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材修長的白衣人熟門熟路的探手,將密室門口一塊稍微凹陷的青磚往裡推了十公分,然後變推爲託,頓時,密室門輕輕滑開。
白衣人鬆了手,失望的搖了搖頭,嘆息一聲,卻看不清他的表情,因爲,面具是不可能有表情的,恰好,他帶了一張銀色的面具,面具上有藤蔓狀的花紋,看起來詭異而華麗。
擡腳進了密室,白衣人反手擰動門背後一個開關,門輕輕關上,陽光被拒絕在門外,室內溫和的光線來自牆上的幾顆夜明珠。
來自東海的夜明珠是難得的好東西,密室內幾顆雞蛋大小的更是極品,均勻,色彩溫和。普天之下,除了皇宮,想要同時找到這麼幾顆夜明珠絕非易事。
白衣人卻看也沒有看那幾顆夜明珠,透過面具,他的目光落在面前這八個人身上。
月隱七老此時臉色蒼白,原本肌膚下猶如沸騰的紅色氣血此時猶如垂死掙扎般輕輕涌動。他們的手背上,高高凸起的紅色青椒此時已經暗淡,連接着柳青顏的紅色細線開始變得微弱。
而背對着自己的柳青顏的身子卻呈現着怪異的紅色。似乎每個細胞都有淌血的風險,一種微微的紅光籠罩着她。
白衣人的目光從輕蔑變成了慎重,他側頭看了看那一爐香,已經燃到最後一截,眼中閃過一絲冷色。緩緩擡手——只需一掌,這行功到最後關頭的八個人沒有一個能看到明天的太陽。
掌心聚集了真氣,白衣人譏諷的冷哼一聲,一掌正要拍下的時候,月隱七老突然同時發力,白色細線脫離柳青顏的身體在她身邊聚成交叉的氣線,不停的打在她渾身上下的幾處大穴上。
柳青顏被七老這最後一推,推得從蒲團上離地而起,保持着原來的姿勢,瞬間轉過身來,與白衣人正面相對。
青絲飛舞,流光乍現,她閉着眼眸,神態安然,獨留那細長的睫毛,讓人臆想她若睜眼該是怎樣的一池深潭。她滿面血紅正在快速褪去,那一張白皙嬌嫩的臉漸漸恢復她應有的光彩,挺翹的秀鼻,倔強而可愛,薄脣輕抿,有點兒固執有點兒溫軟……
白衣人擡起的手定在空中,看着柳青顏的雙眼微微眯了眯,原本的冷漠緩緩變成了興味,想了想之後,他微垂眉目,放下了舉起的手掌。
柳青顏輕輕落回了蒲團,閉着的雙目依然沒有睜開,合十的雙掌上最後兩條紅紋漸漸淡下,香爐中最後一截變成灰燼悄無聲息的垂落。同樣的月隱七老的身體幾乎是在瞬間便枯瘦下去,蒼老而脆弱。
白衣人走到七老面前,七個人微微睜開了突然之間變得渾濁的眼睛望着他。
“你們知道這醍醐灌頂術對你們意味着什麼嗎?”面具人清朗的聲音猶如玻璃落下,清脆而讓人驚懼。
七老沒有說話,目光中卻已經告訴了他答案。
白衣人嘆息一聲:“那我送你們上路。活着對你們來說,不如死。”
月隱七老中有人已經閉上了眼睛,有人灰濛濛的眼睛卻睜得老大:“你是……”
