酒店,翻來覆去只是睡不着,簡子俊的話直在耳中迴盪,心下一橫,反正自己已經又一次一無所有,不管他算計着什麼,悽然想,自己還怕損失什麼?軟弱無力地遊說着自己,到底動搖了,順手取出枚硬幣來,心裡默默地想:我只扔一次,花向上就給簡子俊打電話,字向上就自己硬着頭皮去闖,聽天由命。

終於將硬幣向上一擲,硬幣“叮”地落在了地板上,“嗡嗡”地轉着,她目不轉睛地盯着,手心裡早已是一手的冷汗。最後硬幣終於“當”地平躺在了地上,停了下來,是花!

天意如此,她對自己的良心也有了交待,鬆下一口氣。明天就給簡子俊打電話,不過就是再出賣一次自己,叫他開個價,也許他比易志維慷慨呢!

她惡毒地想着,可是更多的淒涼涌上來:有什麼用……自己再怎麼自暴自棄,又有什麼用……

她突然想起來白天他打來的那個電話,現在那隻九連環成了重要的道具了,明天她就得重新面對他,舊情復熾的信物她卻忘在了易志維的公寓裡!

該死!上次出來匆匆忙忙,她又心神不定,把這麼重要的東西都忘記帶出來,不過也不對,她那時根本沒有打算去和簡子俊重修舊好。難不成去拿?這想法一冒出來,就再也否定不了,她也知道自己是在說服自己去見易志維一面,明天他們真的就是一刀兩斷了,她跟了簡子俊,徹底就是他的敵人了。

她隨便抓了件衣服換上,搶在自己沒有改變主意以前就出門。從酒店到易志維的公寓,一路上她思潮起伏,幾次想叫司機回去,終於還是沒有出口。鑰匙她忘了還給他,可萬一他在家呢?現在雖然很晚了,萬一他在家又有別人在——比如他的新女朋友,那豈不是更糟?

她老遠就下了車,步行走過去,遠遠看着那幢小樓沒有亮燈,心裡反而是一寬。也許他還沒有回來,也許他不回來了,反正他不在家。

她原本是洗過澡的,可是在燠熱的夏夜裡,只站了一會兒,又出了一身的汗。小蟲子也往臉上撲。這裡是高級住宅,園林一樣的環境,樓前樓後都是草坪樹木,旁邊還有一個小池塘,裡頭種了睡蓮,所以小蟲子多,草叢裡也有不知名的蟲子在吟唱。她在花園裡走動着,穿着高跟鞋的腳發了酸,她在涼亭裡坐了下來,想着這樣晚了,他定然是不回來了。

她終於像心虛的小偷一樣刷卡開了院子的鏤花鐵門,四下裡都寂寥無聲,只有走廊下的燈泛着冷冷的白光看着她。她做賊一樣輕輕打開了門鎖。光線太暗,她什麼也看不見,可也不敢去開燈,站了片刻,眼睛逐漸適應了黑暗,突然之間,她的寒毛一根一根都豎起來!

有人!沙發上有人!

黑暗裡熟悉的輪廓,是他!她該怎麼辦?掉頭逃走?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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