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年首章,如期敬獻,以四千字饗諸君,感謝寬容與支持。大盟的厚愛,十五實在沒法報了,唯有好好寫書。)
六月十七,夏侯蘭率二千胡騎爲前軍,先期抵達玄菟,爲大軍前驅,做好哨探、警戒工作。馬悍率二百狼騎與千餘胡騎爲中軍,亦於次日抵達高句麗城(此高句麗非彼高句麗,而是玄菟的郡治所在)。而樂進率二千白狼步騎及上千役夫爲後軍,押運輜重走在最後。
襄平距高句麗城不過二百里,輕騎快進的話,三日可至。大軍方至,前方便已傳來消息,高句麗軍已從西蓋馬撤圍,退出國境。前軍夏侯蘭所部遵照馬悍指示,屯軍於高句麗城與西蓋馬之間,等候大軍聚集,討伐高句麗。
玄菟郡所在地,原是衛氏朝鮮屬國沃沮的故地。漢武帝元封二年,西漢徵衛滿,並於次年滅其國,置四郡,是爲漢四郡,皆屬幽州。漢四郡除玄菟郡外,還包括樂浪郡、臨屯郡和真番郡,而以玄菟郡的面積最大,郡治初治於玄菟城。
玄菟郡有戶口四萬五千戶,人口二十餘萬。除了管治本郡以外,扶餘國、東沃沮及高句麗亦從屬於玄菟郡。
公元前82年(漢昭帝始元五年),西漢調整玄菟郡之疆界,廢真番郡、臨屯郡,將兩郡轄縣編入玄菟郡及樂浪郡。之後。玄菟郡的郡治移往高句麗縣,以貝水(加三點水的貝,即今朝鮮清川江)爲界,江內之地劃入玄菟郡,江外之地劃入樂浪郡。此時的玄菟郡大約南達清川江和大同江上游北岸。與樂浪郡爲鄰;北達哈達嶺、輝發河一帶,與夫餘爲鄰;其西爲遼東郡,以長城爲界;其東以長白山爲界與沃沮相接,居民以漢人與高句麗人爲主。
不過,這些都只是昔日輝煌了,自高句麗崛起。百年來侵噬玄菟郡大量領土,至東漢末,當初面積堪比遼東的玄菟,如今被擠壓成爲最小的一個郡,與遼東屬國差不多。而名義上歸屬它的高句麗。卻比玄菟大好幾倍,這就是典型的尾大不掉,必成大患了。
馬悍中軍距高句麗城尚有十數裡,玄菟太守公孫顯與前軍別部司馬夏侯蘭便率軍民數千前來迎接。
公孫顯年紀比公孫度小一點,四、五十歲的樣子,清瘦儒雅,眼睛細長,高鼻長髯。頗顯睿智。他與馬悍在襄平時見過幾次,也算熟識,以他與公孫度之間的淵源。原本對馬悍顛覆遼東公孫家之舉是心懷不滿的,但公孫顯此前因受公孫度壓制,兵力受限,根本無能爲力,除了屈服別無他法。
試想區區一個拔奇,二千高句麗奴兵。就打得公孫顯不得不向遼東求援,可想而知玄菟的實力。如果公孫顯不知死活招惹馬悍。只怕玄菟公孫家難逃覆滅下場。公孫顯打仗不行,但算計卻很在行。這種以卵擊石的蠢事,是絕不會幹的。遼東公孫亡便亡了,如何保住玄菟公孫氏,纔是他這位家主的責任。
雙方見禮之後,馬悍驚訝發現,在迎接隊伍裡,有一位熟人
。年約四旬,濃眉朗目,臉形微圓,須如蝟張,頗顯豪邁之氣。竟是年前在遼東摩天嶺,大賢管寧的沐風軒有過一面之交的青州名士邴原邴根矩。
這個邴原,還真是交遊廣泛,或者說,哪裡的高門顯貴都對此人極爲禮遇。
馬悍不敢怠慢,急忙扔繮下馬,遠遠向公孫顯、邴原拱手欠身行禮:“彰德(公孫顯字)公攜衆出迎十里,悍豈敢當,實不勝惶恐。”又向邴原致禮,“悍見過先生,年前一別,今日再會,風采如昔,可喜可賀。不知是否與幼安先生聯袂而至?”