白衣人卻擡手在嘴脣位置坐了個噤聲的動作。
“謝謝你……”老人雙手合十,然後閉上雙目。
白衣人搖了搖頭,再次擡起手掌,不過剎那功夫,已經油盡燈枯的七老已經安然倒下,溫和的夜明珠的光線照着他們蒼老幹澀的皮膚以及脣角緩緩流溢的鮮血……
蒲團上的柳青顏依然閉目坐着。白衣人輕笑一聲,腳下一動,伸手便穿過柳青顏腋下,摟着她便出了密室……——
柳青顏醒過來的時候感覺很好。
也許用很好根本不能形容她此時的狀態,應該用非常好,好到無法形容。
如果你是一個久病將死的人,突然之間身體好得堪比武林高手,你覺得那感覺應該用什麼來形容?脫胎換骨?應該是這樣的。
柳青顏不想睜眼,事實上從她的意識開始恢復,她就沉浸在那種奇妙的感覺中——每一條血管,每一條筋脈,每一塊肌肉都充滿了活力,猶如早上初生的太陽,猶如春天蓬勃的青綠……
何況,初生的太陽此時正帶着溼氣暖暖的照在身上;何況,山林綠野的清新正溫柔的將自己圍繞;何況,一曲只應天上有,人間不得聞的《山林月景》被悠揚的笛聲吹奏得讓人心曠神怡……
柳青顏嘆息一聲,哪裡來的陽光,哪裡來的綠野,哪裡來的笛聲?甚至,自己能夠感覺到不遠處晨露滴落的聲音,自己不是應該在柳家莊的密室嗎……
呼一聲翻身而起,出乎意料的敏捷讓柳青顏一頭裝在牀頭掛蚊帳的木架上。揉了揉碰疼的頭,柳青顏睜眼四望——這是哪裡?
木屋,沒有柳家莊精緻的雕花窗格,沒有打磨得光潔無比的圓桌,沒有鎏金茶壺,也沒有梳妝檯……
什麼都沒有,只有掛着已經腐朽了的樹皮的樹幹做的牆壁,只有毫不工整的木條窗戶,只有一張手工很爛的木牀。這不是柳家莊,這是哪裡?
柳青顏赤着腳,滿心好奇與忐忑的走出屋子,甚至忘記去體味自己身體狀況的不同。
木屋外是長滿苔蘚的石階,石階鋪得並不整齊,石塊打磨得並不平整,凹凸間,刺着柳青顏□的腳,涼意透過皮膚,有種清冽讓人覺得鮮活而舒適。
石階下是青草坪,淺淺的青草茂密而蓬勃,大片的柔嫩之中,有一條踩出來的小徑。幾隻不知名的小鳥在草坪上歡快縱躍。
柳青顏閉目,滿足的一笑,伸出手,口裡發出清脆的擬聲,幾隻鳥兒便爭先恐後的飛到她的手掌手臂上,嘰喳着,然後用頭去蹭她。柳青顏撫摸鳥背,羽毛柔滑,和鳥兒們玩了一會兒,柳青顏一揮手,放鳥兒飛回山林。
柳青顏收回了手,耳中笛聲依然悠揚,似近似遠。被那笛聲吸引,柳青顏順着笛聲在山林裡奔跑起來。
奔跑曾經只是夢,自己脆弱的身體受不起這樣的瘋狂,可是今天,一切猶如新生,十八年,多少煎熬夢想啊,當一切成真,現實比夢來得更加真切而讓人激動……
柳青顏□着腳,順着笛聲在樹林中歡快的飛奔,風兒扶亂了長髮,俏皮的樹枝刮飛裙裾,驚飛的鳥兒尖叫着逃離,一切那麼美好!
