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古十大惡靈消失於世間之後已過百年。
而天下也因戰亂再次淪爲各自爲王的時代,所謂亂世出梟雄。將軍趙氏黃袍加身兵變陳橋,於新曆年初登基即位,沿用舊朝基址登基定都開封,改元建隆。按照先南後北的戰略,先後平定南方隨後統一天下。
開寶九年,六月初四這天,居住在開封城裡城內的西城區處,獵靈一族的千府誕下一個女嬰。
那日正午時分,天空中逐漸積壓起濃密烏黑的雲朵,雷電的翻滾聲響徹在皇城內外。而此刻千府內的下人們也正上上下下忙的不可開交,管家千宗領攜着一衆男丁在偌大的庭院中排擺家宴,一道道珍饈美味經由下人的雙手擺在四方的漆木紅桌上,一瓶瓶瓊漿玉露被端上桌子,並且在每張桌子的中心處都擺上一盆由蘿蔔精心雕刻而成的蓮花,千宗站在院落的中心時不時的指指這說說那,督促着家丁手腳麻利些。
空氣中的溫度逐漸升高,天空中積壓的雲,也越發的厚重了,千宗的額頭上開始流下汗水,他從袖口中掏出一塊手帕在額頭上擦拭着,眼睛卻望向了天空,心中想着這雨水可得晚點在下,幾道裂光劃破長空,隨之而來的是幾聲悶雷,他的眼睛轉回各個桌子上,內心卻在不停地祈禱。
同樣,千家的丫鬟們更是沒閒着,正不間斷的擡着一個裝滿熱水的木桶往返於後廚和正房,而每個木桶上則都蓋着一塊塊雕龍繡鳳的紅布,水的熱氣將上面的紅布薰得溼潤,甚至不少紅布已經緊貼水面,但卻並沒有引起丫鬟們的注意。
千家的現任主人千將此刻正在正房門前的庭院內焦慮不安,時而背手走到門口側耳傾聽,時而蹲在房柱旁擺弄石子,時而用手摳着院內栽種的老樹,時而又雙手合十面朝南北方不住的行禮。反倒是一旁坐在石桌前的老頭千喜倒是神情淡然的喝着手中紫砂壺內剛剛煮好的茶,他的頭髮與眉毛已經斑白,唯有一掌長的鬍鬚夾雜着幾根黑色,時不時地用那乾枯的手掌捋上一捋。
“你小子就不能消停一會嗎?”略微有些沙啞的嗓子說出一句十分平穩的話,看着兒子千將在他面前不住的徘徊,千喜有些生氣。
“哎呀,爹,你就要當爺爺了,當爺爺啦!”千將揉着緊皺的額頭,但卻興奮的看着淡然的老人。千喜端起茶壺對着壺嘴深吸了一口,長長的鬍子上掛着幾滴嘴角溢出的茶水,心裡則大罵兒子沉不住氣。“誒呀,我應該送我兒子什麼東西好那?劍譜?棍法?還是去給兒子獵一隻靈充當守護獸?不行,不行,萬一兒子想讀書,想中狀元那?那就去買幾個書童從小就陪着他讀書。”千將在一旁自言自語,千喜看着他一會喜上眉梢的笑容,一會愁雲密佈的憂愁,不合時宜的給他澆上一盆冷水。
“哼,萬一是女兒那?”千喜用乾枯的手指捋下鬍鬚上的水珠,眯着眼睛看着千將。
“誒呀,爹。”千將走到父親面前蹲在他腳邊“千家百年前立下的規矩,男人一生只能娶一房妻子,生一胎孩子,您說這要是個生個女孩,咱千家的香火到我這可就斷了代啊,您啊,就盼着祖宗顯靈吧,好讓咱家的香火能傳下去。”說完給千喜的茶壺內續上了茶水。
“要不是御靈煉妖折陰福報現世,我爺爺也不會立下這樣的死規矩。沒辦法,誰讓百年前有了這類的‘福報’那。”老人黯淡的嘆出一口氣,端起茶壺又喝了起來。
“那,爹,無論男孩還是女孩,如果出生後他想成爲一名妖師的話,那還要不要將御靈煉妖傳授給他。”千將陰沉着臉問道。
老人眯起眼睛看向天空隨即喃喃地說道
“好像,要下雨了。”他將茶壺內的沫底倒在樹幹下,用乾枯的手撫摸着樹幹。
時間一點一點的流逝,房內傳出的聲音也越發的微弱,千將在外面不禁擔心起來,他又開始在庭院內焦急的走動,在那一隅的竹林前面忽然停下腳步,隨手摺下一支翠綠的竹葉拿在手中玩弄,雙眼盯着葉子上的紋路發呆。
