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盆的大雨逐漸停下,星星點點的水珠順着房檐屋脊緩緩滴落,烏雲被風吹散,漸落的太陽散發出最後的陽光普照大地。千宗命令下人將擺在庭院的桌子收拾乾淨,而他則拿出事先準備好的“一點意思”用紅紙包裹好,放進一個糕點盒內。
見到接生婆滿臉掛着宛如扭曲漩渦狀的笑容走出雲霧繚繞的房間時,千宗陪着笑臉走了上去,將手中的食盒遞給接生婆。
“辛苦,辛苦,陳三姑了。”手指並輕輕地敲了敲食盒的蓋子,接生婆也沒言語,一隻手臂掛着食盒,另一隻手悄悄地將蓋子翹起一條小縫,順着小縫將小手伸進去來回摸索,在手指觸碰到她所想的東西后,她那擠成一團的臉皺吧的就更像漩渦了,她接連笑着說賞多了賞多了,可手卻不停的從食盒內向袖子裡放。
千宗朝她擺了擺手,並說道“家中還有亂事壓身,不便外送,您請自便,見諒見諒。”
“我懂,我懂,這大戶人家就是和我們這些平常老百姓不一樣。您住腳,留步留步。”說完便轉身朝外走去,臉上的漩渦仍是沒有改變的跡象。
千將在門口一直坐到雨停,整個人如同丟了魂一般的看着逐漸泥濘的街道,就連接生婆從他面前走過對他繼續說着恭喜的話,他也是一臉的呆滯全然的沒有在意。
千宗走到門前,卻站在門口內並吩咐下人去取一塊熱毛巾過來,隨着千將不住的嘆息聲,千宗才從門內走到千將的身旁坐下,二人一起看着街道上來來往往的行人和車馬。千將拖着下巴深深地嘆出一口氣來,腳邊已經沾染了不少的泥水,他側過臉看向已經生有雜草的牆根,盯着牆根處那幾個新生的嫩芽,他的眼神逐漸憂鬱起來,心裡卻在想着這幾株雜草的生命竟是那樣的堅韌,那樣的頑強。
“你覺得小姐應該取什麼名字好呢?”千將沉悶且失落的聲音從他嘴裡傳出來,那聲音好似鼻子被人捏住,又向喉嚨中傾倒了大量的鹽。給人一種瞬間蒼老的感覺。坐在一旁的千宗轉過頭看着千將遲疑了一下,繼而說道
“老爺,我覺得不如就取用夫人的封號‘鈺婷公主’中的婷字如何?”千宗的眼睛看向千將,無聲的回覆使得他不禁嚥了咽口水。千將沒說話,慢慢的轉過頭來,垂着頭看着腳下,手中卻還在擺弄那片竹葉。
一輛拉貨的馬車從門前經過,鑲鐵的馬蹄踢踢踏踏地在泥濘地地面上留下一串腳印,也傳來一陣陣聲響,引得旁人投去眼神。馬蹄踢在青石鋪就的路上,同時也踢過來一粒石子,石子蹦蹦跳跳的剛好停在千將的腳邊。千將的眼神瞬間被石子奪走,他伸手撿起那枚石子拿在手裡仔細的端詳,石子的棱角像是被刀切開的一樣,表面光滑但棱角處看着又好像十分鋒利,手指的紋螺在石子的棱角處一刮細微的聲音沿着皮膚傳到千將的大腦中。
趕車的馬伕見到千將坐在門口,立馬從車上跳下來拉住馬車,手持馬鞭下車行禮口中叫着恭喜千老爺。而此時的千將似乎被那塊石子迷住了心神,視線已經完全被石子吸引過去,對道喜的車伕不聞不問不做任何反應,管家千宗見到這一幕立刻起身迎着笑臉走了上去,說了幾句客氣的話,又在袖口內摸出幾塊碎銀子放在車伕的手中,車伕也不含糊,順手收了銀子,反手從身後的馬車上掏出幾包香料放在千宗的手裡,
“都是前幾日在西域運過來的,知道千老爺不缺這些,略表心意。”說完驅趕着馬車繼續向前走去。千宗回了幾句道謝的話,隨後回過身站在千將的身邊。送熱毛巾的下人已經侯在門內。
“老爺,別難過了,小姐,也挺好的。”千宗放下手中的香料,伸手喚來下人,接過他遞來的熱毛巾,側過身撩起長衫的末端,蹲在千將身旁正要將毛巾交給千將擦擦臉。
“我在思考一件事情。”千將突然開口,他轉動着手中的石子,看着它分明的棱角撫摸着光潔的表面,隨後拿出另一隻手上拿着的竹葉,看着上面被他握彎的經絡,而後緩緩地吟出一首詩句
“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依。”千宗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而後靜靜地看着千將站起來。他突然將石子彈向牆角的嫩芽,石子在牆壁和地面彈射一下,打在嫩芽上方的牆壁後又彈開,驚起的氣流好似一陣微風拂過,嫩芽晃動了幾下抖落一滴水珠。
“就取葉字吧,名喚千葉。”他將手中的竹葉交到千宗手中,拿起毛巾在臉上仔仔細細的擦拭一番後,頭也不回的走進院內,留下若有所思的千宗。