笛聲近了。
卻突然停了。
柳青顏停下腳步,按着聲音的方向慢慢向前走,腳下的青草與枯枝偶爾刺着她嬌嫩的腳底,微微的刺痛讓她覺得自己活得很鮮活。
密林的盡頭,是一池清澈的湖水,天光映照,雲遊水底,藍天澄澈在水中,盪漾出一片碧波,偶爾遊過的魚,悠閒調皮,與映在水中的飛鳥一起,已經分不清誰在天上,誰在水中。而池邊一顆百年老樹粗長的旁支遠遠伸向湖水上方,茂密的樹冠投下幽靜的陰影,落葉飄蕩在湖面上,輕輕盪漾。
那個吹笛人此刻似乎累了,就那樣睡在斜出的旁支上,一條長腿打直,而另一條則寫意的曲起,一隻手枕在頭下,另一隻手,握着一隻竹笛,居然也順着風輕輕晃動,而她一襲白衣垂下,隨風輕擺,似乎已經融入了這湖天一色的美景。
柳青顏被這樣的美景吸引,原本滿肚子的疑問此刻居然因爲不忍心打破這靜謐的美而無法開口,就那樣傻傻的望着樹上看不到臉的人。
腳上被枯枝劃傷的地方,鮮血已經乾涸,湖邊清洌的威風吹拂着裙裾,當樹上的人側過頭來的時候看到的,便是那滿臉單純執着,滿眼好奇清澈的女子。
柳青顏被那人的眉目吸引了。
似笑非笑的眉目,睿智淡泊的眼神,脣角一抹淡然淺笑強調着她的漂亮之中帶着的點點邪惡。她就那樣看着柳青顏,不言不語的看,似笑非笑的看,她手中的竹笛慢慢的在她的指尖輕輕轉動,一如她充滿興味的眼神。
“你是誰?”柳青顏問。
“你的聲音很好聽。天籟。”樹上的人側着頭,答非所問。
“你是誰?”柳青顏再問。
“你看這裡湖光山色美不美?”樹上的人目光投向天空,逸出一抹慵懶。
“你是誰?”柳青顏想要的是這個答案。
樹上的人輕笑出來,胳膊微微使力,人已經從樹上飄下來,穩穩當當的站在柳青顏的面前,她個字比柳青顏稍高,此時彎下腰,輕輕拍了拍衣角:“你真執着。我叫宮非正,不過,名字很重要嗎?”
“你是哪個門派的?”柳青顏確信,自己從未聽過宮非正這個名字。
宮非正看着柳青顏:“一定要有門有派嗎?”
“你沒有?”柳青顏皺眉。
“沒有。”官非正答得很順暢。
“你是好人還是壞人?”柳青顏其實想知道這個。
宮非正錯愕了,然後忍不住笑了出來,笑了一陣,柳青顏已經鐵青了臉,才止住笑開口:“那你先告訴我,什麼是好人,什麼是壞人?”
柳青顏想也不想就開了口:“柳家莊、燕家堡、蒼山派,南宮世家等等的名門正派當然是好人,邪魔外道的就是壞人啊,比如魔教。”
宮非正又笑了起來,笑得柳青顏覺得自己在她面前就是個沒講過市面的小村姑。當然,柳青顏不得不承認,自己確實沒見過市面,從出生身體就不好,父親說江湖險惡,自己沒有武功,只能被人魚肉,所以,十八年,自己沒有出過柳家莊,要說見識,哪裡來的見識?
“我無門無派,所以既不是名門正派,也不是邪魔外道。當然,按照你的理論,我既不是壞人,也不是好人。”宮非正一揮手,將竹笛插在了腰帶上。
除了好人和壞人還有不好不壞的?柳青顏頓時有點兒迷茫。阿蘭給自己講江湖的時候,要麼是好人要麼是壞人,可是自己怎麼一出來就碰到個不好不壞的呢?
“這裡是什麼地方?”柳青顏搞不清楚狀況,最後的記憶停留在自己虛弱的身體坐在月隱七老的中間。
“我的草廬。或者,你想問的是這個山脈,這裡是天山。”宮非正滿臉愜意。
“什麼?”柳青顏幾乎跳起來,自己固然沒有出過門,但是還算知道柳家莊與天山相隔何止千里。“我爲什麼會在這裡?”
“我也不知道。”官非正好笑的看着柳青顏,滿眼無辜。
“那我怎麼辦?我要怎麼才能回去?”柳青顏伸手,想要抓住官非正的衣角,可惜官非正的動作太快,在半秒的時間內已經退開。
“怎麼辦?做我的弟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