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柳道正坐在大廳主位上動也沒動——甚至他捏了兩顆鐵蛋把玩的手也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停了下來,目光望着大門外的一片天,若有所思,又似乎什麼都沒想。
柳道正四十歲了。俠名遠播,武功超羣。他不像南宮月一樣有八個老婆,三個兒子,還有兩個在肚子裡。
他柳道正只有一個老婆,或者說,曾經是兩個,一個是譽滿江湖的獨臂劍客龍生華的女兒龍淨。當然,龍淨早在十八年前,因爲難產而死。
還有一個是趙麗致。
問二十年前江湖上,首屈一指的美人是誰?所有老江湖都會告訴你,趙麗致。
這就夠了,比南宮月的八個老婆加起來還夠!在老婆上,是不能以數量取勝的。
柳道正只有一個女兒,哦,不,兩個!
一個柳青鴻,江湖上大名鼎鼎的女俠。一個柳青顏,雖然江湖上的人聽都沒聽過,但這個人確實存在。
存在,或者不存在,說不好。也許不在了呢?柳家莊上上下下的人都在疑惑這個問題,可是誰都不敢說出口。包括那個哭了三天三夜的阿蘭。
大小姐不見了之後,柳道正就經常這樣看着天空,說不出的憂傷。
雖然大小姐一生下來就剋死了主母。雖然龍生華爲了女兒的死一掌拍碎柳家院子裡一大塊花崗石,雖然他看也沒看這個害死了女兒的外孫女,雖然大小姐的體從小不好不能習武,雖然……
無論有再多雖然。可她畢竟就是柳道正的女兒,畢竟是龍生華的外孫女,龍生華再不願見她,卻還是會默默的給她送些好藥材。而她即使無法習武,柳道正還是疼她她,將她放在柳家後院兒裡,好吃好喝好穿好用好侍候。
可是大小姐不見了。就在柳家莊不見的。兩個多月前。憑空消失。
月隱七老給大小姐治病的時候,魔女蒼閉月來叩莊,柳道正一正氣一派大家風範的到了前院迎接。
可惜魔女就是魔女,是不講江湖規矩的。風涼話說了一大堆,半天不動手,等到好不容易交上手,卻盡是虛招。
她就是來找柳道正玩的。
末了說一句:“我還是覺得我娘比趙麗致漂亮多了……”
然後,就跑了。
趙麗致端莊秀麗,舉止高雅,偶爾那一回眸的嗔能讓人神魂顛倒。而魔教教主的老婆肖嬈是顛地符師派的傳人,會的是煉符用毒的功夫。這樣的人免不了以試毒。所以她的臉上有毒物留下的斑紋,看起來詭異而恐怖,有着獨特的妖氣。
蒼閉月就這麼跑了,不明不白,似乎就只是爲了來氣氣柳道正。
可柳大小姐也不見了,月隱七老全都死了。
洛賓看着柳道正,想起這些子來,柳道正總是這樣仰望天空,說不出的寂寞悲傷。洛賓想,他心裡是捨不得生死未卜的大小姐。畢竟,父女深!
阿福端着早點進來的時候,門童小跑進來說:“秦山南宮月求見。”
昨夜一場大雨,庭院裡被沖刷得乾乾淨淨,被雨水洗過的樹葉翠綠得耀眼,水珠掛在葉尖,晶瑩剔透。
南宮月的髮梢也掛着水珠,晶瑩剔透。可惜他不是樹葉,一夜沖刷之後,不是耀眼的青綠,而是滿的邋遢狼狽。
所以,當管家阿福看着滴水的南宮月踏進柳家大廳的時候,腳下布鞋發出嘰嘰的水聲,然後在能照出人影的地面上留下泥水污漬的腳印,不由得緊緊的皺着眉頭,連拳頭也攢緊了,恨不得一把掐死他……
不過南宮月半點自知之明也沒有,當他帶着滿雨水,一股坐到那張價值二百兩,乾乾淨淨,油光漆亮,出自蘇州玩木坊的老檀木大椅上的時候,阿福的拳頭攢得更緊了。
南宮月看也沒看阿福,手上沉沉的布袋砰一聲放在茶几上,散開的口子望進去,裡面全是黃橙橙的金子。阿福的拳頭鬆開了。
南宮月從懷裡掏出半卷羊皮,交給柳道正,:“柳爺,兩百年前魔教叛亂的時候,前朝皇帝留下來的復國寶藏救在魔峰山附近,我南宮月有自知之明,不敢惹魔教,不過我想,柳爺是正道大俠,武功卓絕,正邪不兩立,總有一天,柳爺是要親手滅了魔教的。”
羊皮是半張藏寶圖,南宮月加了一句:“另一半,已經賣給關家了。”
柳道正看也沒看,端起阿福送過來的瘦羹,舀着吃了一勺,然後把羊皮卷推了回去:“請回。”
南宮月笑了笑,站了起來,卻迅速從腰間掏出一把匕首……
柳道正眼窩收縮了一下,眼中的冷光瞬間斂去,只是他喝着羹的動作卻沒有停,而他旁的大弟子洛賓已經蹭一聲抽出了長劍。
只不過,匕首不是對着柳道正,更不是洛賓或者阿福,而是對着南宮月自己的喉嚨:“二百五十兩。”
“阿福,去,給南宮先生取二百五十兩黃金!”柳道正放下碗說。
二百五十兩。兩個。一共五百兩。
當南宮月走出柳家莊的時候,只覺得那個龔邪不是人,是神。
龔邪給的錦囊裡說:必須先找關家再找柳家,否則,南宮月必死無疑!