正房內,剛剛生產完的千將夫人千趙氏,千丹正躺在牀上側忘着身旁的女兒,雖然此刻她面色慘白,但仍然改變不了她的閉月容顏。緊皺的眉頭搭配上凌亂的頭髮和緊貼皮膚被雨淋的溼漉漉的衣服,坐在一旁木椅上的千喜正在翻閱從祠堂帶過來的一本書,苦苦思考着孫女的姓名。
“夫人,該服藥了。”一個丫鬟端着一碗剛剛熬好的湯藥走上來輕聲說道,褐色的藥湯散發着淡淡的藥香飄進千丹的鼻腔中。
“輕點聲,輕點聲,別吵到這小丫頭,你看她睡得多好啊,長大了一定是個美人。”她的眼中充滿慈愛,輕輕的接過冒着熱氣的湯藥,舀起一勺褐色的液體在嘴邊輕輕地吹了吹熱氣,而後張開櫻桃的小口送進嘴中,苦澀的味道在口腔裡開始蔓延,她皺了皺眉毛,但立馬就適應過來,雙眼仍是含情脈脈地看着熟睡的女兒不想離開,手指悄悄地在她還沒有生長出頭髮光禿禿的頭上輕輕地撫摸。
這時一隻通體藍色,尾部生有三根長三寸的尾羽,並且其中有兩根金色尾羽,紅眉紫眼金色長喙的金絲雀從書桌上的鳥窩中飛起來,在屋內盤旋幾圈後落在千丹頭上,金色的喙輕輕地在千丹的頭上點了幾下,搖晃着不足那嬰兒巴掌大的腦袋看着千丹手下撫摸的嬰兒。
“百靈,這是我的孩子哦,就像你的蛋一樣。”金絲雀蹦跳着踩到千丹的胸口前,瞪着紫色的眼睛看着熟睡的女嬰,忽然它眼中的紫色轉了一下,像是預測到了什麼,隨即跳到包裹着女嬰的碎花棉被上。
“夫人,這孩子以後會使靈妖兩界發生鉅變的,她的味道可能會吸引很多惡靈前來騷擾,所以我送她一樣東西,好讓她在出嫁之前不會被任何惡靈騷擾。”說完百靈仰起頭將體內的一顆泛着藍光的珠子從嘴中吐出,放在千丹手裡。
“百靈,你把妖珠吐出來做什麼?”千丹挺着身體坐起來,身旁侍立的丫鬟立刻將一個軟墊放在千丹的背後讓她靠着。她把鎮妖珠放回百靈的面前,百靈搖搖頭。
“夫人,這孩子的身上天生一種特殊的氣味,日後一定會是諸多惡靈捕食的對象,這珠子可以很好的隱藏她的氣息,藉着她的降生,這也權當是見面禮了。”
“可是百靈,用陣法和符籙也可以隱藏這種氣息,妖珠不是隻能在生命垂危之際使人重獲新生的嗎?更何況這東西是你修煉千年所凝結而成,怎麼可以輕易送人。”千丹將手攤到百靈的面前,但百靈伸出一隻翅膀推了回去。
“你們人類的陣法、符籙只對五百年以下的靈或妖有用,高過這個修行的靈或妖會很清晰的感知到她的氣味。留下吧以備不時之需,再說了這珠子已經對我沒多大用處了。我已經三千多歲了也守了你們千家幾百年了,見到這麼多代的女孩,也是頭一回看見這麼可人的孩子,而且她身上的氣味很獨特,有一種說不出的熟悉。”說完百靈便拍着翅膀飛回了放在書桌上的鳥窩,趴在窩裡面三顆淡藍色外殼的小蛋上面。
千將大步的從門口走到正房的門前,隨後輕手輕腳地推門進來,看了看燭火通明的房內,整了整有些凌亂的衣服和頭髮,邁着小步朝着牀邊走去。路過一旁正在翻閱族譜的父親千喜時,他微微鞠了一躬,正要繼續前進的時候千喜一臉嚴肅且小聲說道
“你走路和呼吸的聲音太大了,別吵到我孫女睡覺,還有我孫女的名字想好了嗎?”千將趕忙轉過身湊到父親的身邊說道
“兒子已經想好了,父親。”千喜合上手中的族譜,轉頭看向兒子。
“最好不要是你隨便想出來糊弄我和我孫女,不然的話我親手埋了你。”千喜捏着千將的耳朵惡狠狠地說道。
“不是隨便想的,不是,我是取自前朝詩人劉禹錫的《庭竹》‘露滌鉛粉節,風搖青玉枝。依依似君子,無地不相依。’意爲和竹子一樣的君子,無論到那裡都可以清高自立。同時又是受到院內那一小隅竹林的啓發,才取用的這個字。”千將撓了撓脖子低着頭斜着眼睛看着眉頭緊皺的千喜。
“那,乳名那?”千喜站起身揹着手在屋內踱步。
“乳名...乳名就叫‘小石頭’,對小石頭。”
“嗯?千葉,葉,艸木之葉也,非根。臭小子,你倒對我孫女不是男娃這事耿耿於懷啊。”說完將族譜收進袖中,撫着下巴的鬍子走出房間,千將尷尬的擠出一個笑容對着千喜走出去的背影鞠躬行禮。
千丹倒是很開心,看着還在身旁熟睡的孩子用纖細的手指在她的小手上輕輕撫摸,輕聲說道
“咱們有名字啦,小千葉,媽媽的小千葉,爸爸的小石頭。”千將撓着頭擠着笑容,站在一旁看着還在襁褓中的女兒。百靈聽見聲音擡起頭看了看千丹,又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蛋而後用金色的喙也學着千丹的樣子輕輕地撫摸。
女嬰的手不自覺地動了一下,握住千丹纖細的手指,好像她認可了這個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