公孫顯、邴原一齊回禮。
邴原細看馬悍,頭頂鎏金武冠,內着赤緞戎衣,外罩朱漆犀牛甲,領系黑底赤面大麾,襯着雄健挺拔的身軀,遠遠便有一股逼人的氣勢撲面而來,令人未語先怯,氣爲之奪。
“僅僅年餘不見,其勢已成,顧盼生雄,威嚴自現,此人果有梟雄之姿。”邴原暗暗點頭,微笑道,“幼安兄喜靜不喜動,臨巖講學,教化天下,爲其平生之志,非我輩俗人能比,自不會與爾輩東奔西走。”
馬悍一下就聽出了邴原的機鋒,這位青州名士的弦外之音是,雖然遼東易主,但無論公孫度也好,你馬悍也罷,都別想讓管幼安出仕。
馬悍也笑了:“天下賢達何止百千,淡泊功名,潛心講學者又有幾人?管幼安若出仕,不過是朝堂之上多一賢臣,但世間卻少了一位真正做學問的大家。悍雖粗鄙,亦不敢奪高賢之志。”
邴原一下愣住,忍不住擊膝大笑:“幼安兄若能聽到使君此番言語,必與君浮一大白。”
馬悍微笑:“悍此刻卻只想與二公浮一大白。”
公孫顯與邴原俱捋須大笑,肅手請馬悍入城。
當夜,公孫顯於宅第大宴賓客,同時也爲馬悍及一衆將領接風洗塵。
席間,公孫顯承諾,此次遼東大軍征討高句麗,所需軍資錢糧,玄菟願資一半,並提供全部役力與畜力。
遼東大軍?沒玄菟郡的事?馬悍眼中隱有冷芒一閃,含笑而謝。
很明顯,公孫顯對他此次勞師遠征,大舉進伐高句麗這樣的邊鄙屬國不引爲然,也不看好,畢竟遼東、玄菟二郡與高句麗往昔作戰,並無良好戰績。在公孫顯看來,能將來犯之敵驅逐出境就好,大軍遠襲,深入敵境,兇險未知。耗費錢糧,殊爲不智。想必是這位新太守初上位,急於立功揚威,加上又得前太守公孫度遺留大批軍資錢穀,故有此貿然之舉。
哼哼。爲將不知地理,好大喜功,妄動干戈。任你兵強馬壯,高句麗奴往深山密林裡一躲,你能奈他何?等你一無所獲,人馬俱疲返回時。只怕無顏入此城吧。
馬悍不知公孫顯此時已暗生“請神容易送神難”的悔意,但從公孫顯所提出的分擔軍費數額中,已看出此君對自己此番興師動衆頗不滿
。正常情況下,的確是二郡各負擔一半軍費。白狼軍此來是應公孫顯之請,雖然一戰未接。敵寇已退,但誰也不能否認是白狼軍馳援之功,這部分軍費理應由玄菟方面承擔,而公孫顯也認賬。如此看來,貌似公平,但問題在於,所有的軍隊都是遼東方面出的,玄菟只出役夫與畜力。然後又只負擔一半軍費……很明顯,大頭與壓力盡在遼東。
真正的公平,是二郡各出一半軍隊與一半軍資。若玄菟不出軍隊。那就應負擔全部軍費。
我出力,你出資,這才叫公平。一卒不發,軍費資半,這是幾個意思?
馬悍不動聲色,與邴原笑談此次龍城大會之戰事。與會諸公還是首次聽聞遼西胡亂的內幕。對馬悍隻身赴險定遼西,無不是又驚又佩——沒人會認爲馬悍在吹噓。城外那三千胡騎聯軍正杵在那裡呢。你能耐,你也弄三千。不,三百胡人精騎來看看。
公孫顯笑容有些僵,心裡隱隱有些後悔,此君如此強悍,實不該得罪他,只是話已出口,不好更改。嗯,只有等遼東大軍無功而返時,再重重補上一份厚禮,屆時其銳氣已挫,想必也不會對自己有所不滿了吧。
散席出來後,夏侯蘭與馬悍並轡而行,憤憤不平:“我白狼軍此番進擊高句麗,蓋因玄菟之故,爲保玄菟郡長治久安,我大軍盡出,欲畢其功於一役,他公孫彰德竟只出一半軍資……哼,早知就不理會此公求援,管他去死!”
馬悍伸出一根手指搖了搖:“我徵高句麗,固由玄菟而起,卻非爲玄菟,就算他一錢不給,這一仗我也要打。遼東在公孫度手上時,西有烏丸,北有鮮卑,東有高句麗,俱爲強鄰。現在烏丸與鮮卑都趴下了,獨剩一個高句麗——這根釘子必須拔除!遼東四境,絕不允許有任何潛在威脅!
……
是夜,於玄菟城驛館下榻的馬悍正準備休息,庭外廓階處傳來衛士稟報:“主公,有客來訪,自稱邴原、國淵,是否接見?”