事實如此,南宮月按照錦囊的指示,並不是先找的柳家。
南宮月將藏寶圖自己留了一半,然後將另一半賣給了關家,關家派人打聽了南宮是否手握半張藏寶圖,帶了是十一個人上天山尋另半張。當一切得到證實之後,關家人買下了那一半藏寶圖。
關家並不知道另半張沒有賣給柳家,而是在南宮月的手中。關柳二家並無交,關家不會找柳家詢問!
而此時的柳家大廳。
南宮月賣給柳家的藏寶圖還在柳道正旁邊的茶几上。卷得整整齊齊,封得妥妥帖帖。可是柳道正看也沒有看它一眼,更不要說是去打開了。
洛賓看着柳道正,他眉心那深深的川字中有一抹憂傷,眼角細密的皺紋裡有濃濃的滄桑,而鼻側微深的法令紋裡,是一些被時間滌之後,剩下的深邃。
“師傅,您明明知道……”洛賓忍有些激動。
“怎麼?”柳道正收回目光,端起茶几上的茶呷了一口。
“二百五十兩黃金啊!”洛賓的語氣無法保持平靜了。
柳道正輕描淡寫的說:“關家已經買下了一半,那麼若這圖是假的,我們就是在扇關家的耳刮子,江湖中人,什麼最重要?面子!二百五十兩黃金是真的,那麼就算這圖是假的,只要過了關家和柳家的手,誰還敢說這圖是假的?所以這圖不管是什麼,它都是真的。南宮月來賣半張藏寶圖給我,如果從我柳家莊走不出去,那關家必然以殺人滅口,圖謀不軌的藉口來興師問罪。有時候,是真的還是假的並不重要。何況,你憑什麼說它是假的?”
“明明……”洛賓說到一半,偃旗息鼓,自己能大張旗鼓的對着關家說:這圖是假的?自己怎麼知道這圖是假的?難道宣告天下,原來的藏寶圖不是這樣的?那原來的藏寶圖在哪裡?你柳家莊怎麼會知道原來的藏寶圖是什麼樣子?
說不通,那就不能說,即使是事實。即使明明知道兩個半張藏寶圖,賣了兩個二百五十兩金子,就是在嘲笑兩大家族就是兩個二百五。
原來有些事,無能爲力!就算是柳家也一樣。
“可是那二百五十兩黃金……”就這樣買一張假藏寶圖,那麼關家和柳家真的做了一回二百五?
“藏寶圖是真的,二百五十兩算什麼?有些東西,比這二百五十兩黃金更重要。”柳道正一臉淡然。
洛賓躬退場……老江湖就是老江湖,你如果能摸清他們的想法了,那他還是老江湖嗎?
南宮月匆忙離開柳家莊,上的五百兩黃金沉甸甸的壓在他上,也壓在他心上……
假地圖啊,假地圖!
若在平時,不要說五百兩黃金,就算是一千兩一萬兩,南宮月也絕對不敢在這兩家面前撒這彌天大謊。普天之下誰敢和關家柳家開這樣的玩笑,玩這樣的詐騙?那是要死人的。
南宮月不想死,可惜,就算是死,南宮月也得聽這錦囊裡的安排,因爲蒼閉月比洪水猛獸還厲害,比惡魔還可怕……
南宮月發誓,自己一輩子也不想看到蒼閉月。
可是剛剛從柳家莊出來不久,南宮月就看到了自己一輩子也不想看到的人。
蒼閉月帶了半張面具,半張和宮非正一樣的面具,藤蔓花紋妖異而美麗,她靠在路邊一棵老樹上,手中把玩着一個油紙包裹的羊皮卷,一臉的笑容。
“閉月少主。”南宮月躬說話,聲音有些發抖,不敢問那捲賣給關小小的地圖怎麼會出現在她手中,只想到這魔女是要過河拆橋,弄死自己嗎?那可否給個痛快?
蒼閉月卻施施然從懷中摸出一個火折來,輕輕一晃,詭異的笑着將那半卷羊皮給燒了個乾淨。
二百五十兩黃金!
南宮月屏住呼吸,只覺得自己的心都在痛。這圖在換了二百五十兩黃金之後,還是假的嗎?南宮月自己也分不清了。
“其實,你也知道,這種東西,你想要多少,就有多少,不要燒了二百五十兩金子的表,當然,南宮月也是想要多少就有多少。隨時可以燒成一把骨灰。”蒼閉月吹了吹手上的灰,看葉沒看南宮月。
南宮月的腿軟了,卻連轉逃跑的力氣也沒有……
“我是很想要了你的命,以絕後患的,可是她宅心仁厚,不讓我這麼做。就連這五百兩黃金,都算是你跑腿的酬勞。”蒼閉月站直了子,目光終於落在了南宮月的上。
南宮月卻腿上一軟,咚一聲跪下來:“如今我得罪了關柳兩家,天下之大,卻哪裡還有我的容之所?閉月少主,你就收了我!五百兩黃金,我不要了,全都送給少主,只求一家老少平安。在魔峰山給我南宮家一個落腳地。南宮月感激不盡!”
蒼閉月抿脣,微笑,頗有興致的問:“你倒是聰明!說說爲什麼?”
南宮月連忙匍匐在地:“少主明鑑。這地圖若是真的,那他兩家必然想要殺我滅口,沒有誰願意和別人分享寶藏。若他兩家發現這圖是假的,那我南宮家免不了滅門。當今江湖,能與關柳兩家對抗,也會與這兩家對抗的只有聖教。所以能救我南宮家於水火的,只有聖教,只有閉月少主!”
蒼閉月一聽“聖教”二字,撲哧一聲笑了起來:“你還真是個溜鬚拍馬的好手,好,你家人遷往魔峰山,而你……聽我號令!”?...??