空中密佈的烏雲也逐漸連綿成大片的積雨雲。而此時,還未到夜幕降臨時候的天空卻已經暗下來了。期間千宗帶着幾個下人走進來,並吩咐他們點亮燈火,將燈籠掛在院內的各個位置,又向千將建議先把家宴上的酒水和佳餚先撤下桌去,雨水可能一會就會落在院內,千將沒有說話,只是失神的點了點頭,但隨後又招了招手示意千宗自己決定,千宗明白了千將的意思,默默地退出了庭院。正房的前門此刻已經緊閉各個窗口也由丫鬟們分別把守,不讓任何人進入或窺探,屋內的聲音也越發的小了。
雨滴開始毫無徵兆的開始落下,細密的雨珠打在琉璃瓦的屋頂上發出嗒嗒嗒的聲響,打在院內竹林上和老樹生長出的葉子上發出沙沙沙的聲響,打在前院內擺放在桌子上的蓮花上發出嘀嘀嘀的聲響,也打在千將的心裡發出咚咚咚的聲音。千宗拿着傘走到二人身邊撐起兩把油紙傘。有些泛黑的油紙傘承接着雨水的沖刷,像極了內心焦灼不安的千將,隨着雨水越來越大,望着門口的視線也逐漸變得模糊,眼前是傾盆大雨下顯得十分黯淡的門楣,而耳邊最終只剩下雨水沖刷土地的聲音,是那樣的聒噪。
突然一聲清脆的啼哭從屋內傳來,千將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他握着竹葉的手一瞬間握緊,紋路清晰的竹葉被這一握改變了形狀,而千將也不顧傾盆的大雨徑直跑向門口,正巧接生婆從內推開房門,從煙霧繚繞的屋內走出來,她的懷中抱着一個被碎花棉被包裹的嬰兒。
“千老太爺,千老爺,恭喜恭喜啊”接生婆站在門口高興的叫着,千將顫抖着伸出手掀開蓋在嬰兒臉上的棉被,但隨即堆滿笑容的臉便僵在那裡。接生婆沒有見到千將的表情變化,快要咧到耳根的嘴巴還在不停的念着恭喜。“恭喜老太爺、老爺喜得千金,夫人和小姐都平安無事。”千將的嘴角微微地抽動一下掀起棉被的手也停在半空,額頭上,面頰上也不知是雨水還是汗水正止不住的往下淌去。
他嚥了一下口水,還是顫抖着雙手接過接生婆懷中的孩子,一隻手順着孩子的胸口伸了下去,摸了一陣後他顫抖着將手抽出,僵在臉上的笑容也逐漸收縮,雙眼也變得呆滯,一滴淚順着眼角便淌了下來,而嘴脣上的濃密的八字鬍和抽動的嘴角一抖一抖地像是有什麼話想說出來,卻又無法張口。
千喜聽說是個女孩,急急忙忙地從兒子千將手中一把將孩子搶過來抱到自己的懷中,看着熟睡當中的女嬰,他那張蒼老的臉上像是綻開了一朵花,看着女嬰粉嘟嘟的小臉蛋,紅彤彤的小嘴巴,不禁讓千喜激動萬分,抱在懷中久久不肯放手。最後還是接生婆說孩子剛剛出生還不能在外面待的太久,才從依依不捨的千喜懷中抱下來,帶回熱氣瀰漫的屋內。千喜的臉列成一朵花,開心的像個孩子一樣站在雨中衝着天空大喊道
“老婆子,老婆子呀,你看見了嗎,咱千家終於有女孩了。爹、爹、爹啊,千家終於有個女娃娃了,有女娃娃了。哈哈哈哈。”千喜越說越激動,任由大雨澆灌在他的身上,一邊大笑着一邊跑向後院的祠堂。房檐下千將邁着沉重的腳步走到瓢潑的大雨中,他苦笑了幾聲,朝着院外走去,撐着雨傘的千宗見到二人這副模樣一時沒了想法,只能疑惑地站在原地看着房門緊閉的正房和門前站着的丫鬟們。
“祖宗啊,千將無能啊,千家要斷了香火啊。”他喃喃地自顧自地說着話,任由雨水將他本就單薄的衣服浸透。他的聲音彷彿帶着哭腔,又經由雨水的拍打使得聲音變得更加悽慘,整個人彷彿在那一瞬間失了魂魄。
雨變得緩了些,千將神情恍惚的朝着大門外走去,街道上又開始響起了吆喝聲,而那聲音像是一把把的尖刀,紛紛刺向千將的心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