雖然夜深不是會客好時辰,但衛士跟隨馬悍已久,知道主公脾性,不會因睡眠被打擾而惱怒,只要確有要事,甚至睡了都可以將他喚醒。而來訪之客氣度不凡,或是士人,自不能怠慢。
馬悍一聽,急忙把脫下的軍靴又穿上,想了想,又脫下來,換上一雙輕便的木屣,再穿上禪衣輕袍相見。
客舍之內,馬悍居正位,左首兩位訪客,首席爲邴原,次席爲國淵。
馬悍對這個三十多歲,面龐方正,神色沉毅,筋骨壯實,頗有風霜之色的青州名士國淵頗有印象。因爲此人的字頗爲怪異“子尼”,是仰慕孔子仲尼之意麼?不管是什麼含意,總之令人過耳難忘。
方纔在公孫宅第宴席之上,馬悍與此君也有過交流,此人爲青州樂安人,與邴原同郡兼同學,俱師從大儒鄭玄門下。後避兵亂與管寧、邴原同往遼東,爲旅居遼東的青州三大名士之一。
馬悍雖然當了好幾年遼東騎都尉,眼下又是遼東太守,但真心在遼東郡呆的時間不多,所以一直未有機會與這位名士親近,反倒是來到玄菟後才得以相見
。
賓主互相見禮之後,馬悍微笑道:“二位先生可是酒意未酣,欲與悍一同盡興至天明?”
邴原捋須笑道:“使君身系五郡一國,又征討不臣在即,原等縱使不羈,亦不敢於此時與使君對飲至旦。”
國淵也致歉道:“夤夜擾人清夢,實是不該,只是使君身系擊虜重任,軍務繁忙,若等明日,我等只怕難入軍營,故而打擾,望使君勿怪。”馬悍笑而致禮:“無論兩位高賢此來是飲酒還是賜教,悍只有欣然,絕無不快。”
邴原與國淵互望一眼,略微沉吟,道:“夜深人闌,我等便長話短說,若有得罪之處,望使君海涵——原早在數日之前便已至玄菟,時有一故交登門拜訪,席間談及此次奴人入寇,言道本可不費一兵一卒,令奴退兵,無須大動干戈,卻不想未被使君採納……”
馬悍微微一笑:“此君言語之間,必定滿面鄙薄之色,說這位新太守輕狂驕橫,好大喜功吧?”
邴原笑而不語。只有國淵道:“高句麗奴屢犯玄菟,必施之薄懲以爲戒,若只以言辭令之退兵,其驕恣更甚,復犯玄菟亦不遠矣。”
邴原也道:“高句麗邊鄙屬國,其性驕狡,令其一時退兵,或非難事,但如何使之不復犯,安疆靖邊,方爲長久之計。”
馬悍頷首讚道:“二位先生之言,甚合我意,只不過,對高句麗可不是小懲大戒一番便算——高句麗爲禍多年,爲大漢疥癬之疾,卻是遼東、玄菟、樂浪諸郡心腹之患。欲得遼東安寧,必除周邊強鄰。我馬悍,容不得一個心懷叵測的惡鄰在側。”
馬悍這話可不是危言聳聽,眼下高句麗看上去不算什麼,但百十年後,趁中原內亂,吞併遼東、玄菟、樂浪諸郡者,正是這個不起眼的高句麗。其勢之甚,後世隋唐兩朝都要以傾國之力,花了幾十年才徹底將之消滅乾淨,所以說是心腹之患,絕不爲過。
邴原與國淵雖然不是馬悍這樣的“先知”,並未完全認識到高句麗的危害,但他們都認同一點,對高句麗這樣的好戰蠻夷,確有必要教訓一下。兩漢名士可不是後世宋、明腐儒,個個都是能拉硬弓,騎烈馬,仗劍遊,有俠氣的真士子,對於敢犯大漢者,決不會心慈手軟,講什麼內王外聖。
國淵擊節道:“使君果然好氣魄,似此滅國之戰,若不能側身其間,實爲憾事。”
馬悍大喜,離席而起,向二人長鞠一禮:“若得二位高賢相助,何愁蠻夷不平,邊疆不治。”
邴原卻淡笑道:“我等二人願隨軍出塞一觀,卻未想就此出仕,讓使君失望了。”
邴原說完,本以爲馬悍臉色多少會有些難看或拉下臉,沒想到馬悍面不改色,笑意宛然:“隨軍觀戰?再好不過,二位先生便請屈居悍之帳側,一睹我遼東大軍滅國之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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